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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冬日有蝉声 / 第一章 夏日的夜

第一章 夏日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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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和历四十年,纪年1987年,时值夏末秋初,yn的一座小县城。
  这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县城,谈不上多贫困,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富足。
  那时候,交通不怎么便利,县城人的生活到底怎样?常年不出远门的窑口村的农人们可不会知道,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抵是距村子二十里之遥的井方镇了。
  况且,这也不是他们关心的。
  如果丰年,交去公粮也所剩无多,省着点度日勉强也能撑上一年。若是遇到旱涝灾年,不仅公粮凑不足,连度日的口粮也得问那些从集体经济过渡来的大户们去借,利息按照时下行情来算。
  就算县城里的人不种地,守着水路之利和各种公贴,再不济,也不会出现口腹之忧。在这可不行,一年的耕作计划一旦出现变故,真会饿疯人的。
  许癞子一说县城里最近闹了饥荒,心地淳朴的夏老末就泛起疑,他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自己的姑表兄可是正经的,根正苗红的城里人。去年农闲的时候,因为太爷爷迁祖坟的事情,他还亲自到县城登门造访。
  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表兄家的那扇大铁门很气派,上面涂的朱漆像镜面一样光滑。当然,门槛也很高,俨然是大门大户,真的不好进呢!
  表兄一家人总是面冷心善,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腔调拿捏的很贴合城里人的排场。晌午招待的饭食相当丰盛,喷香的大米饭配上腊月腌的咸菜和猪油渣。
  啧啧……他愣是吃了三大碗米饭。
  现在回味起来,依旧能直咽口水。
  有这门实在亲戚,照料一下祖坟又算得了什么?
  “瞎说哩!没一丁点见识,人家城里人那都是金凤凰。有国家养着呢!”
  夏老末平素里就看不上许癞子,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个婆娘,整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少干,还爱搬弄是非。要不是地里的活需要人帮衬,也决然不会和他打交道。
  整个窑口村的人都知道,要请动许癞子帮闲,无需管饭,有散米酒喝便行。因此,他就成了村子里外最受欢迎和最不受待见的人了。
  水稻刚抽完穗,正是灌浆的时候,这阶段至关重要,需用厚水浇灌。若是往年,只要在上家田垄挖一道垄沟,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是当地约定俗成的传统,丘陵地区的水田灌溉皆莫不如此,没人会去计较。即使两家关系不睦,面上总要过得去。
  然而,农耕时代的农民,世世代代都是看天吃饭。今年的节气就比较反常,自入伏以来,天一直就旱着,只偶尔下过几场阵雨,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所有人都是自顾不暇,艰辛地汲水灌田,哪还能接济别人。
  幸运的是,大坡下那条长年奔流不息的崖河离这儿不远。
  但让夏老末羞于启齿的是,他的腰背近来疼得要命。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上新婚不久,婆娘又体贴入微……
  想到自己婆娘,他不由看了一眼光着背的许癞子,目光里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老寡汉条子,懂得啥叫女人不?”
  当然,这话他是万不敢说出口的。许癞子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油盐不进,不管别人怎么取笑,他都惘然不顾,我行我素。但唯独不能拿这事来寻他开心,但凡有人提起,就像烈火烹油,一燃即着。
  “三哥噫!咱队就属你最光棍了。”
  同样,让许癞子最受用的褒奖就是这句颇有赞美意味的中性词。一个人长的好看,别人会说,“啧啧!瞧这模样长得真光棍!”。倘若,一个人有本事,即便再不通世故的人也会竖起拇指由衷称赞,“这人真光棍!”
  而对许癞子这样的人,这意味或许更贴近字面解释吧!
