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不知所起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聂橙橙拿着《张爱玲散文集》，心里默念着文集中的这几句话，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校园里到处是参天大树，不时有鸟雀箭似地冲上云霄，有的鸟儿也不怕人，飞到教室窗台上踱步。三月的花开得正艳，粉红的桃花映着朝阳，在绿色海洋里分外夺目。
　　旁边一个胖乎乎的，留着齐刘海的女孩打断了聂橙橙的沉思：“橙橙，最近迷上张爱玲啦？”聂橙橙回过神来道：“王婷，张爱玲这段话多美啊！”说着，指着书上用彩笔标记的句子。“哈哈，你是着了魔啦！我可不敢想，你成绩好，可以诗情画意。我啊，可愁这高考咯！”王婷耸耸肩，拿起大部头的复习书，朝聂橙橙晃了晃。
　　“叮铃铃……叮铃铃……”上课了，教室里一阵骚动后，迅速安静下来。一位穿着米色职业套裙，杏色高跟鞋的中年女子，拿着书本，极有风度地走了进来。大家的目光都朝着庄严的讲台望去——这是高三（2）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刘思懿。
　　“上课！”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照例举行的上课仪式，是大家早已习惯这种互相问候的方式。这时只听见走廊一侧传来有人奔跑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大家不由地循声望去。急促的声音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声——一个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运动服的男生站在了教室门口。他不住地喘气，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
　　“徐飞，你怎么迟到了？”刘老师像往常一样和蔼。
　　“我爸住院了，妈妈忙不过来，我去给爸爸送午饭。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说到爸爸的事，这个身板强健，门板一样魁梧的男生，脸上也不禁有些凄楚。
　　刘老师走下讲台，拍拍徐飞的肩膀，让他回了座位。大家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课堂上。教室后排有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徐飞的背影。这个人就是聂橙橙。
　　去年下学期，徐飞才从县里转到益明中学。他相貌平平，成绩很一般，木讷少言，对异性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可橙橙却发现自己着了魔，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徐飞，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在意。王婷侧过头，看到橙橙在看着前面出神，故意用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吐着舌头低声说：“哎哟，这眼睛会放电吧！”说着，装腔作势地心疼起自己的手来。
　　“快听课！”聂橙橙脸色微红，也不和她强辩。
　　放学后，聂橙橙和王婷正走出校门，看到徐飞背着书包匆匆往前面走去。
　　“徐飞！”聂橙橙叫住了他。
　　徐飞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是聂橙橙，一愣：“聂橙橙，你叫我啊！”
　　“傻呀，益明还有第二个徐飞？”王婷嗔道。
　　“有啊，高二（1）班有一个，和我同名。我俩都在木笛社团。”王婷没想到还真有第二个徐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聂橙橙关心地问道：“徐飞，叔叔怎么了，要紧吗？”
　　“前几天去进货时被摩托车撞了，脊椎差点断了……”徐飞眉头紧蹙。
　　“啊！这么严重！”聂、张两位小女生都禁不住叫了起来。
　　“好在送医院及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
　　“还好还好。真是吓人。”
　　正在这时，校门口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奔驰汽车，“嘟嘟”的响了几声。一个样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从驾驶室探出头来，对着橙橙喊道：“橙橙，橙橙！”
　　橙橙连忙挥手回应，回头问徐飞：“你是赶着去医院吗？”徐飞点头说是。“那好，你坐我爸的车走，快一点。”徐飞看了看表，也没推辞，便跟着上了车。
　　车上，徐飞坐在副驾驶座，腼腆地向橙橙爸爸问好。橙橙的爸爸简单了解情况后，便不再多问。王婷和橙橙坐在后排，也没多说话。
