第三章 母亲 续

　　母亲的第一次大悲怆是妹妹的死，弟弟出生那年妹妹就发病了，到了第二年病得更严重了。但家里给的治疗一直都是请巫婆是棍作法，然后给画神符神水，也会开些草药方子，最主要的疗法是做法事取契名，暖契名。
　　阿还大妹妹两岁，妹妹大弟弟四岁，大姐大阿还六岁，据大姐的回忆妹妹是很漂亮的，姐妹三个就数她眼睛最大，人也很聪明。阿还倒是依稀记得和妹妹捉迷藏，叫她藏，阿还去找她时她自己跳出来抱住哥哥很欢快的笑，没有规则的游戏，却是童年难得的愉快印记。但欢乐总是那么有限，因为妹妹是超生的，没有户口，没有分到田地，所以父亲骂她是黑人，白吃人饭的。
　　妹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雪梅。在她生病的时候，第一个巫师说她的名字太寒了，作法过继西天佛主做女儿，改名叫月（通热）娇，并给了神药。但过了很久还是不见好转，后来又请两一对男女档的巫师，他们说热娇太热了，小孩子承受不起，用他的法术终于还是不行。这期间最深刻的一个画面是，一个晚上，那时候还是用煤油灯，在上厅堂全家人跟着巫师在作法下拜，妹妹在天井旁边那个房间，叫廊子间，曾祖母睡的，妹妹就在那个房间凄厉的哭喊叫：“我要白饭”！既是病痛，又是饥饿，妹妹不停的惨叫，几十年过去那哭声犹如在耳畔。聪明的妹妹妹，父亲说她是白吃人饭的，她就知趣的把吃饭说成白饭。
　　母亲也曾求过父亲送妹妹去医院看病，但父亲无动于衷啊。记得一个下雨天，阿还和父亲躺在在床上睡午觉，母亲在床前央求父亲带妹妹去看病，父亲一直不作声，倒是阿还急了，学着大人的语气捶床：“你总是生一个死一个的了”！
　　不知当时母亲心里是如何悲凉，后来妹妹真的走了之后，母亲每每回忆起来都记得：预兆都不好了。
　　直到妹妹病的真的不行了，没日没夜的哭叫，父亲才送她去镇卫生院，过了几天就没了。母亲得到传话人的消息，直接摔倒地上打滚，人拉也拉不住。
　　妹妹属于夭折的，尸体托人带到村口一座山上挖个土坑埋了。而自那之后，每逢初一十五，年节，母亲都会黯然的在房间角落给她烧纸钱，和她说话，也有时候会去问仙婆，她女儿在阴间过得好不好。在母亲的精神世界里，妹妹在阴间也是随着时间而长大的，烧纸钱的时候就像嘱咐活着的女儿：不要害羞，跟着阿婆太，有好吃的就去吃。
　　到了妹妹二十岁起，母亲也能在仙婆那里打听到有人（鬼）托亲想娶妹妹，妹妹没有同意，她的婚事要听爸妈答应。
　　一直到10年左右，妹妹都快30了，父亲的伙伴陈贵叔的二儿子阿松，阿松的妻子多病，算病的说阿松有二妻命，解救的办法就是给他配个**，好好打理起来。于是就想到了妹妹，年龄也合适，两家历来感情也好，亲事就那样定下了。各种礼俗到位，在妹妹的葬身地取了土，择日在陈家山上造了个新坟，为妹妹立碑，阿松的儿女也尊妹妹为大妈。
　　就那样，妹妹婚事安妥，母亲也才没在房间角落为妹妹烧纸钱。
　　母亲这一生，忙碌从不停歇，为子女付出的苦累劳心实在太多了。可命这运从来未给予她丁点的幸福欢愉，大女儿从小就不省心，特别叛逆，十八岁就离家出走，结婚生下三个小孩后又离婚，离婚后各种闯祸让老母亲担忧。
　　即便是那样都还是好了，二女儿，全村公认的乖乖女，孝顺女，为人处世各样都好，本是母亲最贴心的安慰，却偏是在大女儿离婚后的第二年，二女儿被她老公逼着喝下农药而身亡。只是因为小三已怀孕，小三要上位。若是放她离婚也好，为了省却离婚后各种分割，直接选择了让她去死。
　　二姐之死，亦给到阿还巨大的灵魂的冲击，为了写作梦，在大姐离婚那阵，阿还在笔记里自诩为战地记者，记录着自己和父亲的各种冲突，也记录了许多关于大姐离婚的细节，他认为这是第一手材料，对他的写作非常有用，他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实则绝大多时候都在发呆，空想，遥想当时状态，应当属于极严重的抑郁症吧，但乡下人不关注这些，就是一个读书读傻的的人而已。
　　二姐去逝让阿还清醒了些许，二姐那么善良的人都没好报，我写作为了拯救谁？拯救谁的儿子？具体到村里乡亲，还是所有认识的人，他们值得我用生命去写作，用自己的生命去唤醒来，让他们的儿女健康成长？所谓全世界，不就是所有这些普通的人组成的吗，千百人，万千人，亿万人，数量不同罢了。第一次，阿还有了自私的想法，放下创作，好好为自己真实的活一回。也即是次年，阿还出门打工去了，买了部旧电脑把稿子发表在了一个原创网站。
　　二女儿的死对于阿还的母亲来说却又是致命的，阿还清楚的记得，当他去抢救的医院回到家，母亲躺在在床上就像是一只死躯，阿还也不知怎么办好，陈贵叔来了叫他赶紧去喊医生，不然你妈妈也得去了。
　　吊着针管，悲伤而机械的守护着，母亲醒来的时候，就像刚杀完的猪，偶尔还会微弱的哼两声。两三天后能说话的时候，母亲第一句话就是：还，不看你两兄弟来，我随你姐去了。
　　二姐去后，父亲居然相信了他们感情依然很好，只是两人一时口角冲动的于说词。再后来，那家把小三娶回去，居然提出认阿还爸妈为父母，完全取代二姐的地位。
　　母亲同意了吗？不喜不哀，实则是心已麻木，父亲答应怎么样就怎么样罢了。
　　二姐死于01年，她却很少提到二姐，但却为妹妹烧纸钱，直到她“出嫁”。
　　不是她不想二姐，而是心死了一半，依然未能接受二姐的离去。。
　　母亲依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地里干活，依然期盼她的两个儿子成家，大女儿能过的不漂泊。
　　阿还却是中年了，依然单身，所幸弟弟早些年结婚生了个小孩，稍稍宽慰了母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