  “嗬!”,许癞子顿时就乐了起来,咧开一嘴黄牙,鼻腔里发出一声得意的闷哼,一手拎起一个装的半满的木桶,然后高高擎在腋下,似乎在炫耀这份名至实归的殊荣。
  有人赏识,干起活来自然更加卖力气,许癞子精壮的赤背上也因吃力而隆起两块浑实的肌肉,随着踉跄的步伐,一收一缩地在抽动着。
  夏老末倒是有点羡慕他的身板和力气……
  “三哥,晚上俺弄俩菜,来屋里喝两杯。地里的活赶时间,明日里还需得你费心呢。”
  田里已经蓄了一层薄水,洇一夜,积水差不多都渗入地底,明早地就干了七八分,还得继续浇灌。这是极费功夫的活,一连几天,需要有耐心。夏老末长了心眼,现在村里各家各户都缺人手,许癞子又是帮闲的抢手货,所以他必须好言好语提前打招呼。
  “好的哩!”,许癞子想也没想就慷慨地点头允下,“队里三大姓二十几户人家就数你这门最有成色,这忙说啥都要帮的。”
  夏老末笑了笑,如果不是相熟,说不定还真会信以为真。只怕是不出半个月,这句原本是他自己杜撰出的恭维话再通过他嘴传到别人耳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三哥,你可知道?王家寡二嫂前两天晾的衣裳丢了,她搁桥头骂骂咧咧一晌午……”,夏老末突然若无其事地闲聊起了坊间轶事。
  “婆娘的衣服有什么好稀罕的?估摸着是贼喊捉贼!那娘们可不像好人。背不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给人顺手牵羊了。呸呸!!!乱嚼舌根总归是不好的。”
  许癞子讪笑着说道。
  夏老末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虽至傍晚,依然熬热难耐,垄头那片灌木丛里传出知了叫声,杂乱无章,此起彼伏。夏老末心里好一阵烦乱,郎中的诊断让他心怀芥蒂,自己婆娘腹中怀的八成是个姑娘。酸儿辣女,毋庸置疑了。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被旁人看低的。
  夕阳收尽最后的余晖,碧蓝如洗的天幕上挂着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无月,正是七月末,月亮要很晚才会升起。田间劳作的人陆续散去,回家准备晚饭。
  夏老末领着许癞子施施然来到队口桥头的小卖铺,天色刚擦黑,屋里已经掌了油灯。主事的胖女人在吃晚饭,借着橘黄亮光,可以模糊看见桌上黄瓷盆里的东西,一种用剩米饭和青菜混合煮的、粘稠的咸米糊。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儿正趴在她旁边一张油污的板凳上做功课。
  胖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将目光停落在夏老末背后那人身上,眼皮陡然翻起,一脸凶相。
  “秀玲嫂子,给俺称半斤散白。卤的花生和干豆腐一样再来二两,盛在袋里就行。”,夏老末一边递过几张皱皱巴巴的角钱,一边交待着。
  胖女人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接过角票,嘴里嘟囔了一句,“老鬼,早晚要喝死你,早死早超生……”
  夏老末却不以为意,他心里明了,这话是在指桑骂槐,说给许癞子听的。
  “你这婆娘,死了男人还这么横!”,许癞子借着人来疯的劲儿,胆气竟比以往提升了几分,一个箭步蹿上前去,钳住胖女人的手腕,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
  “啊呀!你做什么?放手!快!”,胖女人急了,用力去挣脱。
  “哼!做什么?你没了男人,俺当然是……”,许癞子犯起浑,更加肆无忌惮。
  夏老末只觉得好笑,这样的事情在民风淳朴的村里还真不多见,就跟书上说的戏码一样……精彩……
  “哎呦!冤家欸!”,胖女人带着哭腔讨饶。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一时间也被这样的场面吓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三哥,天色不早了呢!屋里煮的菜可要凉了。”,夏老末看这情势,连忙过去打圆场。
  许癞子又狠狠抓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停下来,并得意地冲胖女人嚷道,“没听着吗?快点打酒。要是让俺今晚捞不上酒喝,就去你家门口闹去。”
  胖女人顿时就怯了几分,阴沉着脸没有搭话,随意整理几下衣裳,自顾在给他们准备东西。
  临走的时候,许癞子又抬起手在空气中一阵比划,然后哼着曲儿跨出了门槛。那胖女人气急败坏,恨恨剜了他一眼。本来已止住抽噎声的羊角辫女孩儿不知怎的又哇哇大哭起来,谁也哄不好的那种,像是被人抢去糖果一样悲伤。
  从桥头到夏老末家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暗夜里只有微弱星光。山路显得更加崎岖,土路两旁的树丛也黑的可怕。偶尔从树丛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不明响动,让人头皮发麻。
  八几年的农村还没通上电,夜间照明一般都是用油灯或者蜡烛。天黑时分掌灯,期间也不是无节制的,通常是锅屋(yn地区泛指厨房)点一盏,堂屋里点一盏。吃过晚饭,冲过凉,便去晒场上纳凉。那时候的蚊虫还很温驯,被叮之后也完全觉察不到。
  夏老末路过晒场的时候,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一撮人。借着身型的大致轮廓,他很容易就分辨出了具体是哪些人,并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
  晒场向后延伸出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逶迤通向后山。夏老末的家就安在半山腰上,在路口抬头仰望,刚好能见到堂屋里亮起的微弱灯光。
  忽然间,一股热流从心底喷薄而出。
  那盏灯火,竟也变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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