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周日晚上，余中的论坛爆发了次混战。
　　主要战场是学校的’清风徐来’论坛，本来是官方论坛，后来有届学霸因为力学附加题跟人吵起来了，各方加入，干脆就多加了个学习板块。论坛除了余中人以外，一中也经常来看，看看有什么新题型。师大、六中的也来，只是大部分时间看看就退了。毕竟神仙打架。
　　
　　这次混战也是历史重演，因为三道几何，高二竞赛的罗乾跟高三的褚于航杠上了，中间还穿插着勇于尝试的高一。
　　但屠版混战，是另外的由头。
　　
　　本来三百多楼的争论，陌生的ID【020972DD】从没出现过。
　　到了晚上七点半，这ID突然连着几层楼回复。
　　
　　【020972DD：[图片][图片][图片]】
　　【020972DD:方向全都错了，还讨论，你们确实很闲。】
　　【020972DD：第三题用托勒密求，第二题找到密克点，再用ceva证。】
　　【020972DD：这还要争？】
　　
　　嘲讽只有四个字，字字都在说水平好次。
　　
　　一干学霸怎么说也咽不下这口气，愤怒地打开他的附图看解题过程——
　　
　　过程简洁，证明精练，确实。
　　没有漏洞。
　　
　　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人继续回帖了。
　　
　　【矢一：证对了】
　　【矢一：但389楼态度能不能好点？正确的路不都是探讨出来的？】
　　
　　【020972DD：我是你妈吗】
　　【020972DD：下次发言要不要打个草稿给你过目下】
　　
　　这个不用自己真名注册，说话还这么欠打的人，一下就引怒了众人。
　　
　　【路随：……………………】
　　【褚于航：你哪个学校的？】
　　【褚于航：那么牛逼报上名来】
　　【路随：你很狂啊[偷笑]】
　　【罗乾：题对了，不过做对了有人给你发奖章？心态放平和点儿啊，这么冲】
　　【林溯：第二张上AM=AN是怎么推的？】
　　【路随：楼上+1】
　　【路随：我是说楼上上】
　　【路随：靠高一的能有点眼力见吗太丢人了吧这时候问什么过程自己研究不行吗】
　　【020972DD：我很平和】
　　【020972DD：但平和能帮你多做两道题吗？能的话我还可以再平和一点】
　　【020972DD：要不还是高考吧，我看你资料都高三了，别这样折磨自己，不值得】
　　
　　此段截图风速席卷了各大微信、□□群。
　　
　　罗乾怎么说，也是余中高三竞赛班有名的学霸之一。现在被一个疑似外校，资料还是高一的人，按在地下摩擦，抓外敌活动顿时搞得如火如荼。
　　
　　首页版面帖子标题全是【@020972DD你牛逼你进来看看这道】【@020972DD进来康康解出来我叫你爸爸！！！！！】【@020972DD臭弟弟出来做题！！】
　　
　　群情激昂的气氛瞬间屠了版。
　　
　　除了余中各大群里的讨论，一中也兴奋地在高一各群找这个臭弟弟，如果能在此役碾压一把余中的嚣张气焰，那他们真是欢天喜地过小年了！
　　
　　只是同一时间，020972DD的屏幕后面，照亮的那张脸正兴趣缺缺地嚼着口香糖。
　　他翻了没几分钟首页，把鼠标和电源都拔了。
　　
　　牛肉面都快凉了，□□热时的香味化成一股令人腻烦的味道。
　　
　　叶宵穿着新买的T恤，20块一件，附近市场上买的，现在沾满了方便面味儿。他把口香糖吐了，抄起脉动灌了半瓶下去。
　　
　　还没喝尽兴，就收到许美来的信息。
　　
　　【许烦姨：叶宵！快递收到了吗？我需要及时、详细的反馈！我还要给人店主写评论的，你可别给我扔了！】
　　【许烦姨：饭好好吃了吗？你不让阿姨做饭，外卖也少吃，半成品我都给你放冰箱里了。】
　　
　　叶宵看了眼书桌上堆的解题笔记、五三B版、名师领航……垒起来半米高。
　　
　　凉爽的夜风吹进来，把窗帘卷边吹起，最上面的书也被吹得书页翻飞。
　　
　　他想了想，给许美来回了条信息。
　　
　　坐在十万沙发里看电视的许女士坐立不安，没想到五分钟内手机就响了，吓她一跳。
　　
　　【叶宵：书挺好的，是正品。】
　　【叶宵：除了看不懂都挺好，建议好评。】
　　
　　叶宵把大半碗方便面拿到厨房倒了，把厨余垃圾打包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真是有够健忘的。
　　他坐回书桌前，水笔在指间流畅翻飞的绕圈，想了几秒后，翻出班级群，把姜醒悦艾特了出来。
　　
　　【042叶宵：@姜醒悦你说过要给我英语题做的】
　　【042叶宵：题呢？】
