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末夏的黄昏。
　　尹翼像往常一样卧在雷伊的背上，乘着雷伊的羽翼回家。他听从雷伊的吩咐，紧紧地握住了翅膀的根部——那与身体相连的地方。
　　雷伊扑扇着翅膀，却没有升空，尹翼抓住羽翼的双手仿佛是两道坚固的锁链，囚禁着羽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翼尖划过的弧度越来越大，带来的风也越来越急，可是，他们依旧没有升空，好像它不是在起飞，而是在挣扎，在一个没有羽翼的人的手中艰难挣扎。尹翼很想现在就放开双手，放开对羽翼的束缚，但雷伊警告过他，绝不能在起飞时松手。
　　“雷伊？”
　　雷伊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答道：“暴风雨……要来了，风元素……少了很多，我……飞不——我尽量——别担心，我一定会……送你回去的。”
　　“雷伊……”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抓紧了！”
　　话音未落，尹翼只觉得手狠狠地撞在雷伊背上，脚忽然离了地，身子被拖着向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们便倏地飞了起来，又愣了一会儿，他们距离地面已过百米了。尹翼心中顿时又充满喜悦。他舒服地趴在雷伊背上，脸蛋儿蹭着柔滑的羽翼。
　　夏虽末，性未改。很快，暴雨汹涌而来，天地连成一片橙黄。尹翼把脸埋在背上，躲避着雨滴。然而，还未来得及喊话，他便被一股狂风吹了起来，手猛地把羽翼往后折。
　　紧接着，坠落感传来。
　　！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吸气，嘴边的羽毛随着气流上下摇动。
　　许多人相信，梦预示着未来，可他的梦却总是重演过去。
　　尹翼呆呆地躺在床上许久，心跳才慢慢平复，但雷伊不停挥舞翅膀的画面却始终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他并不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雷伊再也没有振翅翱翔，直到前天。
　　此刻，身旁的雷伊仍然闭着眼睛，安详地享受着睡眠，翅膀一半垫在他的身下，一半盖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手不知何时伸到了雷伊背后，握住了翅根。尹翼连忙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掀开雷伊的羽翼，慢慢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呼吸属于这个世界的、属于大自然的清新空气。
　　这是一片名为艾拉的广袤森林，东与普拉塔草原相接，南与亚特深海相连。尹翼“出生”在艾拉森林东南边缘，靠近草原和大海的地方；自从“出生”以来，他就一直住在这儿。因为雷伊，他每天都可以到海边或草原欣赏风景。
　　啊嚏——
　　尹翼揉了揉鼻子，一咕噜回到床上，盖上雷伊的羽翼。
　　因为靠近大海和草原，森林里的气温比城市低得多。日落后不久，气温迅速降低，他就不得不接受雷伊的拥抱，直至第二天清晨。不过，刚“出生”的他也不是光秃秃的，跟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一套火红却并不怎么保暖的“梦想烈焰套装”。但是，脚上穿的并不是套装里的靴子，而是游戏里仅有的轮滑鞋。这点让尹翼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代替了洛克的身份，因为这一双鞋子正是当初尹翼换上套装后特意为自己的游戏人物配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轮滑鞋只有一只。
　　“出生”后的第二天，雷伊把鞋子给了尹翼。尹翼问为什么要给他靴子，雷伊听了半天才知道尹翼所指的东西，说那叫鞋子。那个时候尹翼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把穿在脚上的统统叫作鞋子，袜子除外——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袜子——人们不需要袜子。而人们可以穿着鞋子睡觉，以帮助脚丫抵御寒气。
　　能穿着鞋子上床，得益于这个世界的魔法：但凡进门的地方必有一张魔法地毯，这东西会在人经过时把鞋面的脏东西清理干净，当然，也会把水分迅速带走，所以，哪怕鞋子外面再脏，也能穿着进入室内。
　　尹翼脱下一只鞋，静静地摸起这只暗紫色的鞋子。月光下，鞋子上贴着的两三条拇指粗的金黄色线条清晰可见，向内一侧还有一道泛着水晶光芒的条纹，把原本洒在床上的月光折射到了墙上。除此之外，鞋子整体都有着金属的光泽，可这些看上去像是金属的东西摸起来却像橡胶一样，不可不谓之奇异。