　　汽车疾驶，转过几个十字路口，二十分钟后便到了市人民医院。橙橙问了徐飞爸爸的病房后，便拉着婷婷往医院门边的商店跑去。橙橙爸爸也跟着去了。徐飞无暇多问，便急匆匆地向病房跑去。
　　徐飞站在病房门口，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躺着他的爸爸。徐爸爸十分虚弱，整个腰身被包裹着，右手正打着点滴。徐妈妈从保温桶里舀出一勺汤，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几下，然后极小心地喂给徐爸爸吃。
　　徐飞站在门口，看着爸爸吃了几口饭。他叫了声“妈”，徐妈妈回过头来，看到儿子，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飞飞，你来了。”徐飞柔声说：“妈妈，你累了一天了，我来吧！”说着，便接过妈妈手中的勺子和保温桶，一口一口地喂着爸爸吃饭。
　　徐妈妈说：“飞飞，你爸这次伤得不轻，治疗费和后续康复费用，至少得二三十万……”“那个肇事的摩托车司机呢？”“司机前前后后来了四五次了，也出了二三万了，但他经济条件差，还有二个上中学的孩子。他昨天来的时候，嚎啕大哭，说把他卖了也没用……”徐妈妈长叹一声。
　　正说着，门边有人敲门。徐飞一看是聂橙橙和她爸爸、王婷三人，手里还拿着鲜花、水果和营养品。徐飞忙站起来，对妈妈说：“妈，这是我同学聂橙橙和王婷，这位叔叔是聂橙橙的爸爸。刚才，就是叔叔送我过来的。”徐妈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们，还买这么多东西。这儿连坐得地方都没有。”
　　橙橙爸爸摆摆手：“谁家不会碰到点事，再说，徐飞和橙橙是同学，这不算什么。”橙橙把鲜花放在病床边的桌子上，轻轻地对徐爸爸说：“叔叔，祝您早日康复。”徐爸爸望着眼前这个清瘦白皙的女孩，微微摇了摇头：“谢谢，徐飞有你这样的同学，好……真好。”重伤之下，徐爸爸声音已是有气无力了。
　　“您好好休养，”橙橙帮徐爸爸把背角往上拉了拉，“同学之间应该的。”徐飞见橙橙对自己的爸爸这样好，心里噔的跳了几下，说不出的有些欢喜。聂爸爸问徐妈妈：“大姐，肇事的人抓到了吗？”徐妈妈正递了一杯水过来，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就怕这种司机了，又不买保险，一旦出事，赔都没得赔，害人害己。”王婷忍不住插话。
　　“那叔叔的医药费怎么办？”橙橙关切地问。
　　“这段时间，已经把存款花完，后续应该还有十几万。”徐妈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一向坚强，早年从农村出来，街上的小生意做了个遍，备尝艰辛。这次丈夫遭遇飞来横祸，除了照顾丈夫，家里、店里的一摊子事都靠她撑着。徐飞虽然能干，也很孝顺，毕竟只是个高中生。经济负担和心理压力，让她深感独木难支。徐飞看着妈妈，想起妈妈的含辛茹苦，想到这一段时间的操劳，不知怎的，眼里竟噙着泪花。他赶紧别过头去，眨眨眼，让泪水回流。
　　王婷装作没看见，对橙橙使了个眼神。橙橙没说话，望了一眼在喝水的爸爸。聂爸爸放下水杯，对徐妈妈说：“大姐，我待会就去取五万元过来，先解下燃眉之急。”徐妈妈说：“老弟，这我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实在不行，我就把房子卖了。”
　　“大姐，卖房子不行，你们住哪？”聂爸爸说，“这五万元只是借你们的。”
　　“阿姨，你就先拿着给叔叔治病，以后再还呗！”橙橙说着，一边扯了下徐飞的衣服，“治病要紧！”
　　徐飞知道妈妈向来要强，但是爸爸治病急需用钱，何况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橙橙爸爸就好了。他走到妈妈旁边说：“妈妈，橙橙爸爸是好意，爸爸这病拖不得……”话没说完，被病房门口的敲门声打断，是一个穿蓝色护士服的护士。她手里拿着一叠单据，说：“3号床，这是今天的费用清单。你们看一下，尽快去交下费，别影响后续治疗。”。
　　徐妈妈拿着药费单，看了看床上的丈夫，对聂爸爸说：“老弟，只能麻烦你了。”聂爸爸说：“哪里话，我这就去取。”徐妈妈让徐飞写个欠条，交给橙橙，千恩万谢。
　　徐飞很快便拿着钱去缴费。医院收费处照旧人山人海，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个字的故事，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快轮到徐飞的时候，他斜了一眼，看到工作人员旁边放满了麻袋，里面都是一捆捆的百元大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在这儿不一样，大家都争着把钱递进去，因为在这一刻钱能救命。徐飞想起经营饭馆的父母，每次打烊盘点，一张张数钱的情景。那时候的钱，仿佛就是无比珍视的稀罕物，而现在，这一麻袋一麻袋的钱，就像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