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灯立四方，火燃其上，灯火摇曳，物影迷茫。
　　屋子里，尹翼看着脚下，茫然地走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亘古不变的路向着无尽的前方延伸。忽然，景物一阵扭曲，路短了，有了尽头。左前方，一位穿着深棕色斗篷的人走着，他也跟着走着。他向后看了一眼，看到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是屋子的墙壁，那里嵌着一道门，前方的终点也是一扇嵌在墙壁上的门。两扇门都关着，长长的路让这里看起来像是通往监狱的走廊。
　　为什么是屋子？他可能会意识到，但他没有意识到。
　　“少爷，请。”他们到达了终点，终点的门缓缓打开，走在前方的人转过身，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地说道。
　　少爷？他似乎清醒过来，心里发出一道疑问，但尚未问出，双腿就已经载着他走进了门。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不大的“嘭”，像是机械锁锁舌撞击锁槽的声音。
　　门内不大光亮，门外只比里面暗了些许。前方似乎有着什么，他慢慢上前，前方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人，一个有着两双羽翼的人，他的手脚被锁链束缚着，拉向四方，让他动弹不得。尹翼僵硬地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然后机械地走到一旁，拿起一件炫酷的蓝色上衣和一条精美的紫色裤子穿在了身上，然后走向那个人。那人被束缚在地上，只需走过去，就能抱住他。尹翼这么做了。他熟稔地把手伸到那人的背后，摸到一处柔滑的地方，然后抓住那里，身子往前一靠，抱住了那个人。那里有个特殊的名称，叫翅根。拥抱前，尹翼看到了那人的面容。熟悉的面容。他是雷伊。
　　放开雷伊后，锁链突然消失不见，雷伊直直地掉了下来，面朝地，羽翼朝着他。他单膝跪在雷伊的腿上，双手再一次抓住翅根。不一会儿，手与翅膀融为一个紫色的包，紫色从拳头向手臂蔓延，像有色的汁液在清水中慢慢扩散，直到手腕处才停了下来。
　　接着，尹翼使劲地抽回手臂，却只带动了羽翼。羽翼猛地往后折，可他似乎还没够，又不停地使劲摇手臂，一副要把翅膀撕扯下来的样子。弄了好一会儿，他好像累了，倒在羽翼上，用嘴舔起身旁的羽毛。
　　“他”笑了。
　　他醒了。
　　尹翼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醒来后，梦渐渐消失。他努力地回想着梦境，却什么也记不起，只有一片模糊的痕迹显示出梦境曾经的存在。
　　缓过神来的他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放在雷伊背后的手无法动弹，叫了几声，雷伊也没有应答，尹翼只好把眼前这个大家伙拉起来，然后与他相拥，试图自己解决问题。脑袋跨过雷伊的肩膀后，尹翼看到，自己的手与雷伊紫色的翅根融为一体，变成了两个鼓起的包，上面的紫色沿着尹翼的手臂蔓延，直到手腕才慢慢变淡，最后恢复为正常的黄色。尹翼试着张开手，却没有成功，雷伊的翅膀倒是动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雷伊的翅膀！相同的情况让他迅速拾回了遗忘了的梦境。他顿时害怕起来，想要抽手，手却无法与翅膀分离。他又试了几次，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因为自己是反手握住翅根的，想要张开手时，翅膀会跟着往后折；想要握紧手时，翅膀也会跟着向前翻折，就像雷伊收缩翅膀一样。可找到规律又有什么用！
　　怪不得雷伊说很危险！怎么办？尹翼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雷伊！他一遍遍喊着雷伊的名字，也不见雷伊醒来。你这是怎么了啊？！快回答我！他带着哭腔喊着，用身子撞着。每喊一声，心中的绝望就多一分。因为，这里就只有他们。
　　“孩子，别怕。”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尹翼循声望去，模糊的视野被一大片白色覆盖。尹翼驱使羽翼贴近脸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重新看去。
　　“你是……！”
　　“雷欧。”来人微笑着答道。
　　尹翼仿佛看到了一位天使，连忙向雷欧求助：“雷欧，你……可以帮我弄开这个吗？”他把雷伊的背部放到雷欧眼前。
