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儿盼春上皇墙

　　快入春了，虽说比冬寒时温和不少，可街道四处依旧是垫满了雪花儿，像是在抱怨没能将这儿的景色包裹，遥遥放眼，银白仍是零零缀缀，一点儿消融的迹象也没有。
　　皇城，天下最为繁华昌盛之处，也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帝都。
　　饶沃地界生贵人。
　　诺大皇城，与江湖各派连万缕千丝道不明关系，执权掌势，座拥富贵的豪家大族比比皆是。
　　凡界诵仰，世人瞻奉为尊，修得道，炼得丹的高人便犹如湖中锦鲤，多之又多，杂之又杂。
　　皇城分四府，依次散落西北东南，震管安定通琐。
　　琐事，犹为重要。
　　纵世上小人奸邪可怕，论危险程度，比起本领通天之辈，二者相差乃远不止半点火候，手段，也所谓大巫小巫。
　　数百年前，一位药术通天的九斩神能偷潜入城，傍晚，绿烟肆虐弥漫，除却些许神能拔尖的高人物幸免此难，其余满城大街尽是被苦嚎斥满。
　　笑皇主脚下谁能放肆？不出意外，面对屠家紫刀时，那位犯下滔天罪恶的顶尖道人，结局，战战兢兢挥洒完浑身逆天邪术后，也终究没能逃脱紫刀赐予他的分尸酷刑。
　　平定之后，带来的自然，是巨大的亏损，为了安抚伤者，那一年，皇庭药库里的凡珍几乎殆尽。
　　自那日起，理所当然，四府中巡查的高手便多了起来。几位实力深不可测，地位仅次于皇主，与百臣千朝平起平座的府主大人也是亲自游城。
　　皇庭如皇宫，座落此城正央，盛大辽阔，占皇城四一，落笔感慨，世人无不惊叹。
　　入皇庭唯一路口为皇极门，离西南府不遥，门之旷，能容千百余人并列而行，高足百丈，苍鹰蟒龙亦或能飞。
　　门闭时可观，其上神凰翅翱舞，举翼曼妙栩如生。
　　最让人吃惊的莫过于门前的一尊玄武守门。
　　巨兽眉间有神，撼人心魂。
　　四足蛮肌绞横宽梧，阔背披甲半掩高天，若非浑身铁铸如墨，外表真如传说神兽无二。
　　如此逼真的神韵自不怪各方谣传其造料为天外玄珍，外朴内敛，芳华不显，甘愿落于皇门，受万物朝拜，只求有朝一日灵气充溢，生念结躯，而后能一声长啸破去垢壳，得道升天。
　　皇庭四壁的墙，刷的是金粉，用的是稀土。
　　墙不高，却无人胆越一步。
　　平人胆颤如雷池般的皇庭，不说内里拥操奇法的无数神能，就说假面御卫时刻警视，若是遭捕，可少不了一番就地问杀的处置。
　　世上没人嫌命长，却也曾有人自作聪明，临终前，妄图窥一窥皇庭之锦，果不其然，那越墙而过的濒死老翁，片刻未至，尚未出十步，就已被御卫巡视发觉。
　　说来也趣，本不应向上禀举的此般小事，赶巧不巧碰着上一位至高尊上逢闲散游。
　　那尊身份极荣的大人物晓知了这一胆大包天的愚蠢缘理，自是大威大怒，第二日，更是罚其亲朋皆受半年无妄之灾。
　　唉，有这样一位出头草拖家带口一齐探路，没曾想，今天，却还有一人敢趴在这皇墙上。
　　他浑身沾满雪花.......
