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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辛平凡回忆录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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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祖辈是明初从山西大槐树迁徙至华北中的一支,以同姓建庄,故得村名为辛庄。但我们族里,却是至少从我的曾曾祖父起,便一直生活在与辛庄相邻的方集。我曾对于这件事百般好奇,只是一来族谱在破四旧的时候被烧过一次,现有的族谱不过卅年,二来年代又十分过于久远,连族里的老长辈也只知与辛庄同宗,至于缘何至此,都已经无从考证了。
  尽管我们算是外来姓,却一点也没有妨碍我们成为方集的第一大族。而在我们这一族里,我家的人数又算得上最多。在积极响应***人多力量大的那个年代,我的爷爷奶奶共育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我的大姑比排行最小的我父亲大了足足26岁,比我父亲和我的年龄差还要大。我父亲总是感慨,幸亏我爷爷年轻时颇有些讨生活的门路,否则按那个年代农村的生活条件,很难养得活这么多的孩子。事实上,爷爷养活的比这还要多,因为父亲的多个表兄小时候也跟着他们一起在爷爷家过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衡量,爷爷家在那个年代都算得上是一个富足的家庭。然而,这个大家庭,我却一点儿都不喜欢。
  讽刺的是,父亲这一代并没有因为良好的家庭条件而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本事或走出了什么卓越的出路,最终只能扛起锄头又全部做回了农民,而我的表伯们——父亲的那几个表兄,却都奋斗进步当上了城里的干部。父亲结婚时,爷爷家里的余资已经基本上消耗殆尽,再加上爷爷早已经不再工作,其他的兄弟姐妹自己的生活也是自顾不暇,因此基本全靠外债才勉强把物事凑齐。母亲每次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总是一把辛酸却又一脸骄傲,辛酸的是生活不易,骄傲的是白手起家。
  农村人淳朴憨实却又狡猾奸诈,勤勉辛劳却又懒惰迂腐,无私奉献却又短时利己,大智慧与小聪明并存,真义气与假仗义皆有。农村人是几千年来在田园环境与封建官牧共同造就的混合体,仁义礼智信的乡规只是摆在台面上规则,台面下却是暗流涌动的弱肉强食法则。按道理来讲,我们这么大的家庭,在农村里应当是很沾光的。但是我们这家人却一直不太和睦,从我记事起,就总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搞得要么这两家不说话,要么那两家不往来。所以我对于亲情的感觉是很淡漠的,哪怕是家族里每年节日热闹的聚会都不会令我感到温暖,为避免尴尬,我总是会选择尽量不去或晚去。世上果然还是物以稀为贵,亲人也一样。如果父亲这一代的兄弟姐妹再少一点,像我母亲那边一样,或许亲情的感觉才会变得正常吧。可是我却不能希望这变成真的,因为我爸排行最小,那样就不会有我的出生了,真是件可怜的事情啊...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底层劳动者,父亲脾气暴躁,母亲性格温和。他们的身上自然也存在着农村人共有的特征,但是,在有些方面,他们的观念却是出奇的正统。比如,在人品和教养上,必须不能害人,必须要知恩图报;还有在对待读书的态度上,简直可以说是有点偏执。我就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我从来不否认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而且我觉得这种影响是基础性的,就像镌刻在基因里一样,总是在你思维和行为方式里潜意识地就表现出来,像直觉的反应一样,毋须借助任何理智上的干预。我的贫穷的家庭,我的勤苦的父母,我的不睦的亲人都在我如今价值观形成的过程中有着重要的作用,令如今的我自尊、独立、要强且绝不服输,但也冷漠、喜欢独处且做事总是不择手段而不考虑他人感受。
  在历史的长河里,那些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大人物,往往都有着坚韧包容、与人为善的气质,而像我这种注定则是悲剧角色的设定。不过,我后来从军的选择,却蛮适合现在的性格。似乎造物主已经在冥冥之中为每个人都挑好了一个出路,在无数个偶然与必然的叠加中交织出了一个足够对冲的世界,让你在觉得失望的同时馈赠给你一份命运的礼物。
  我叫辛平凡。这个名字正是我父亲生活的写照——辛勤劳苦却一生平凡,每当我想到这儿的时候,对父亲的怨恨与不满才会消解几分。我想每个郁郁的人生都是过得艰难的吧,特别是像我父亲那样的,既没有什么可以傍身的能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魅力,明明最小,却体味不到家长的溺爱,在整个大家庭里面根本凸显不出存在感。
  除开小时候特别容易被别人拿名字开玩笑的那段时光,现今年龄越长越觉得对辛平凡这个名字更加喜爱。这个本源于无奈的名字,在我看来却充满着诸多见素抱朴的大智慧,与我一直所神往的道、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名字甚至深深地影响了我的处世之道,我所尊崇的就是那种“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却又能在尘埃里开出花儿来”的生活。年轻的时候无法理解叔本华,在了解到他出家前那些灯红酒绿的生活时,我首先想到的不是敬佩,而是惋惜。后来慢慢才觉得,年轻时候喜欢的、讨厌的、向往的、想摆脱的,一直都在缓缓地调转方向,你以为你走的是直线,实际上不过是一个个的圆圈,只是有的时候可能圆圈画的大了些,看起来像是直线而已。质本洁来还洁去,只是经历了半世红尘之后,对生命和生活的理解已经大不相同了。
  庆幸的是,我的生命轨迹并没有父亲起的名字那样平凡,至少在我离家求学之后不是平凡的,甚至于是跌宕起伏、充满刺激的。似乎包括我父母在内的所有亲人都未曾料想到过我在学业上的运气会如此强大,是的,运气,我从不肯承认这跟天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我曾在本、硕、博期间拿到包含心理学、军事学、理学、工学在内的四种不同类型的五个学位(本科及硕士期间都是双学位毕业),并且,我在此期间曾跨越了西北、东南、华北三个大区的空、陆、海三个军种。此间辛酸暂且不表。在我的老家看来,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以至于我的姨母至今仍时不时拿我的事例来教导她的孙子孙女,使得我也有机会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退休后的生活有点百无聊赖,特别是人越老越显得对以前的生活格外怀念,让我想想该从哪开始讲起呢......太小的时候的记忆不成体系,中年以后的生活又过于残酷,那就从青春开始吧,从那一段激情四射、总是充满各种不确定,却又总是充满着好奇、充满着探索的生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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