　　“不能。”雷欧摇摇头说道：“这要看你自己。解法在梦境里，你记住了，才能解。”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梦里？难道你们不能梦见吗？……”
　　雷欧挥挥手，示意尹翼停下，然后坐在床沿，缓缓说道：“我们可以梦见，但我们无法解开——这需要牺牲者。我们本来是要找他借这套衣服的，可没想到你已经穿上了……”雷欧又站了起来，踱着步，慢慢地走到窗前，讲起那已被尘封的故事：
　　“当年，雷伊被当做异类，被翼族族长驱逐出来，但有人秘密收留了他。后来，那个人找工匠制作了两套同样的衣裤，一套包含了手套、披风、鞋子、武器等，另一套则只有衣服和裤子。多的一套送给了雷伊，少的一套则穿在那个人身上，当然，也就是你现在穿着的这一套。那个人对套装并不放心，于是先找人试验了一次，但结果还没有出来，那人就被招到军队中，对外战斗，没过多久就死了。后来，雷伊逃了出来。
　　其实，那个人收留雷伊、制作那套衣服，都是为了凌辱雷伊。他喜欢玩弄别人的羽翼。他不惜一切代价搜集那些被流放的翼族，把他们抓回来，给他们制作全套精美的衣服，然后放到密室里……而自己就穿着那些包含了梦境魔法和同化魔法的衣服，让自己的手与他们的羽翼同化，用来激发自己的……
　　欲望。
　　人死了，但衣服还在。随着战争的兴起，战火蔓延到翼族聚居地，那些衣服被当做战斗服使用，后来逐渐散佚。而雷伊逃走时带上了他的另一套衣服，所以那套才得以保存下来。最近我们发现，有人将带有相同的梦境魔法和同化魔法的衣服提供给我们，企图借我们的手困住翼族。”
　　“难道你们不能解开吗？”
　　“这些衣服用到的梦境魔法是固化梦境，只产生特定的梦境，并不高级，当然可以。但同化魔法是高级魔法，而且还是针对翼族的，我们也无能为力。”
　　“那我……们怎么办？”
　　雷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再进入一次梦境吧。这是唯一能得到‘钥匙’的方法。”
　　尹翼瞥了一眼怀里的雷伊，又看着身旁的雷欧，欲言又止。听到雷欧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描述，他实在不想再面对一次那样的梦境，尽管他并没有强烈的抵触之感。而还抱着雷伊、抓着翅根的他也慢慢觉得，自己就像是雷欧口中的“那个人”，如此邪恶，如此恶心。想到这里，他的手不禁一颤，让雷伊的羽翼猛地展开，打在了雷欧身上。
　　尹翼脸一红，赶紧抛出一个新话题，然后把脸埋进雷伊的羽翼中。“可为什么雷伊没有醒……”
　　“不知道。你看到梦境中的他醒了吗？”
　　“我没有看到。我醒来之前，雷伊好像还没有昏迷……唉，我也不记得有没有看到、有没有醒了。我想现在就进入梦境，你能帮我吗？”
　　“我不擅长梦境魔法，”
　　尹翼心里顿时充满失落。
　　“但露西亚在这儿。”
　　？
　　！
　　尹翼抬起头，发现雷欧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女人。女人戴着一顶粉红色帽子，留着长长的偏金黄色头发，手戴着粉红色的、像爪子一样的手套，拿着一根魔杖，像极了游戏中的幽系徽章主考官露西亚，不同的是，游戏中的她目无表情，而眼前的露西亚正微笑着看着他。
　　“梦是一种平常而又危险的东西。重复进入一个梦境有可能会混淆你的记忆，甚至改变你的习惯、观念等等。”
　　雷欧悄悄地碰了碰露西亚的手臂，露西亚却选择了无视，然后把魔杖放到右手，伸出左手**尹翼的脸。温暖柔滑的手套让他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你确定要继续吗？”
　　短暂的沉寂过后，尹翼问道：“那你们希望我继续吗？”
　　露西亚沉默不语，一旁的雷欧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希望你继续。为了我们，为了他，也为了你。”
　　为什么要为你们？尹翼很想这样问，可似乎不太礼貌，况且雷伊和他自己的确也都需要他重回梦境，寻找解开同化魔法的方法。“那……来吧。”尹翼抱着雷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露西亚与雷欧对视一眼，手微微抬起，轻轻划过尹翼的脸庞，来到了他的额头上。他放下所有杂念，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雷伊悠长而规律的呼吸。
　　心跳缓缓减慢，呼吸逐渐均匀。窗外的风不再吹过，枝叶不再跃动，云悬在高空，一切都仿佛停止了。尹翼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的，像离开了人世。
　　心，静了。
　　.