　　不过，鞋子不算什么，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奇怪而神奇的地方。比如，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洗澡这回事儿的，除了出生和死亡，人们的一生都不需要用水洗澡，这得益于水系魔法。
　　魔法。
　　整个世界都跟魔法息息相关。
　　把鞋子穿上后，尹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接着，一抹绿色出现在床上方。
　　很早以前，尹翼就体验过魔法的神奇，嚷着要学习魔法。按照雷伊的说法，学习魔法无非就是学习想象，因为魔法就是一个所想即所得的过程。
　　尹翼想象着龙舞的样子，那一抹绿色便化为一条小龙盘旋在他的手臂周围；他又想象着翅膀的样子，那一抹绿色又变成一双羽翼附在手背上。
　　下定决心学习魔法的那一刻，尹翼就已经做好迎接刻苦学习的准备。然而，什么都没学过的他居然就这样操纵起了魔法元素。是魔法真的太简单了？还是他只是生活在某人创设的环境里，玩着幼稚的玩具？
　　对于这，尹翼并没有细想。
　　他只想回家。
　　“怎么了？”
　　尹翼转过身，发现雷伊也醒了。刚想说些什么，一阵林风从窗外吹进，冷得他赶紧把脸埋进羽毛中。柔滑的羽毛划过脸颊，隐藏在羽翼中的淡淡清香顺势流入鼻孔。
　　“又做噩梦了吧？”雷伊轻抚尹翼的脑袋，叹了口气，“其实……我只是想训练自己而已。”
　　尹翼把脸抽出来，打了个哈欠，疑惑地看着雷伊。雷伊伸出双手，慢慢抱紧尹翼，缓缓说道：“实话跟你说吧。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利用你锻炼自己。我飞不起来，是因为我没有用魔法。但是，我是翼族，不是只会用魔法的洛克，面对危险，翅膀是我唯一能够倚靠的工具。翼族从小就会锻炼自己的羽翼，让它更加强壮，族中也会有特殊的锻炼之地。可是，他们把我视为异类，赶了我出来。后来，我流浪到洛克王国，希望洛克能帮助我，可面对我的要求和训练形式，他们只把我当成傻子。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锻炼过自己。”
　　四目对视，良久无言。
　　“那……你可以自己飞啊。”
　　“你太小看我们了。翅膀是不只满足于飞行的。飞行只是一项技能，根本无法让羽翼保持强壮。而且……洛克也在追杀我……”
　　“啊？！那……这里不是洛克王国吗？你……？”
　　“洛克王国地广人稀，只要小心一点，是不会被发现的。——你怕我吗？”
　　“我怕坏人。”
　　“那我像坏人吗？”
　　尹翼眨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嗯，挺像的。”
　　“……”
　　许久，雷伊噗嗤一声，笑了。那清澈晶莹的紫红色眼眸注视着他，米白色的眉毛向上扬起。笑的时候，嘴巴微微张开，笑完了，两唇又慢慢合上，却不小心露出了个虎牙，这让眼前的雷伊看起来又帅又可爱。面对着他，尹翼觉得像是面对着一件精致美丽的艺术品。
　　又过了许久，雷伊腼腆地道：“谢谢。”
　　“哪里！你好歹也带我看了那么多风景，咱们算是平了嗷！可我还是不懂，你是怎么锻炼你自己的？”
　　“起飞的时候，你拉着翅根就算是锻炼了。因为没有经过一定的锻炼，翅膀根部是很难承受那么大的重量的，而且还是在起飞的时候。不过其他洛克都觉得那样子怪怪的，像个傻子一样。”雷伊把“傻子”两字咬得很重，说完了，又闭上嘴摇着头笑了一声。
　　“所以那天风把我吹了起来，你的翅膀也就……”
　　“好了。”雷伊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想那件事了，你没有错，是我没有考虑到那些情况，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长长地呼了口气，雷伊又道：“好了，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明天还去看风景不？”
　　“不了。”尹翼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明天训练不？”
　　“嗯。”
　　他们相视而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冷的话就抱紧我喔。抓住翅根也没关系。”
　　“嗯……”尹翼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庞大的身躯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暖，让尹翼对雷伊又亲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