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钓鱼穷少年

　　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横卧着一座形呈葫芦的小岛，世人称之为葫芦岛。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只有几只不知名的海鸟在低飞嬉水。
　　一身灰色薄衣的少年坐在岸边的一块礁石上，手里拿着自制的鱼竿在钓鱼。
　　朴旧衣衫上打了几个补丁，少年脚上的草鞋被海水打湿了半边，袖口挽起至手肘处，露出精瘦黝黑的小臂，这是常年被海风吹拂之后才有的肤色。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用银丝制成的链子，链子前段垂入衣服里头，看不见到底悬挂着什么物件。
　　少年脸上肤质粗糙，却轮廓鲜明，双瞳明亮如星火，正盯着海面上的那些海鸟发着呆。
　　脚边的鱼篓里，除了半篓海水之外空无一物。
　　“乐安宁，乐安宁！”
　　咸湿的海风吹过，灰衣少年明显听到风中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直起身子，转头望去，看到一个高大少年正光着脚丫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名叫乐安宁的钓鱼少年挪了挪身子，让出一个位置来。那光脚少年在礁石上飞快踩了几下，然后直接跳到了乐安宁身边坐下，好像那些尖锐的石子在他脚下就像是棉花一样，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乐安宁，我跟你说，我昨天又做梦了，梦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光脚少年擦了擦额头汗水，一脸愁容。
　　乐安宁看着他方正的憨厚大脸，说道：“又梦到你偷看隔壁巷的李寡妇洗澡被发现，然后被追着打了好几条街？”
　　光脚少年甩手道：“那是昨天！”
　　他一把搂过乐安宁的脖子，轻声道：“我昨天梦见自己掉了颗门牙，可怕不？”
　　乐安宁疑惑道：“这有啥可怕的？顾小鹿，你怎么一天天神神道道的？”
　　顾小鹿松开胳膊，又猛的捶了一下乐安宁肩膀，疼得后者“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光脚少年一脸不服道：“这还不可怕？吕老头都告诉我了，梦见门牙掉落，不是自己有灾祸临头，就是亲近之人有噩事缠身！我家就我和我娘两人，要是我娘出了什么事，我那暴躁脾气的老爹肯定从棺材里跳出来打断我的腿！”
　　揉着肩膀的乐安宁忽然停止了动作，惊讶道：“吕老头真这么说？”
　　光脚少年忙点头道：“那可不？我还问了他破梦的法子，一会儿回去之后就试试。”
　　顾小鹿说着说着，就翘起一条腿，开始抠起脚丫子来了，脑海里似乎还在回忆着如何破梦的过程。
　　一旁的乐安宁发着呆，每次提到吕老头这个人，少年心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海面上的一幕神奇景象给吸引了过去。
　　顾小鹿一边抠着脚，不经意间便往地上的鱼篓里看了一眼，嫌弃道：“你钓了半天，咋一条鱼都没上钩呢？”
　　身旁少年默不作声，顾小鹿便有些气恼，抬头却看到乐安宁眼神惊愕，正直勾勾地盯着远处海面。
　　顾小鹿也顺其目光看去，随即身子一僵。
　　水波粼粼的海面上，有一个年轻男子直直站立着，就像是站在一片平坦无比的地面上，稳如磐石。
　　那人一身华贵锦衣，在阳光和海面的反射映照下，周身似有光芒散落，恍若仙人立海。
　　只看那人一手负后，另一手双指朝海面轻轻一点，一条游鱼便被勾了上来。
　　两个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那锦衣青年双指掐住鱼身心处，那条鱼便似被摁住了命脉一动不动，他缓步朝两个少年走来，身后落脚之处荡漾起一阵阵的轻微涟漪，走到岸上时，看了两个呆若木鸡的少年一眼，嘴角露出自傲笑意，随后将手里的游鱼扔进了那背篓里，用轻淡而自信的语气说了一句：“送你了。”
　　入了水的游鱼像是被解开了穴道，一下子活络了起来。
　　锦衣青年脚步轻盈地离去，乐安宁只看到他腰间挂了一块模样古怪的玉佩。
　　顾小鹿回过神来，瞪着本就不大的眼睛，震惊道：“我是不是看到了神仙？”
　　“什么神仙，是外来的修行者。”乐安宁说着，看了看背篓里的那条鱼，发现它脑袋顶上有一块红色的凸起，光泽圆润，像是初升的太阳。
