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阴暗的角落

　　长城以北，寒冬漫长，长到人们偶尔刚要记住艳日的暖和，只要一场雨落下来，人们就会顷刻间想起雪花那薄凉的触感。
　　这场雨便是这样落下来的，早些还有暖阳，此刻天色骤冷骤阴，雨点像冰针一样扎进村里的茅皮上，风时顿时啸，吹过一家简陋的茅舍，腾起顶上的草皮，扬起覆盖在上面的黄沙，滚滚飘落，大半黄沙和草皮滚出了村口去，有点便糅进人们的眼睛和鼻子里，喷嚏声便不断响起。
　　这是一座塞北的村落，村里的人终生不得踏出村子一步，大唐的塞北士兵修筑的栅栏像高墙一样围着他们，还有士兵严严实实的环形把守，不知道的会以为里面住着什么大人物。
　　“欢迎波将军！”但村外此刻确实来了一位大人物。从京师赶来的将军，骑着一匹雄赳赳的马儿，身后跟着五六个也骑着马的护卫，两个一左一右，撑着两把伞顶在波将军的脑袋上，夹着黄土的苦涩的雨把两人的脸蛋飘了个湿润有光，但二人依旧面带微笑。
　　“哦嚯嚯，这就是罪血的村落吗？”
　　这波将军形体如球，圆滚滚之意显而易彰，身上乃将军装束，他肥胖的脸嘟了嘟嘴，说话声却又尖又细，像那市场上因吵架而变得声音尖锐的女子，也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
　　波将军的马下，跪着一群小士兵，以及当地最高级别的将领，额头都抵在水泽里。
　　那将领兢兢战战的回道:“回将军，是的。”
　　波将军旋即下马去，却翻身翻了个艰难，他的小短腿无法就这样利索的在马背上跨身，这让他脸色一黑，他索性摸了摸一把别在腰上的剑，下一刻便血花散落，马连嚎叫都不得，直接惨死，头颅横飞泥上，马儿侧身落时，他不知从何跃起，腾下身，踏着马尸落到地面上。而那两个撑伞者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进度一致。
　　“给它选个好地方。”他说完这句话便收剑朝着前方跪着的下属走了两步，来到近前说:“抬头。”
　　那下跪的将领下属便抬起头来，而后一脸惊恐的看着波将军。
　　波将军掩嘴嚯嚯一笑，而后说道:“你这张脸可真难看啊！我有这么可怕吗？”他说话间伸手而去摸了摸将领下属的下巴，而后顺着鼓腮到眉毛处，那将领下属浑身颤抖，面色苍白。
　　却听见波将军轻飘飘的道上一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一时间，听到波将军身后有护卫拔剑，那将领下属吓得立即扑通下跪而去，拼命磕头痛哭流涕的请求着。
　　波将军目中精光一闪，笑意消失:“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那将领下属一边用力磕头一边答道:“将军啊，下属绝对没有二心。”磕得用力，额头便破了，鲜红的血便溢出来。
　　但波将军又尖又细的嗓子却回答他:“不，不是这个……”他还要说什么，却看到一众跪着的下属后方的村子里，第一户人家内有一个小男孩扒着半边门墙，朝他这里露出了小脑袋，目光里有好奇，有恐惧。
　　波将军圆球一样的肉脸上显现出一丝微笑，冲那男孩招了招手。
　　能看见那孩子害怕的往回缩了缩。他便再招了招手。
　　那孩子身子顿了顿，便缓慢的走了过来，直到村口，他的脚步停止了。
　　“他为什么不出来？害怕我吗？”波将军皱了皱眉头。
　　那将领下属闻声抬头，见波将军的目光在他身后，于是他也扭头向后看去，然后立刻回过头来说:“将军，这些罪血后代一生都不能出村口。”
　　“那他为什么还要过来？”
　　“因为他们不能违背村外之人的命令。”
　　波将军懂了，脸上的笑意更浓:“陈……杜济北也在这村里吗？”
　　“在的。”
　　听到这令人愉悦的回答，波将军缓慢的向着村子走去，来到那个男孩面前。
　　他近来瞧了瞧，男孩有点瘦弱，两半面颊都凹陷得厉害，这样显得眼珠子都特别突出。
　　“可怜的小家伙，你叫什么？”波将军问他。
　　“0485927。”小男孩回答他。
　　波将军先是一愣，而后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真是个有趣的名字。”这时候，他身后跟上来的将领下属给他解释道:“将军，这里出生的人都是这样的名字。”
　　“哦？”波将军显然很感兴趣的模样，而后他伸出食指向着男孩的额头点去，男孩想躲开，但波将军的手指很快，点到了男孩的额头中心，指甲又向边轻轻一刮，瞬间划开了一条小痕，血液不久后便从皮肤下溢出来，落在波将军的手指上。
　　波将军收回来，仔细看了看，说道:“也没什么不同。”
　　“正常去看的话，罪血和普通人类的血是一样的。”
　　“哦嚯嚯，还真是。”
