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泳

　　“如果后面出问题，再找我。”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对顾兮，陈亮脸上满是感激和佩服的神色。
　　其中还颇有一种都是九年义务还没读完的学生，为何你就这么优秀的讶然在里面。
　　“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顾兮背上书包说。
　　陈亮没想到顾兮修完电脑就立即要走，赶忙说道：“这就要走吗？那个，我奶奶已经做好饭了，要不吃个饭再回去。你看，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连水都没喝一口。”
　　顾兮看看天，道：“我家住得比较远，再不走，可能天黑都赶不回去。”
　　荔花一中第三节课结束已经五点多，修电脑耽搁了一点时间，冬天天黑得本就比较早，如今已是薄暮冥冥，寒鸦归巢时分。
　　眼看着顾兮下楼，开锁，推车，真的要走了，陈亮追出去几步，叫道：“顾兮，等等，先别走，我还没付你修电脑的钱？”
　　顾兮双脚杵地，刹车回眸：“我们不是同学吗？”
　　“这怎么能行。你水不喝，饭不吃，连钱也不要，你这让我以后怎么再找你帮忙？”陈亮情急道。
　　修电脑是很昂贵的事情。
　　他那台机子以前也坏过两次，每修一次，不管是什么问题，进了维修点就要好几百。
　　那个时候他也没觉得不正常，毕竟是电脑，那么贵的机器，修起来怎么都不可能便宜得了。
　　然而到了顾兮这里，竟然分文不收。
　　“好吧，我其实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帮你修好了电脑，然后等着你推荐修电脑的生意给我做。”顾兮笑道。
　　“那是以后的事，这一次至少吃了饭再走吧。你要是担心天晚了，没事，我会骑摩托车，到时候我送你回家。”陈亮感觉自己的人生里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能说会道。
　　“骑摩托车？少年，有驾照了吗？”
　　然而顾兮只是眨眨眼睛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即双脚撑地，不等陈亮继续挽留，再次出发。
　　留下陈亮独自一人在那里目瞪口呆，似乎顾兮最后的那俏皮的破颜一笑把他笑晕了，连他奶奶出来叫吃饭，他都没回过神来。
　　“亮亮，你那位女同学呢？”
　　陈亮望着倩影消失的远方，呆呆应道：“回家了。”
　　“你怎么不留人家吃饭啊？”
　　“我也想，但她不是不愿意嘛。”陈亮颇感委屈和沮丧。
　　“人上门来帮你修电脑，你竟然连饭都不留一口，就让人走了。我看人家不是不愿意，是你太没诚意。”
　　“奶奶，真的她不愿意的，我总不能拉着她不让她回家吧。”陈亮哭笑不得的解释道。
　　“多俊的一个女孩子啊，可惜了。”
　　……
　　南城地处岭南之边，多山，近海，冬天不会下雪结冰，但12月末的气温也还是降到了10℃以下。
　　顾兮没钱买衣买鞋，脚上蹬的是凉鞋，身上穿着夏秋两套校服，薄薄的只有梁辰。
　　她从陈亮家里出来，骑着自行车飞驰在砂石路上。
　　寒风呼啸，逼人的寒意如水扑面而来，瞬间侵透薄薄的衣物，刺在皮肤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为了不让身体冻着了，她不得不用力加快速度踩单车。
　　然后不知道是被冻僵冻麻没知觉了，还是猛踩单车加快了血液循环，几分钟之后终于觉着没那么冷，这才放缓了速度。
　　荔花镇一两年熟，但十月中旬收了晚造的稻谷也不会让地荒着，大多种植四季豆和青瓜。
　　眼下已是农历十二月份。
　　天里的四季豆藤叶已经爬上了高高竖起来的篱笆架子，远远看着郁郁葱葱，苍翠欲滴，长势喜人。
　　如果不害霜，这一季肯定会是大收获。
　　只可惜这个年月的工农业剪刀差极大，农产品的价格普遍偏低，农作物收成再高，除去成本，农民还是赚不到多少钱。
　　田亩多的，或许还能挣几个孩子的学杂费出来。
　　田地少的，也就够勉强度日，买点盐油酱醋什么的。
　　比如顾兮的大伯，一家五口，夫妻两人务农，三个孩子读书。
　　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下来，交了公粮，除去必要的生活资料，竟然连三个孩子的学费都缴不全，不得不向经济条件相对宽裕的亲朋借债。
　　这也是为什么大伯一家虽然愿意接济她，她还是读不起书的缘故。
　　大家都困难啊。
　　这年头的农民就没有几个不困难的。
　　记忆涌现，顾兮难免为此感到有些难过。
　　山道崎岖，一路逶迤。
　　顾兮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了下来。
　　稻香村村落不大，五六十户人家稀稀拉拉，落在半山腰上，远远瞧着，只能隐约瞧见一点点火光。
　　她家坐落在村尾，距离村集较远，单独的一间瓦屋，冷清得连犬吠的声音都变得隐隐约约。
