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耒阳大桥

　　繁弦急管的生活，使我奔波于城乡之间。路上见得最多的，不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就是拥挤不堪的行人。因此，生活之中很少有肃静的时候。在来来往往的匆忙中，十里江面，是我的必经之路。只要公交车的车轮一踏上敦厚的桥面，身边的景色不招自来，连心情就会变得坦然和轻松，来自工作上的压力，在这一刻里，也仿佛减轻了许多。山转，水转，而桥不转；风动，云动，而桥不动。它几十年来都安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身边四季变换，依然守望着这条云丝雾影的江面，从未发生过任何丝毫的改变。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天上的云，连成一幅韵味无穷的巨画，映入湍急的江中，与它朝夕为伴。人走在桥上，会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那种自然风情的变化之中，怡然其间，自得其乐。就会像桥的境界一样，爽在天籁，自在为怀。
　　春天来临时，桥总是安安稳稳的睡着，天地来伴，山水相拥，云霭环谒，像一位冷峻的哲人，卧在至高至远的境界里，风雨不动。在晴朗的早晨，清风缓缓徐来，平静的江面上薄雾茫茫，漾着一层轻轻的水气，将它隐隐约约地掩藏其中。像一场没有醒来的美梦，还影幻在缥缈的风尘之中，如隐居的宿儒一样的闲适自在。桥的脚下，是一江滔滔的春水，泛着淡淡的碧波，在春意萌发的季节里缓缓地流淌着。两岸的柳絮蒿蓬，青芦碧草，席地而卧，紧紧地围在桥的身旁，散发出缕缕盎然的暖意，以濯去它的疲倦和沧桑。当所有的星光，完全退去后，暗夜消失了。一轮盈盈的红日薄出浩浩的江面，顿时溅起一江金灿灿的光波，在眼前荡漾着，逡巡着，闪烁着，像给宽阔的江面镀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清爽怡人。这些粼粼的金光，顺着水纹的波动的方向，缓缓涌来，一直蔓延到了桥身上，给桥也染上了一身金碧辉煌的风采。
　　春天的早晨，江面大多是清净的，因此，桥面也是安静的。有时候，还能时远时近地听到缓急的拍水声。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根本不用细猜，那是夜间捕鱼的小船，披着满天的星辉，收网回来。居住在北方的人们，大都喜欢吃开江鱼。那种纯天然的，没有污染的特色水产品，堪称是上等的美味。俗话说“开江大鲶鱼，下蛋老母鸡”。为了尝鲜，很多人都起得很早，而且专门到江边来排队等候，甚至不惜重金抢购。小船还没等靠岸，桥下就开始沸腾了。迫不及待的人们，拥挤着，吵嚷着，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在后面。单等小船一靠岸，一篓的鱼虾，立刻被抢购一空。打渔的人，这才把船绳栓在桥墩上，满意而归。雾气散开以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桥也进入了最佳状态，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沉稳地来迎接新的一天。
　　好天气，就有好心情。在晴朗的天气里，慢慢地走在桥上，一展桥上桥下的风光，心情就会变得格外的明朗。碧天，白云，清风，晓月，倒映在浩淼江水中，在眼里舒展而来，通透，晶亮，清新自然的感觉，立刻卓然于胸。放眼望去，宽阔的江面上，成群结队的水鸟，拍打着翅膀高低缓急地鸣叫着，时飞时落，只在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些余音未了的回声，还停留在江面上空，久久的回荡着，不绝于耳。两岸的垂柳，默默地张开如烟似梦的浓荫，围着一江的碧绿，悠然自得的休憩于亭台轩榭之中，与桥的倒影交织在一起，融入一种情景置换的默契。昼夜流逝的一江春水，朝更暮换，而桥的匆匆四季永无变迁。它永远都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禁得住岁月的沧桑和风霜雪雨的演练。
　　夏季来临时，雨水泛滥，江水暴涨。翻滚的江水，瞬息万变，像一张喜怒无常的脸，狂吼着，扭曲着，咆哮着拍打着两岸战战兢兢的翠草和青荇，甚至将它们全部都淹没在自己的脚下，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它疯狂的卷起江底里污浊的泥沙，日夜上涨，此时城市的外围汪洋一片，岌岌可危地触及到了市民的生活安全。江岸早已不见了踪影，一些低矮的植物被洪水猛兽洗劫后，一命呜呼江底。高大的树木，被凶残的暴虐过后，断枝离叶，一江的狼藉，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树冠，在水面上神情恍惚地飘来荡去，成了没有灵魂的浮游之物。洪水肆虐，行径猖獗，它不断地向城市昼夜循环地示威和挑战，伺机想以冲毁两岸的堤坝，彻底淹没整个城市为目的，来炫耀自己的本事。江边的警示牌上早已经挂上了车辆禁行和游人止步的巨幅标语，江面上的渔船早已销声匿迹，水鸟们也躲得不知去向。只有那座老桥，还是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像个临危不惧的勇士，任波涛汹涌的江水，从它的脚下，狂怒而来，滔滔而去，而满不在乎它恶毒的敌意。只有那些漫天飞舞的蜻蜓，在桥上桥下自由自在来往的穿行，一群群，一片片，像散落在空中的细碎的礼花，为它用丰富的情感吟诗作画。
　　深秋的月夜，桥安静恬淡地驻守在碧水岸边，透过满天的星辉，看月缺月圆，潮涨潮落，任一季的清凉，暇意地带走它梦一般的想象。桥面上的灯光，五光十色，漫过清新爽朗的夜空，闪着一路璀璨的银花，与幽静的天籁，交相辉映，无论是近景还是远景，都呈现出一派花好月圆的景致。“山上天将近，人间路渐远，谁当云里见，知欲渡仙桥。”这大概就是古人对桥的鉴赏与闲笔。这些美得令人心痛的句子，亦幻亦真，如江中载浮载沉的小船，随波逐流，四处漂泊。谁有闲情致，天地自然宽。有的时候，桥的沉默和奉献，也具有同样深刻的内涵。
　　千里碧波，乌金流淌。桥沉稳地站在那里，将所有的杂念俗尘，都幻成青山绿水扑入眼帘，不断地延伸着悸动的琴弦，变得更加的平静。每天，它聆听着车轮碾压桥面的嘈杂声，滚动声，汽笛声，奔忙声，纳入自己的耳廓，纹丝不动。滂沱的大雨，憾不倒它坚强的意志。惊人的雷鸣闪电，击不垮它不古之躯。它依然稳如泰山，不惧任何的风霜雪雨。。
　　每当黄昏的时候，我往返在十里江面的路上。桥会为我敞开一路倒退的风景，阴晴风雨，寒暑冷暖，我都会一路欣赏，一路体会它的妙处，并且融入它的意境之中。情随景移，在这一刻里，周围的一切都会慢慢地平静下来，连心情也坦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