　　“927。”这时候村子第一家屋子里跑出来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拼命的跑过来，然后一把抱住男孩，而后又赶紧带着孩子下跪，却被波将军拦住。中年女人感激的道:“谢谢将军。”把怀里的孩子抱着越来越紧。
　　这时候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从屋子内露出脑袋来看了。
　　波将军问中年女人:“你害怕我吗？”
　　中年女人脸上露出惊恐，她慌张的摇头，慌张的说话:“不害怕，不害怕。”
　　波将军尖锐的嗓子硬是嘿嘿一笑，而后别过头问将领下属:“你不是不知道我来这里干嘛吗？”
　　将领下属不敢吱声。
　　波将军的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剑柄，而后一道流光闪过，鲜血飞洒，中年女人的头颅如方才的马儿一般滚落到湿漉漉的地面。
　　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人感到愤怒。除了中年女人怀里的孩子。
　　波将军只觉得眼前顿时血色一涨，那男孩的身子开始产生膨胀，而后到了极限直接爆裂，一头闻所未闻的四五米高的丑陋的庞然大物显现在眼前。
　　波将军惊异一声，赞赏道:“这就是罪血吗？世界上真有这种生命存在啊！”
　　那将领下属却和他不一样，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
　　那庞然大物如同蛤蟆一样丑陋，肌肤上全是巨大的疱疹，形体却如同一头羊。
　　波将军持剑而去，很难想象他圆球一样的身形却轻功了得，纵身一跃就越过了巨兽的头顶，那巨兽立刻便也要向他攻去，他摇了摇头道:“我似乎杀错了，这只太小。”
　　他的剑如流星，本要下瞬间斩得巨兽身首异处，这时候却被一个人打断了剑法。
　　那人跃到到了波将军面前，食指中指并拢，就这么挡住了波将军的剑。
　　“哟，杜公子。”波将军圆球一样的身形被震得后退，面上依旧笑嘻嘻的，顺手阻止了他的几个就要出手的护卫:“二皇子专程让我来问候杜公子，近几年过得可好？”
　　波将军认识他？在场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人会些功夫不说，还能挡得住将军的一剑吗？
　　除了波将军和那个将领下属，这里就没人知道杜济北的真正来历了，他们知道的，仅仅是一个两年前从外地送进村里来的罪血一员。
　　杜济北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那头巨兽，手里捏着一个酒瓶子，瓶子里装的却不是酒，而是血。
　　他将酒瓶子的盖打开，而后洒进巨兽的眼眸之中，那巨兽悲痛的仰天长啸，进而重新变回了人类男孩，赤身裸体，躺在水泽中。
　　波将军再次惊异道:“用罪血来浇盖罪血的眼睛啊，这都是传闻中的东西啊！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看了看杜济北，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男孩，再看了看村子里的一个个人，他笑了笑，手里的剑被他收回鞘去，“算了，该见到的都算见着了，以后时间还很长。”说罢，他转身就离去，“哎呀，这雨是越来越大了。”
　　“将军，将军。”一堆士兵跟在后头。那将领下属走前还看了看杜济北一眼，神色里满是愧疚。
　　杜济北却毫不在意，他抱起水泽中的男孩，在村子里所有人的目光中向着男孩的家走去，那里孩子的父亲依旧长跪不起，面目迷茫近乎痴呆。
　　杜济北走到他跟前，冲他说:“你的孩子，给你抱回来了。”
　　中年男人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接过孩子的身躯，抱进屋内去，边走边低语:“这傻孩子被雨淋了这么久，瞧给他冻的。”他路过屋子破旧的木桌，把孩子轻轻的放到地上一张尽是补丁的被子上，用被子紧紧裹住那弱小的身体。。
　　杜济北看了看，而后悄悄离去，他走在这样的路上，村民们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正常的看他，他走去的时候，甚至有人要冲他下跪。这里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命运从他们出生时就开始铺张起这张难以逾越的大网，千年过去了，好像世界遗忘了真相，在这长城以北，寒冬漫长，长得遥遥无期，长成一个叫做永恒的形容词。
　　这是繁荣到极致的大唐，最阴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