　　顾兮虽然刚穿过来，但记忆在那里，脚下的路走惯走熟，也没觉着害怕，放宽了心推着车子摸黑爬坡，只管往前走。
　　约莫六七分钟，她瞧见了火光。
　　方圆数十米内，自家那一间瓦屋一室独明。
　　村子里通电多年，只是顾兮没钱交电费，是从来不开电灯的。
　　眼下灯亮着，大概是弟弟顾谨言在等她。
　　姐弟俩虽然没血缘关系，但终究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不比亲姐弟少。
　　可能是听到车轱辘碾过泥沙的声音，一直站在门口等候的顾谨言朝伸手不见五指的重重夜幕大声喊了一句：“姐，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
　　读六年级的顾谨言还没到生长高峰期，身高不到一米五。
　　顾兮早就看到了朦胧灯光处那一道瘦小的身影，心底里有一股暖意涌起。
　　这傻小子就知道等人，白白在外面挨冻。
　　她鼻子有些发酸，赶忙加快脚步。
　　“姐，这次怎么这么晚？”顾谨言的语气中饱含着喜悦之情。
　　“同学有点事，帮了一下忙。快进去，小心冻感冒了。”
　　进屋的时候，顾谨言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一周以来，村子中，学校里发生的一些琐碎趣事。
　　等顾兮把车停放好，坐下来之后，他把桌上的一个竹篮的盖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个保温饭盒：“今晚奶奶杀了一只母鸡，给你留了一只后腿和一个前腿，本来还有两个鸡蛋的，但奶奶说还在母鸡肚子里没生出来的鸡蛋小孩不能吃，吃了会变笨，所以就没有留下来，让爷爷吃掉了。”
　　顾兮吸了口冷空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鸡腿鸡汤不可能是那爷爷奶奶留给她的，也就只有顾谨言记挂着她这个姐姐，从自个碗里偷偷扒拉出去留住了。
　　“姐，趁着还热乎，快吃吧。”顾谨言拿起筷子递给顾兮。
　　顾兮的确是又冷又饿了，不与弟弟客气，接过筷子大快朵颐，很快吃饱喝足。
　　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她拎起装了换洗衣物和肥皂的镀锡水桶，提着一盏煤油灯，要把顾谨言送回到奶奶那边。
　　顾谨言知道自己要是太晚了还不回那边睡，用不了多久，爷爷奶奶就会找到这边来，到时候可能会连累姐姐挨骂，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送顾谨言到门口，看着他进去之后，顾兮才一手水桶，一手煤油灯，径直往山下走。
　　山脚就是发轫于浮山，流经稻香村的荔河。
　　荔河上游，也即稻香村河段没有任何污染源，河水干净清澈，前些年还有人用喝水来淘米洗菜。
　　顾兮家不通自来水，平日里生活用水得去村头的水井那里挑。
　　眼下家里一滴水都没有，夜又已经深了，挑水不方便，她想要洗澡洗衣服就只能到河里。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夏天不说，冬天要是来不及挑水，一般就充分利用荔河河水。
　　数九寒冬，夜幕沉沉，北风卷地。
　　村子里的人猫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觉都还来不及，没人会和她一样，大半夜冒着严寒跑到河里冬泳。
　　荔河二十来米宽，水深的地方约莫有四五米，人跳进去不露头是看不见的。
　　事实上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是瞪大牛眼也看不见。
　　四下里黑黢黢静悄悄，只有狂风在呼嚎。
　　稻香村的乡村的传说中，荔河的深水区藏着水鬼。水鬼会在人下来游泳的时候，把人迷晕，然后在脚底板上钻一个洞，把血吸干。
　　顾兮并不相信这些吓唬小孩子的传说。
　　她活动开身体，找了个背风的大石头，脱了外衣，解下发绳，转身一个猛扎，毫不犹豫扎进了河水里。
　　等再冒出头时，人已经在河中心。
　　水的比热容大，同样受冷受热时温度变化较小。所以在岸上冷得发抖，进了水里，倒觉得暖和了。
　　穿越重生的这一整天，顾兮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没有一刻松懈。
　　如今悬浮在水里，她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不过她也没有在水里多待，洗干净之后游几圈就上了岸，换上干净的衣服，用毛巾绞干头发，再把脏衣服洗了装桶里。
　　夜色深沉，空气冷冽。
　　刚冬泳过的顾兮身体暖洋洋的，也不着急，披散头发，踩着木屐，提着煤油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一边仔细计划未来，一边咔嗒咔嗒，悠悠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