　　一只小脚半踩金瓦，动作麻利的灵巧身子顺势一扭，另一只脚赫然悬滞半空，看样势，他明显快翻越进去了。
　　“喂！混小子，还不赶紧滚下来？！”
　　一阵压低着的粗暴叫骂忽而响上墙头，兴许像是怕被人发现，语调颇为沙哑。
　　皇墙之上，背上拖着条老旧棉袄的孩子僵住动作，他呆愣一息，循声转过头，漏出一张稚嫩的小脸。
　　任由冷色打蔫，天空高高挂坠的一轮大日，此刻，暗淡得像是被遮掩住了色彩，不敢灼目。
　　转正身子收回脚，墙头上，乞儿模样的孩子稚脸灿烂，看样子，倒不惧做错事被抓了现形。
　　用清澈的眸子俯瞰矮墙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老人，他一边揉着懵乱的头发，突然，一边大大咧咧噗嗤的发出了狂笑声。
　　瞪大老眸，肉跳心惊，矮墙不远处，狂喘着粗气的老头儿疾狂更甚。
　　双手拍腹笑搐不已，整齐白牙满露在外，墙头，小乞儿开怀颤颤，身体微微后仰，哪有半点即将落入死地的觉悟。
　　这一刻，拼命奔跑中的糟老头儿，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砰......
　　命悬一线，布满老茧的苍老大手死死挨上高墙。
　　笑声骤停，丝毫不知差点跨入死地的小乞儿被满脸暴怒的老人狠狠捏住脚踝。
　　被扯下墙头掉坠的瞬间，稚嫩小嘴中闷哼出了凄厉惨叫。
　　“啊！哎哟！”
　　................
　　右手绷弯勾状，不无二话，老人毫不留情使出骨节两指支起的硬邦向小乞儿后顶砸去。
　　““哎呀..又是这个！.”
　　“呜呜呜...三爷三爷，九儿错了。”
　　耳畔萦绕孩子的求饶，老人敲得叮叮咚咚惘若未闻，不仅如此，敲了一会后，他还蹲下身子，换了个舒服姿势继续敲打。
　　直至叮咚半柱香，老人察觉右手已麻木，可又觉得还不够解气，厉哼一声撸起袖子，准备换只手，继续敲打。
　　这一番小小举动可把脑袋嗡嗡作响，头皮一片火辣的孩子给吓傻了。
　　小乞儿连忙紧闭双眼，双手迅速又老实的捂着头，生怕再被赏赐几个暴栗。
　　老人双手悬空，见无处可敲，便死死揪住小乞儿的耳朵怒骂道：“混账玩意，与你说了多少回？！这墙不能上！”
　　“老头子我若再来晚半个时辰，你那脑袋，恐怕都早已变成蹴鞠了！”
　　老者斥喝，唾沫飞溅，原本枯黄的面庞因粗喘涨得通红。
　　“还有，你是怎么爬上去的？上回叫你掏个鸟窝为啥一个劲拼命摇头？那还能是你亲戚？”拧着小耳朵的苍老大手加大力度。“敢不敢了？敢不敢了？有没有下次了？！”
　　明明使点劲就能轻易挣脱，但耳边滚烫的痛感，甚至像是让他忘记了反抗。
　　小乞儿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三爷...九儿不敢了....不敢了！没有下次了！！绝对！”
　　老人眉目稍稍一松，力道放轻。
　　察觉大手力道渐轻，小乞儿嗖的一声骨碌抽出身子，赶紧爬离老人。
　　老者见状冷哼连连，不过，并未再去耍那一手暴栗训人。
　　小乞儿抹去眼角点点泪花，乖乖爬躲拐角，方才，他被弄处得不轻，此时，一只手盘着头，一手还不忘捂着耳朵细细摸抚。
　　老人叹了一口气，继而小心整理起自己身上崭新的衣衫，盘蹲在地闭目养神，嘴里低估着不知是从哪学来的长寿口诀。
　　“心静长宁，一寿万疆，独揽悠哉，天佑命长，息绵听聪，浊吐闻虚.........”
　　..........