　　“啊？是吕老头说的那种修行者吗？原来他们真的能够踏海飞天啊？”光脚少年忽的站起身来，站直了身子望向一片无垠的大海，目光灼灼道，“乐安宁，你说咱们要是能有这本事，是不是就能走出这小岛了？”
　　灰衣少年双手伸进背篓里，将那红顶游鱼捧了起来，嘴上说道：“为啥要出去？外面有啥好的？”
　　顾小鹿眼中的兴奋跃跃欲动，道：“我就是想带我娘出去看看外头是怎么样子的，若是要一辈子待在这岛上，也太无聊了。”
　　乐安宁将那条鱼放回了海里，重获自由的游鱼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绕着鱼线游了两圈。
　　灰衣少年咧嘴一笑。
　　顾小鹿不解道：“你干啥把它放了？”
　　乐安宁道：“不是自己钓的，不能要。”
　　顾小鹿轻轻拍了拍乐安宁脑袋，没好气道：“你咋这么认死理呢？”
　　他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里一扔，那条游鱼便被吓跑了。光脚少年哈哈大笑，他重新坐下，用手肘碰了碰身旁少年，问道：“你就没想过要出去看看嘛？”
　　乐安宁沉默半晌，重新抓起鱼竿，说道：“一开始也想过，不过后来就不敢想了，我娘...”
　　少年说着说着又突然沉默了下来，顾小鹿挠了挠头，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两人沉默许久，顾小鹿却是忽然指着水面急道：“鱼，鱼！有鱼上钩了！”
　　乐安宁猛然惊醒，熟练地快速提竿，鱼钩上便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黑鱼。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乐安宁将钓上来的鱼放进背篓里，看着它在里头翻腾，仿佛也在自己心里头扑腾出快活的水花来，甚是开心。
　　远离大陆的偏远小岛上，闲坐半天而上钩的一条鱼，也足够让两个少年开心许久，至于岛外的世界如何，他们一无所知。
　　日上三竿时，两位少年准备返回镇子。
　　顾小鹿因为一心念想着掉门牙的可怕梦境，便急着想要回去做那破梦的措施，与乐安宁道别一声后，他便率先朝镇子狂奔而去，一双赤脚将海岸小径踩得烟尘四起，若是有外人远远瞧见这一幕，还以为是一头脱了缰绳的蛮牛在岸边发疯似的横冲直撞。
　　乐安宁则背着鱼篓拿着鱼竿慢悠悠地在后头走着。
　　这葫芦岛上只有一座无名镇子，位于整个“葫芦”的上部中央，镇子不算大，但也不小，东西、南北各有三条街道横竖交错，另有一些小巷弄堂分布各处。镇子里的人口一千有余，他们的先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到这座小岛，从此心甘情愿偏居一隅，与世无争。
　　乐安宁住在镇子西北角落，一条名叫鱼骨巷的小巷子里。
　　从小镇东面入口进入，到鱼骨巷，会经过一家门面慵散的酒铺。铺子门头挂着一个被雨水海风吹刷褪色的木匾，刻着“食味”二字。
　　酒铺子里平常人不多，乐安宁原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但显然他今天的运气不太好，还未走近铺子，便听到了一串嘈杂的酒闹笑声。有一帮年轻人聚在铺子外头喝酒作乐，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瞧上去年纪比乐安宁大不了多少，模样出色。此人名叫谢汝皓，在镇子里可算个名人，因为他是谢家最小的公子，而谢家在岛上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乐安宁一看到谢汝皓，脸色便阴沉下来，赶忙低头加快了脚步，贴着墙壁急匆匆往鱼骨巷口赶去。
　　谢汝皓手拿酒杯，双眼微眯，正好往街上一扫，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畏畏缩缩挤着墙面疾走。他淡黑眉毛轻轻一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意，随后用低沉的嗓音喊了一声“乐安宁！”，尽显凶狠之色。
　　乐安宁正好拐进鱼骨巷，听到身后喊声之后，双腿一迈便朝巷子深处跑去，背上的鱼篓摇摇晃晃，里头的海水荡湿了一路。