　　.
　　灯立四方，火燃其上，灯火摇曳，物影迷茫。
　　屋子里，尹翼看着脚下，茫然地走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亘古不变的路向着无尽的前方延伸。忽然，景物一阵扭曲，路短了，有了尽头。左前方，一位穿着深棕色斗篷的人走着，他也跟着走着。他向后看了一眼，看到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是屋子的墙壁，那里嵌着一道门，前方的终点也是一扇嵌在墙壁上的门。两扇门都关着，长长的路让这里看起来像是通往监狱的走廊……
　　同样的事物，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感觉，同样的意识。一切，都完美地重现在了另一个时空。
　　领路人走了，他来到雷伊前。
　　拥抱。
　　解锁。
　　同化。
　　撕扯。
　　笑。
　　他醒了，在同样的位置。
　　他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床边的雷欧和露西亚。“我……在哪儿……？”
　　露西亚正想说些什么，雷欧却抢在前头，直入正题：“你刚刚有没有梦到你是怎么解开这个的？”一边说，雷欧一边拉起尹翼连着雷伊翅膀的手。
　　“呃啊——！”尹翼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不停拉扯，试图让自己的手和翅膀分开，然而，换来的只是羽翼的扇动。忽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停止了拉扯。“我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他喃喃了一句。
　　看着有些茫然的尹翼，露西亚若有所悟：“没想到梦境魔法还包含了空灵术。”
　　“空灵术？”尹翼和雷欧异口同声地问道。
　　“梦境魔法中的空灵术指的是进入梦境之前，对受法者的相关记忆进行屏蔽，让受法者感觉像是没有接受过这个梦境一样，以方便梦境的重复展开。”露西亚叹了口气，“梦境空灵术连同解法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传，我们想要跳过记忆屏蔽也是不可能的。”
　　闻言，雷欧紧皱眉头，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露西亚，要不……用那个吧！”
　　“那个……对上这个……恐怕没什么用，而且……”露西亚望了望尹翼。感受到露西亚的目光，尹翼心中生出一股不安，连忙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进入梦境之前，记忆都会被屏蔽，你没办法记住你的目的，也就自然而然地在相同的位置醒来。所以，就算重复多少次进入梦境，你也看不到同化魔法的解法。因此，我们希望阻止你醒来，让梦境持续下去。但是……”露西亚把魔杖靠在床头，自己坐在了尹翼身旁，“你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一股牺牲之感掠过心头。尹翼鼻头一酸，眼睛眨巴眨巴着就要掉出眼泪，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那……如果我醒不过来……你们……有办法……知道解法吗？”
　　“没办法。梦境只有你知道。”一旁的雷欧抱着手臂，目光有些冷漠。
　　！
　　尹翼心中一惊，呼吸顿时沉重了许多。他躺在床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雷欧，又望了一眼雷伊，看到雷伊那依旧紧闭的双眼，然后，他狠狠地蹭着羽翼。脸被紫色羽毛覆盖的那一刻，尹翼潸然泪下。他已经做好醒不过来的准备了。可是，我“死”了，雷伊就要跟着陪葬了……！
　　“你想试一下吗？”雷欧的声音传来。
　　“如果……我不想呢？”
　　“那你一辈子都要带着他，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干不了。”雷欧说罢，露西亚又补充了一句：“并且每次入眠你都会像刚才那样，梦见同一个梦境，然后在特定位置醒来。”
　　“那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你是在孤身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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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立四方，火燃其上，灯火摇曳，物影迷茫。
　　屋子、领路人、门、锁链，一幕幕飞速掠过。
　　同化结束，疯狂的撕扯过后，他无意识地笑着，抓着翅膀根部，躺在雷伊厚厚的翅膀上舔着羽毛。
　　相同的位置很快来临。
　　那一刻，他“醒”了，在梦境中醒了。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雷伊喊了一声。
　　雷伊蓦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