　　
　　-
　　
　　这晚吃过饭，姜醒悦把碗洗完就准备回房，被何女士叫住：“哎哎，八点钟，别忘了啊！”
　　每周末晚上都有家庭活动，要么慢跑要么骑单车，何煦还给她买了个立式沙袋，让她没事活动筋骨玩儿。
　　
　　姜醒悦步子一顿：“今天不行，有点事儿，你跟我爸去吧，下周再说。”
　　
　　何煦眉头拧起：“作业那么多的啊？”
　　姜醒悦：“……嗯。”
　　“成！”
　　
　　姜醒悦关门的时候，赶巧听见老姜的求饶声，无奈摇了摇头。
　　谁让你做饭那么好吃，把血糖都吃上去了。
　　
　　她坐到书桌前，把数理化的卷子铺平，用手机一张张照出来，微信传给了陶静川。
　　
　　余中作业量其实不算多，尤其是高一，周末的作业集中做，除了数学物理卷子最后的大题，其他基本半天就能搞定。她喜欢周五晚上做掉大半，周六解决难题，周日再做英语。
　　
　　陶静川程瑞和她，他们都是淖西区长大的，一起上了小学初中。
　　
　　陶静川家里人身体不好，所以学习格外努力，当时姜醒悦还有top癌——不得第一她心里不舒服，就这么跟陶静川你追我赶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所以哪怕程瑞这个混世魔王在，何煦对于他们仨在一起玩也没什么意见，再有几家的大人也算熟悉。
　　
　　[姜醒悦：[图片][图片][图片]]
　　[姜醒悦：这是这周的卷子，你做做看，不确定的我们讨论下]
　　[姜醒悦：不过最后两道我也不会，得讲完才知道答案]
　　
　　对方信息好一会儿才回过来。
　　
　　[陶静川：谢谢。]
　　
　　姜醒悦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虽然他本来话就少，但不是这样的。
　　
　　她推开窗，望着窗外银钩月，手下意识摸了摸锁骨处的银链，形状跟天边的一样。
　　那是她的减压利器，最珍贵的人送她的。
　　但也没有好多少，心里还是闷闷的。
　　
　　姜醒悦把自己砸进床铺里，用枕头埋着脑袋。
　　
　　叮。
　　
　　手机突然响了声。
　　
　　姜醒悦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眼。
　　
　　班级群里有人艾特她。
　　
　　估计又是谁问英语作业什么的。
　　这周的也不是很难啊。
　　
　　她随意点开，石化，碎裂。
　　
　　……
　　这个人的脑子。
　　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才来了多久？一周？
　　怎么总有把她架到火上烤的能力？
　　
　　姜醒悦面无表情地把屏黑了，跟父母打了声招呼，直接坐公车去淖西区找人了。
　　
　　“出来，吃饭。”
　　
　　程瑞在花园酒吧，看到信息都是四十分钟后了，他赶紧抽身而退，到了老据点——9070烧烤店里，姜醒悦和陶静川早都在那儿了。
　　
　　店里常年爆满，拙劣的怀旧工业风靠淘宝网购墙纸和破凳子完成，但店主手艺不错，干料碟也够劲儿，所以不缺客源。
　　像姜醒悦这种，一点一箱啤酒的人，根本不在少数。
　　
　　程瑞跟她厮混长大，知道她有两点天赋，一是难打倒，二是喝不醉，姜醒悦就是靠这两点，在西埔傻b圈站稳脚跟的。
　　西埔街道人一向混，就比曙江那群真的恶人好那么点儿。西埔最坏的又集中在初高中了，年少不一定无知，至少都知道未成年人保护法，那堆人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而姜醒悦想护的人，还没有护不住的。她在八中放过话，谁要在八中当校霸，隔天就找人给他吹唢呐。
　　
　　陶静川说，因为她身上天生有股不怕死不要命的冷淡，但程瑞觉得，好像不是的。
　　
　　姜醒悦把啤酒盖用桌沿磕开，脆骨跟流油的羊肉串一起啃啃啃，一边啃一边指导陶静川：“对，anyone，anybody，anywhere都得写，把词性帮我誊下……给小学生的？不是，给我们班一同学。”
　　陶静川在人声鼎沸里极小声道:“余中还有这种同学吗？”
　　姜醒悦竟然听见了，她狠狠咬下一块肉，轻笑：“所以得感谢他，让我充分认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
　　
　　程瑞琢磨了一分钟，没猜到他俩在干什么，而他俩也没看到他。
　　于是他放轻脚步，从靠边的一行绕进去，悄悄走到了姜醒悦身后，然后突然发难，两只手臂从她身后圈过，开玩笑的轻勒住她脖子摇了摇：“姜——”
　　
　　“姜醒悦。”
　　