　　回到自家小院，乐安宁将门闩架上，随后便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他其实并不怕谢汝皓追上门，因为顾小鹿的关系，这位喜欢欺人的谢家小公子不会对自己如何。但乐安宁就是不喜欢与他照面，哪怕只是眼神对上，乐安宁也觉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座被夹在鱼骨巷深处的院子并不大，其中有一部分用栅栏围起来的田地，种了一些好养活的野菜。角落里，有一个用木板和干草搭建的棚子，里头传来几声叽喳叫声，是乐安宁养的几只小鸡仔。灰墙黑瓦的小屋更是简单无比，只有一间里屋和一个厅堂组成，厅堂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家具，这让原本并不大的屋子看上去有一股泛着穷酸的空旷感觉。屋内的墙上挂着几件农具，北面墙壁上还有一张看上去格外突兀的红底黑字符，写着“天地日月”四个字。
　　乐安宁喘匀了气，起身走到屋子门口，将背后鱼篓卸下，坐在门槛上考虑着该如何处理这条鱼，自己吃？或者找个人卖了？
　　正当少年思索之时，有人敲了几下门。
　　乐安宁身子一紧，心想不会是谢汝皓找上门来了吧？不过这个想法一闪即逝，若真是那家伙喝多了上门找茬，肯定是大喊着踹门，绝不会是这般平静的扣门声。
　　乐安宁起身开门，只露出一个脑袋朝门外瞅了瞅，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中年人，身着轻装布甲，背着一把剑，看见少年之后，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乐安宁？”
　　少年反问了一句：“有事？”
　　虬髯男子说道：“我家少庄主有事找你。”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青年从一旁走了过来，入了乐安宁的视线。少年微微一愣，那锦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海边看到的那个踏海而立的修行者。
　　锦衣青年见到乐安宁也是一脸意外，淡淡笑道：“原来你就是乐安宁啊。”
　　一头雾水的少年问道：“我们认识？”
　　锦衣少年摇头道：“不认识，只是有些事情要找你帮忙。”
　　乐安宁更是摸不着头脑，这青年的本事刚刚自己可瞧了个真切，而他身边的这个中年人，一看装扮气质便知也是个修行中人，这俩人的本事可比自己大得多了，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的？
　　锦衣少年说道：“我是陵兰落英庄的少庄主宋词，身边这位是我的侍从隋封。我们今日来这葫芦岛，是为了找一处地方，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不想浪费时间去当两只胡乱撞墙的无头苍蝇，便想着找一个本地的岛民来给我们带路。听人说你是这岛上最熟悉地方的人，便想来找你帮忙。”
　　乐安宁闻言，讶异道：“是谁告诉你，我是岛上最熟悉地方的人？”
　　锦衣少年朝北面指了指：“巷子外头那些吃酒的年轻人。”
　　乐安宁一听，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声娘，果然是那个谢汝皓在胡言乱语。
　　名叫宋词的青年看到少年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在算计多少报酬，便直接开口道：“你若顺利帮我们带到目的地，我可以给你一笔不错的报酬。呃..一两银子怎么样？这对你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宋词呵呵笑了两声，在他心里，眼前这个只敢躲在门后的贫贱岛民没有理由会拒绝这一两银子。
　　乐安宁却只敢在心中冷笑两声，一方面是恼怒这个叫宋词的瞧不起人，另一方面则是盘算着谢汝皓的用意。既然这是一件能拿到钱的买卖，那家伙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把好事让给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人要去的目的地，定然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
　　“你们要去哪里？”乐安宁试探着问道，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宋词说出了三个字：“堆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