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发少年

　　盈仙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只凶残暴戾的兽王，竟然会是一个人。
　　那个少年，缓缓蜕下身上的兽皮，冷冷望着盈仙儿。盈仙儿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惊异，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身形很是削瘦，隐藏在兽皮之下的肢体暴露出来，一块块强健的肌肉上青筋暴突。他长着一头异于常人的银色长发，坚毅俊朗的面庞如同刀削斧凿一般棱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在阴影下显的有些黯淡，那双绛色的眸子看起来也不像刚刚那样血红。盯着盈仙儿看了看，少年移开目光，站起了身子向洞口走来。
　　盈仙儿依旧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突然，少女脸一红，慌忙别过身子，面向石壁。原来，那少年身上仅仅只披着一张兽皮，兽皮之下，却是什么都没穿，赤着身体。盈仙儿刚刚一直心中惊讶，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回过神来，立马羞红了脸。
　　少年经过她身边时，依旧不看她一眼，径直出了洞口，向外走去，那层无形的禁制似乎也对他并无作用。盈仙儿一直等他出了洞口，进入深林中，才缓步走向洞口。此时早已是深夜，繁星布满天空，一闪一闪消逝又出现。盈仙儿伸手试试，那层禁制果然消失了，看来只有那少年在洞内时，禁制才会出现。徐步走出洞口，那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去向。
　　入夜的葬神涧，很是寂静，深林之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啸声，划破浓浓的夜色，给人对于这片森林无限的遐想。
　　盈仙儿徘徊一阵，折返回洞内。她此时最想做的便是去寻找姑姑，她知道姑姑肯定也在找她，但是夜晚的葬神涧比白天更要凶险数倍，恐怕只要她离开这里，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妖兽盯上。这个少年虽然很是残暴，但在最后关头却放过了她，虽然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但盈仙儿觉得他应该不会再伤害自己。
　　“明天，明天天明后便去找姑姑她们。”盈仙儿自言自语一声，做好了决定。随后缓步围绕这洞内石壁，观察起来。
　　之前一直没有留心过石洞里的细节，现在仔细观察，盈仙儿才发现了这洞中的不同。此时已值深夜，虽然这洞中没有任何烛火，但却依旧很是明亮，盈仙儿用手指抚上那石壁，才感觉到看似很粗糙的石壁竟然异常光滑，星月之光透过洞口射入石洞内，映在石壁上散开，由此将整个石洞都照亮，盈仙儿心中惊奇，对这石洞与那少年愈发感兴趣。
　　正在沉思时，突然吹过一阵微风，盈仙儿顿觉身上一凉，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裙之前已被蛮修撕破。心下一动，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针线包，缝补破了的衣袖。这件白衣是姑姑亲手为她缝制的，她可不舍得丢弃。
　　很快，借着柔和的光芒，盈仙儿将那衣袖的破口处缝上了密密的针脚。眼神不经意间一瞥，落在那张被少年丢弃掉的兽皮上，盈仙儿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少年赤着身体的样子，不由得小脸一红。犹豫片刻后，她拿过那张兽皮，忙碌的裁剪起来……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似是有什么人在向石洞走近，盈仙儿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身看去，一个削瘦的身影一闪而入，正是那少年。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肩上扛着一只野兽的尸体，大步走过盈仙儿身边。盈仙儿小脸又是一红，忙低下头去摆弄手中的兽皮衣物，原来，少年身上依旧一丝不挂。
　　几步走到石洞内部，那少年抬头张望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看了几眼，却发现地下什么也没有。少年收回目光，席地而坐，将那只小兽的尸体甩到地上，双手各抓住一条腿，生生将那小兽的身体撕裂，少年伸出一只手从那裂口处掏进尸体，将五脏六腑哗啦啦尽数扯出来。最后，少年徒手撕下一只兽腿，就着还在滴下的鲜血，大口大口的吞咽。
　　盈仙儿目中余光早已看到这些，只觉得浑身都出冷汗，这少年根本不像一个人，即使他脱下了伪装的兽皮，也依然是一只残忍血腥的野兽。那少年大口吞吃着新鲜的血肉，还未凝结的血液沾染在他的脸庞上，胸膛上，手臂上。盈仙儿哪里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胃中不断翻腾，差点呕吐出来。一只手掩面不再去看，盈仙儿深深呼吸几口，稳了稳心神，低头专心去看手中兽皮，这张兽皮已被她裁剪成一件衣袍的模样，银针引着细线随着她的纤指飞舞，留下一层密密的针脚。
　　就在此时，专心缝制兽皮的盈仙儿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身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去，却发现一只血淋淋的兽腿躺在自己不远处。
　　盈仙儿抬头望向那少年，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绛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轻蔑，少年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低下头不再看她，又开始大口吞咽。
　　这条兽腿，正是那少年抛过了的。准确的说，是他以兽王的身份赏赐给她的。
　　盈仙儿也明白了那少年的意思，心中觉得复杂。之前还一直要杀她，与她为敌的兽王，这个少年，此刻竟然给自己东西吃。脑中一片茫然，盈仙儿只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她，盈仙儿，离开了姑姑的身边，竟然与这兽王待在一起，他不但不杀她，还给她东西吃，而她，手中亦抓着给他缝制的兽皮衣物。
　　放下兽皮衣，盈仙儿取过那条兽腿，觉得有些好笑。她平时都是吃素食，对于荤腥之物是连看都不看，但无奈一天没有进过东西，此时腹中早已饥饿，这石洞中又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采摘果蔬，只得取出怀中的银色匕首，将那兽腿上的皮毛处理干净。做完这些，盈仙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没有烹饪的炊具，她怎么办？总不能像那少年一般吞吃生肉吧！
