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母亲是我害死的

　　李隆基五岁的时候，祖母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父亲李旦被降为皇嗣，赐姓“武”，迁居东宫。自此，李旦父子便成为了武氏诸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又两年过去了。元旦第二天，窦氏和原皇后刘氏准备去迎仙宫行礼。庄敬殿外，已经七岁的李隆基恋恋不舍地拉住母亲，问道：“母亲，你要去见神皇祖母吗？”
　　窦氏道：“是啊。神皇又把你们从外面接进宫，就是要你们好好读书，你要乖乖的听话，不要再胡闹。”
　　李隆基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李成器已经十多岁，早有了心事，只默默地和母亲刘氏告了别。李旦表情复杂的看着她们，欲言又止。刘氏行礼道：“臣妾去了，八郎多多保重！”
　　李旦眼圈微微泛红：“宫内复杂，你们要事事当心。”
　　刘氏凄然一笑，和窦氏离去。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李旦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眼中泛出泪花，喃喃道：“七年之期，母亲真的能忘吗……”
　　武则天的贴身侍女韦团儿早和武氏诸王搅在一起，按照武承嗣所教，正在迎仙宫向武则天告状。
　　韦团儿道：“刘妃和窦妃两人大逆不道，刻了写着皇上名讳的木人，每日针刺诅咒，行魇胜之事，确凿无误！”
　　武则天望着韦团儿，沉思良久：“你说的，是真的？”
　　韦团儿重重点头：“陛下可派人去庄敬殿，一搜便知。”
　　上官婉儿忙道：“陛下，臣妾去吧！”
　　武则天摆摆手，冷冷道：“不必了。朕早年答应，让窦妃再活七年。如今七年之约早已过了，朕未下杀手，她们却丝毫不体谅朕之慈悲，做出这样悖逆的事情，实乃自作孽，不可活！”
　　高延福进来行礼：“陛下，皇嗣正妃刘氏、偏妃窦氏进宫朝拜，已到了宫门之外。”
　　武则天点点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团儿，你去吧！”
　　韦团儿领了旨意，眼中顿现阴毒之色，强压兴奋地走出宫去，却见刘氏和窦氏早恭恭敬敬候在宫门外。韦团儿冷冰冰走到两人面前，大声道：“圣上现在上阳宫，命两位娘娘到上阳宫觐见。”
　　窦氏一愣：“往年不是在迎仙宫给陛下拜年吗，怎么突然换了地方？”
　　韦团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讥讽道：“皇上在哪里，也需你们做主吗？”
　　两人不敢再问，跟了韦团儿赶往上阳宫。刚到上阳宫外的虹桥上，韦团儿突然一转身，手指刘氏二人的后方叫道：“神皇来了！”
　　刘氏和窦氏慌忙转身要拜，却不见有武则天的身影。正在惊愕间，两只劲弩尖啸而至，分别射进了她们的胸口。俩人惨叫一声，同时毙命。
　　韦团儿上前踢了刘氏一脚，冷冷道：“别怪我。你们死了，李旦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她正仰天大笑之时，又一只劲弩飞出，径直刺穿了她的咽喉！韦团儿瞪大眼睛，带着满脸不相信的神情倒地之时，看见高延福拿着一架手弩，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
　　“父亲，我要去找母亲！”几天过去了，见母亲始终没回来，李隆基对着李旦哭闹不已：“你让我去找母亲！”
　　李旦长叹一声，坐在古琴之旁，抬手轻弹，如歌如泣。李成器则默默地横笛在唇，吹奏起来。李旦弹奏了一会儿，泪流满面。李成器放下笛子，泣不成声。
　　乐曲声中，李隆基似乎明白了什么，伏地大哭。
　　李旦和李成器的曲音混成雪莹的琵琶声，把李隆基从记忆中拉了回来，眼中隐隐泛出泪花。雪莹放下琵琶，风情万种地坐到李隆基身边，娇声道：“王爷，你怎么了……”
　　李隆基忙擦了一下眼睛，打了个哈欠道：“睡着了，喝得有点多了。”
　　“王爷要睡？”雪莹妩媚道：“奴婢来陪，可好？”
　　......