　　皇城以北，不知名的偏僻街道，嘀咕结束的老头往孩子迈步前去。
　　望向宽大麻衣下瘦小的身影，苍老的眸子皱了皱，老人心头莫名涌上一抹自责，于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就地拍去小乞儿遍体的雪花。
　　不料误以为老人还要教训自己，小乞儿惊恐万分，慌手慌脚爬退连连，一下子扑通撞倒在墙下。
　　老人黑着脸，不顾挣扎的拉起小手，随即顺势将小乞儿浑身雪花重重拍去，最后，板着老脸硬拽着小乞儿离开了拐角。
　　“咎由自取，若好好伫在巷子里，乖乖等着三爷，心里不打歪主意，三爷怎的会无缘无故的敲你？”
　　发脾气似得猛然扯开紧紧拉住自己的大手，小乞儿跟着老人屁股后头，语气埋怨又委屈：“九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三爷说是去换衣服，可...可都一个时辰了，怎么比婆娘抹粉还要墨迹。”
　　“九儿还不是太急，又闲的慌，恰巧，看到墙头上像是有些金子.....哎呦！怎么又打我！？”
　　再度重赏了一个暴栗，老人故意颤颤巍巍弯下腰杆，漏出一脸肉痛，皱着眉头，捂着胸口道：“你是要把三爷气死？人小胆肥，心里净想些歪门邪道，如果再有下次，三爷就打断你的腿，说到做到。”
　　没有回应。
　　口吐威胁，语落却并无回音，老人疑惑转头。
　　身后乞儿一步一步闲闲散散，眨巴眨巴着眼睛眯瞅四周，佯装未闻。
　　老人又悄悄蹦起右指。
　　........
　　老人姓温名三，熟人随口唤其温老三，身边穿着麻衣的小孩名为温九，谐音温酒，大概是老人学识浅薄，不会取字，胡乱瞎扯出的顺口称唤。
　　两人自九年前于皇城立足相依，自温九懂事之日，身边就只有这个恰胜至亲的邋遢老头。
　　温三原本也是一幅乞丐模样，话仅于此，老人只是一幅乞丐皮囊罢了。
　　圣者歇椅财自滚，庸者无能草汗生。
　　温三自始至终打心底觉得，劳汗为生，自食其力，总比混吃等死，磨耗脸面强上个千百，因此，苟且的偷生之事，看重脸面的他怎么也是碰都碰不得。
　　可世界既残酷又现实，纵老人勤勤恳恳，终日奔波劳碌，皇城的物价却出奇的高，富贵啥子的，这辈子，跟老人估计也沾不上边。
　　为了省钱，平日，这对爷俩的日子，吝啬得也外界的乞丐相差不多，吃的喝的用的都劣处最底层，平日几副破烂衣裳能套上好几年。
　　看样子，今天倒是个特殊日子，一贯好体面的老人换上了逢节逢喜都舍不得穿上的好衣裳，模样虽不奢华，但相较起平日里那些的粗糙麻布可得顺眼得多。
　　想来吃够教训，一路温九无话可说，安静的很，老人时不时回头，也没挤出一句话，爷俩一前一后，无言沉默到了闹市。
　　四处行人依稀繁了起来。茶楼，酒管，争相入目，道路两旁零零碎碎摆着许多摊贩，各式各样，卖吃的，算命的.......放眼望去，都在张开嗓子叫唤着客人。
　　嘈杂中，温九的心神不由自主的被路边的小摊给搭去了。
　　温润眸子死死盯着街摊一处的几架烧鹅，小乞儿微张小嘴，肚子咕噜咕噜，满脸馋相，口水直流，想来，是饿了。
　　“别急，等到了莫府，啥都有，烧鹅算啥？海里游的天上飞的，蒸的煮的烹的炸的，三爷管你今天吃够吃饱。”
　　温九两眼冒光，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啥好东西的他对烧鹅都是无比垂涎，更别说是老人嘴里一些游的飞的稀罕物，往常三餐能有肉食，都是天赐的福分。
　　将刚出来的口水咽回肚子里，温九转身骨碌一蹦，挥了挥一对小拳头，馋相瞬间消散。
　　“三爷，那咱们走快些啊，别去迟了啥也没有。”
　　老人作势拍了拍他的肩头，不重。
　　“安分点，若是一会这幅馋相还挂在脸上，莫怪三爷怕羞，不带你进去。”
　　正兴高采烈的小乞儿哪能听的进去，熙攘街道行人匆忙，只见温九毫无顾忌原地神气十足的高跃了几下，随即昂首飒资，摆出正经道。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