　　想了想，盈仙儿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打算找些木柴来生火烤肉，然而，待她走到时却发现那无形的禁制又将洞口封住了。无奈，只得在石洞内找了些树木枯枝，好在这洞中有许多枯枝败叶，不一会儿，盈仙儿便聚集了一大堆。但是，她马上发现新问题来了——如何生火？
　　倒不是说没有办法生火，盈仙儿虽然没有怎么修炼，但对于规法之力引燃火焰这种小事也是轻而易举。她主要担心的是这个少年，如果她在石洞中生火，不知道那少年会是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是一个人，但行为举止却比野兽更甚，若是他不喜欢火，那这样做岂不是会惹怒他？
　　犹豫了一会儿，盈仙儿还是引导规则力量，在指间燃起一小朵火焰，将那堆木柴引燃。火焰腾起的瞬间，盈仙儿心中一阵紧张，忙用余光瞥向那个少年，却看到他口中叼着一根棒骨，似乎并未看到燃烧的火焰。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盈仙儿才放下心来，将那只剥了皮的兽腿悬在火焰上方。这只小兽也不知叫什么名字，肉质很是细嫩，只是一会儿，便烤的吱吱冒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盈仙儿见了，却皱起了眉头，她本就不喜欢荤腥，更加不喜欢油腻，因此这在常人眼中很美味的烤肉，却提不起她的胃口。
　　摇摇头，盈仙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将要缝好的兽皮衣上，余光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不远处的少年直直的望向自己这边。抬眼看去，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狼吞虎咽，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身旁的火堆，准确的说是上面悬着的烤肉。盈仙儿心中一愣，立时明白过来，这少年一直如同野兽一般生活着，平素吃的都是生的东西，自然不会将肉食烤熟了食用，如今一块烤熟的肉，便如同一种他从未吃过的食物，自然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
　　不过，虽然少年一直盯着她看，却并没有什么动作，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起身，似乎对盈仙儿很是警惕。
　　盈仙儿本就不喜荤腥，正在忧心这一大块熟肉怎样解决。这时见那少年很是想吃的样子，当下心中有了主意，她先展开那件缝制好的兽皮衣在自己身上试一下，似乎是要穿上，实则是在给那个少年看，确定他完全看到后，盈仙儿装作困倦的样子，将那块熟肉与兽皮衣整齐的放在一边，自己则倚着石壁，佯装睡着。只留下一股微弱的神识，觉察着少年的动作。
　　果然，她装睡没过多久，少年便纵身向她这边走过来，听得他到了自己身边，盈仙儿将呼吸压的很轻，全神贯注的用神识感知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阵窸窣的响动传来，似是那少年在摆弄那件兽皮衣，也不知他是不是将它穿上，很快，便只余得一个大口吞咽食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盈仙儿突然觉得少年的气息逐渐远去，不一会又折返回来，心中正疑惑着，便又闻到了一股皮毛被烧焦的气味。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盈仙儿睁开双眼坐起了身子。少年依旧蹲在火堆旁边，而那股烧焦皮毛的气味，却是他将那剩余的半只小兽尸体整个仍进了火堆里。少年见她突然醒来，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自顾自地等着半只小兽变成熟肉，他的身上，俨然穿着那件盈仙儿缝制的兽皮衣，只不过那条腰带却是胡乱的缠绕在腰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盈仙儿也觉得心中好笑，不单单是他那滑稽的衣装，更重要的是，他连那小兽身上的皮毛都没剥下，便直接塞到了火堆里面，兽毛和兽皮被火焰融化，结成一个个黑色的硬块。盈仙儿无奈的摇摇头，起身移到火堆旁，半坐在他的对面，少年抬起头，一双绛色的眸子冷冷注视着她。
　　“不是这样做的。”盈仙儿轻声开口，她并不知道这个少年能不能听懂，也许他连话都不会说。伸手够过一根树枝，她将那已被烧焦的肉块从火焰中扒出来，少年看着她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却并未阻止。
　　“先要把这层皮毛剥了，然后才可以烤的！”盈仙儿拔出匕首，将那小兽的皮毛小心的剥离，一边盯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轻声道:“你刚刚那样做的话，它会被烧焦的，烧焦了就不好吃了。”
　　少年依旧盯紧她手中动作，像是要记在心中一般。
　　盈仙儿很快将那半只小兽处理干净，叉在一根树枝上，悬在火焰上方，很快，滚烫的油脂吱吱冒出。看着那少年一眼不眨的盯住烤肉，盈仙儿试探性的小心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语，甚至不看她一眼。
　　盈仙儿不甘心，又开口，“我叫仙儿，你叫什么名字？”
　　依旧沉默……
　　“这儿是你的家吗？”盈仙儿见他一直不回答，换了个问题。
　　少年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似乎在向她宣告着什么。一把抓过烤的半生的肉块，少年埋头狼吞虎咽，不再理会她。
　　盈仙儿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开口。刚刚少年低沉的吼叫已经明确的告诉了她，他根本不会说话，甚至都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很快，少年将那小兽吞吃的干干净净，便起身在远离火堆的地方找了快空地，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如同一只野兽般沉沉睡去。
　　良久……
　　看着那少年完全睡熟了，盈仙儿才轻轻返回洞口的石壁旁，倚着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半坐下，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一幅幅从前的画面闪过:每天清晨，她都会替她梳理长长的头发；她会在夕阳下，俯着身子寻找她最爱吃的青笋；她会在夜晚办躺在她的床上，哄她入睡；她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来救她……
　　一滴泪水，缓缓划过脸庞。
　　“姑姑，你现在在哪里呢？”
　　“姑姑，你知道仙儿一直都在想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