　　老太监写好密信，走到后院，打开鸽笼，拿出一只鸽子来，将密信绑好，一撒手，鸽子便无声地飞进夜空之中。远处门廊下的阴影里，李隆基竟冷冷地站在那里，看得很是清楚。
　　王菱正坐在房中哭泣，撕碎的画像散了满地。李隆基静静地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菱儿，让你受委屈了。”
　　王菱身子一震，回望李隆基，泣道：“三郎……”
　　李隆基俯下身子，将碎片一一捡起，在桌上拼了出来。见母亲面容显现，他不由坠下泪来，喃喃道：“像，真像……和母亲一般无二！”
　　王菱疑惑道：“你这是……”
　　“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李隆基叹道：“只是我们这府里鱼龙混杂，耳目众多，得小心行事啊。”
　　王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李隆基轻轻抚摸着画像上母亲的面庞，眼中充满了柔情，问道：“谁画的？”
　　王菱：“吴道子。”
　　李隆基：“吴道子……没听说过。不过，画得真好，真好……菱儿，你很有心，但你却不知道，母亲其实是被我害死的。”
　　王菱满脸惊愕地望向李隆基。
　　就在刘氏和窦氏去上阳宫的那个元旦前不久，李隆基带着车骑仪仗，去朝见武则天。刚在乾元殿前下了马，李隆基就被左金吾大将军武懿宗看到了。武懿宗本是武则天的堂侄，性情残暴，善于诬告，加之相貌极其丑陋，一直为世人所不齿。靠着姑母武则天的提拔，他步步升官进爵，在武则天称帝之后，又被封为河内郡王，一贯骄横的很。
　　“一个小孩子也敢搞这么大排场！”见李隆基的仪仗整齐，武懿宗很是不屑。见他抬步要上丹樨，便侧身拦在他面前，大喝道：“停下！”
　　李隆基一愣：“为何拦我？”
　　武懿宗指了指李隆基的仪仗，呵斥道：“你一个小孩子，这么大的仪仗，分明有僭越之嫌，需整顿之后才能进殿。”
　　“此乃我李家朝堂，”李隆基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阻拦，闪开！”
　　武懿宗顿时涨红了脸：“你……”
　　“上面高坐之人乃是我祖母，”李隆基指指大殿，厉声道：“你阻拦皇孙觐见，不想活了吗？”
　　武懿宗：“我……”
　　李隆基不再理他，哼了一声，大步走上丹樨。
　　武则天坐在御座之上看得清楚，不由哈哈大笑。李隆基雄赳赳走到御座前跪倒，高声道：“孙儿拜见祖母！”
　　武则天：“好，好！你刚才和金吾将军说的什么，祖母想再听一遍！”
　　李隆基抬头道：“孙儿说，此乃我李家朝堂，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阻拦！上面高坐之人乃是我祖母，你阻拦皇孙觐见，不想活了吗？”
　　武则天大笑着走下来，扶起李隆基道：“你们听听，谁家孩子能有我孙儿的气概！将来这就是我家的太平天子啊！”
　　王菱一脸崇拜之色，又有些疑惑，问道：“三郎七岁闯朝堂，则天皇帝都夸你有英雄气概，怎么会害了母亲呢？”
　　“祖母夸我，是因为纯粹的祖孙之爱。”李隆基苦笑道：“可你别忘了，当时的皇帝是祖母，国号是‘周’不是‘唐’，朝堂姓‘武’不姓‘李’。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能说出这话，那他家的大人呢？”
　　王菱恍然道：“原来如此。”
　　李隆基叹道：“母亲生我时隐孕不报，犯了祖母的大忌，辛亏姑姑太平公主转寰，祖母才答应让母亲再活七年。我七岁的生日，本应是母亲的忌日。”
　　王菱惊呼：“这太残忍了……”
　　“不知道是祖母把这件事忘了，还是突发了慈悲之心，我七岁生日那天，母亲安然活下来了。本来她可以一直活下来，可是我……我大闹朝堂之后不久，大年初二，母亲和大娘进宫朝见祖母，就再也没能回来。”李隆基哽咽起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既没人敢说，更没人敢问，一直到今天……”
　　王菱顿时冷汗淋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李隆基稳下情绪，叹了口气：“所以菱儿，现在哪里都不太平。我们府里的太监、宫女、下人，多是韦后宫里派来的，你的一言一行，一定要留意，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办错了，就会招来泼天大祸！”
　　王菱重重点头道：“三郎，我全都明白了。这些年，你过得太苦了……”
　　第二天一早，李隆基换上一身劲装，和王毛仲并肩出府。他扫了一眼王毛仲的肩膀，问道：“老王，你的伤好了吗？”
　　王毛仲咧嘴一笑：“皮肉之伤，没事！”
　　李隆基喜道：“甚好！我们再去找张暐，今日定要分个胜负！”
　　老太监一直跟在后面，假作担忧道：“王爷，多带点人手吧，昨天多危险啊！您要出了什么事，老奴可担不起啊……”
　　李隆基略一思考，招呼道：“也罢，高力士也跟我去吧！”
　　高力士暗中欣喜，忙道：“是！”
　　三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老太监看着他们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
　　王菱站在更远处，也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