　　有人赶在他之前开口。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可置信的忧伤。
　　
　　这道声音也挺轻的，但就是找着缝隙从烟火袅袅中挤了出来，落到他们几人耳朵里。
　　
　　当然，也不止他们几个。
　　陶静川几乎是立刻注意到，这对方身后，最靠后门那一桌，七八个男的都虎视眈眈望着这边，一个两个看着都不像是善茬。
　　
　　程瑞愣了，姜醒悦愣了，陶静川的笔也停了。
　　
　　“你那天答应我的承诺，一件都没有办到。”
　　容貌慑人的男生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皮相真是奇妙的存在，它如此肤浅，天定以外只有手术刀和岁月能改变；又那么深刻，强烈而直接。
　　就像现在，这个人只是抬了抬眼，朝姜醒悦说了轻不可闻的一句话，便轻易聚焦了全店吃瓜的目光。
　　
　　坐在最最最角落的花椒有些愧疚的咬起指甲：今天选9070会不会是个错误？难得把叶宵叫来跟大家吃个饭，因为看到姜醒悦这乖乖女在店里，他上次总觉得，宵哥对这女生态度很怪啊……鬼使神差的就选这儿聚了，而不是去曙江的门店。
　　现在看情况，等会儿会不会打起来？
　　……不，打起来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地方太小了，伸展不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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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宵出现的那一秒，姜醒悦真的恨不得拔腿而出，跑回老家，找个神婆，三百五百八百都算。
　　能不能把这烂运气给她驱一哈？
　　
　　“你那天答应我的承诺，一件都没有办到。”
　　
　　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全店立刻安静下来，连撸串的声音都小了。
　　
　　所以叶宵下面的话，也覆盖到了全店每个角落。
　　
　　“不仅没有，你还在这儿，”
　　“夜会野男人。”
　　
　　叶宵的语气是真挚，脆弱，悲伤，易碎，在这破店里闪烁着艺术的忧郁蓝色光芒。
　　
　　如果姜醒悦不是主角，她也会义愤填膺拍桌而起，端起马扎板凳，备好瓜子话梅汽水，冲到好戏第一线观看的。
　　
　　可惜她不是。
　　
　　程瑞圈住她的手都不知如何安放。
　　陶静川的笔尖也微微颤抖着。
　　
　　姜醒悦，则在短暂的惊诧过后，迅速消化了眼前的画面，她挣开程瑞站起来：“我没有。”
　　
　　如果说叶宵的声线有那么点虚无缥缈，抓不到就像轻飘飘的羽毛一样，那姜醒悦的回答则坚如磐石，迅速而镇定地扔下了三个字后，反问道：“你敢过来坐下吗？我让你看看我跟他干了什么。”
　　
　　来了！
　　全场观众恨不得立刻暂停，把最佳状态最舒服的姿势拿出来，来看这异于常态的世纪对决——
　　目测有三对！如果男男也算上的话，那真是数不清了啊！
　　
　　叶宵也不负众望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然后微微侧头看着她。
　　
　　他们对视了！
　　啊！
　　土拨鼠站在山峰上尖叫！叫到南沙群岛都能听到！
　　
　　看看女方，淡定冷然里含着一点不屑，这一定是不爱了，得不爱到什么地步，才能这么冷漠啊，心痛，太心痛了！
　　再看看男方他一定在这段感情里走火入魔了，不然按照淖西区的闹法，他应该是带着啤酒瓶把这俩男的脑壳敲破！
　　
　　嘴里的烧烤嚼着食之无味，连老板都从食堂里探头观战。
　　
　　所有人都听到姜醒悦冷酷无情地开了口。
　　
　　“把默写本拿出来。”
　　“笔在这。”
　　“从beach开始。”
　　“一百个，错十个以上明天你穿女装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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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宵的黑眸微闪，往凳子外面挪了五厘米：“我可以吃完再来吗？”
　　
　　姜醒悦冷笑：“来不及了，脱裤子上吧，叶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