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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白塔和你 / 第六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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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陈彻拽开门坐进车里,后座仰躺的唐应生弹弓一般忽地坐起来。
  
  “哎你说现在这些追星的小姑娘们,钱都大水淌来的!我这才把价报出去,眼都不眨钱就给我转来了!”唐应生怪笑三声,抱着手机洋洋得意地抖腿。
  他从年初开始经手演唱会门票的垄断和倒卖,逐渐尝到不少甜头。
  国内在黄牛的管控这块儿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少主办方会暗地里锁座与黄牛勾结,又加之粉丝需求大,二者各取所需。唐应生就是抓住了这个市场的可塑性,打蛇随棍上,甚至直接成立了公司,挂着“Star票务”的羊皮,做的却是黄牛的狗肉生意。
  
  陈彻单手拨转方向盘,漠然回道:“你一张原价1400的票卖5000……上赶着遭雷劈。”
  “嗨,什么遭雷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我有本事弄到票,他们没有,我多卖几个钱咋啦?”唐应生吊儿郎当地架起二郎腿,笑容愈发张狂,“我这也是被我老头逼的,他老人家以前成天说我啃老本,现在不说了,嘿嘿,现在我可长脸了。”
  
  车缓缓从僻静的校园里溜到大街上,窗外灯火连缀成线,活泼地在夜幕中跳跃。
  唐应生手里的火苗也在跳跃。
  烟点着了,他飘飘然仰头一呼,瘾君子一般软瘫到椅背上。
  
  陈彻一面把车窗调下来,一面冷声说:“扔掉。”
  “……”唐应生猝不及防地怔愣,“您吃枪/药啦?”
  “空调。”陈彻忽而惜字如金,只是抬手在仪表板上点了点。
  
  “得得得。”唐应生唯唯地应声,把烟甩出窗外。
  他双手攀上驾驶座椅背,偷瞄陈彻的侧脸,那下颌绷得锋利至极,简直可以用削铁如泥来比拟。
  于是他试探地开口:“徐嘉……”
  
  陈彻沉默地拧住CD开关旋钮,向右一转,躁动的打击乐忽而海绵般涨满整个车厢。
  唐应生:“……”
  
  开了半公里开外,陈彻才将音量调小,似乎是在暗示,我现在气焰已消。
  唐应生严肃地坐直,打破沉默,像刚才撕开烟盒塑封纸的姿势一样,“你上回说创业,打算怎么搞?”
  “还在想,”陈彻直视正前方,车随高架桥迂回蜿蜒,“应该是弄一个影像设计公司。”
  
  “拍电影的?”
  “……不是。”
  陈彻故意停顿几秒,这几秒令唐应生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和侮辱,于是他连忙补道:“那就是做广告的?”
  “可以这么说。PV行业,PromotionVideo,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唐应生脑波转不动了,生硬地啃着这个词,“泼……泼啥?”
  
  陈彻从喉间沉沉地讽笑了一下,“是Promotion,促销与宣传的意思,儿子。”
  “我呸!”唐应生重重踹向他的椅背。
  
  回归正经,陈彻耐心解释道:“我举个例子吧,就像你玩游戏,在最先知道游戏出品时,是不是大多通过视频宣传的途径而对它们有一个初步印象?”
  “哦……”唐应生恍如醍醐灌顶,脖子拉长,头点得似小鸡啄米,“你直接说游戏宣传不就得了吗?”
  “也不是那么浅显,不光是游戏宣传。现在网媒圈子很大,各式产品层出不穷,很多都需要PV的支撑。”
  
  “老本行啊陈彻,你高中的时候,视频不就剪得贼溜吗?”唐应生一知半解,兴奋地拍着椅背。
  
  的确如此。
  陈彻在高中时未能靠优异的成绩博出位,反而由于游戏和视频剪辑上的卓荦才能在同学老师眼中声名鹊起。他从初二接触游戏和视频混剪,可以说是痴迷到一度荒废了学业。
  
  然而他跟一般的游戏迷又有所不同,玩得久了,他决定自己上手去做,就好像在别人的梦里探出了门路,他也想自己亲手造梦。
  高一时,他在视频网站的账号就已有小十万粉丝。那时他的视频内容尚算单一化,主要是一些大热动漫游戏的镜头混剪,但因为他熟练AE技术,也养成了专属自己的剪辑和配乐风格,所以一众同侪里,他的账号也摸爬出不小的名声。
  
  有那么一回,徐嘉殷切地问陈彻放假窝在家里做什么,陈彻掀着嘴角得意而笑,“剪视频,我还有十万粉丝在等我。”
  陈彻至今也忘不掉徐嘉听见这话时,眼角被惊羡之情扯开的模样。
  温和三春,倏然劈开一道闪电。这是那双眼眸在陈彻心底留下的印象。
  
  想到这里,陈彻眼皮虚掩下去。
  
  唐应生瞥见他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又开始闲操心,“那东西,你找你爸拿到了?”
  陈彻低沉地“嗯”了一声,未阻止他向副驾驶伸去的手。
  
  撩开缠裹了三道的棉线,牛皮纸袋开口,唐应生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两张身份证,同样的出生年份,但姓名和出生日月不同。
  一张是王艳,1970年8月20日生。
  另一张却变成了顾恩慈,1970年3月17日生。
  
  当中更藏玄机的是,两张照片虽属一人,拍摄时期却像是隔了经年。王艳那张还算年轻,眉目似水,青春作伴;到了顾恩慈那张,整张脸就被皱纹刻出了锋芒。
  望上去,那双细长眼睛会直勾勾盯回来,似是一本在封皮上故作玄虚的故事书,里面的内容一定很骇人。
  不过大体上无可挑剔,这女人是亚洲式审美中典型的好看。
  
  唐应生眼神在两张之间流转,豁然嗤笑一声,“我说你爸起名字还挺有讲究,顾恩慈,噫哟。”
  陈彻下意识向仪表板上的烟盒伸手,踌躇后又收回来。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他冷眼问道,语气透着严寒。
  
  唐应生拙于响应,只问:“你爸真甘愿放她回国?”
  “有什么不甘愿的?现在她回不回国对他都没有影响。”
  “就她一个人回国吗?大概什么时候?”
  陈彻低眉,指腹在方向盘上叩了叩,“嗯,只准她回国。一周后吧。”
  
  他叩击的动作带着倒计时的节奏,唐应生莫名感到一种淬骨的森寒。
  车外越来越黑,直往车厢里浸透。
  陈彻倏尔漠然开口,问道:“你想知道第一次见她的故事吗?”
  
  唐应生心脏往脚底一磕,进而怔忡地点了点头。
  
  *
  
  倒数第二堂局解实验课,每组学生都围拥着自己的大体老师,做最后的殊死搏斗。镊子任意捏起一条神经或是动静脉,都可看作是他们救命的佛脚。
  
  三具大体,两具脂肪组织都过厚,十分影响辨认的准确性,只有徐嘉这一组的大体很是精瘦,于是自然而然的,很多人都蜂拥了过来。
  
  徐嘉正在给组员讲解腹部。
  “想找闭孔神经的话,先把肠子往左边扒,”她边说边照做,随后将镊子伸到大体的腹内,“看到没有?腰大肌牵开来露出的这根,就是闭孔神经。”
  
  众人絮絮地跟着念了两声,片刻后,这一处的拥挤程度更甚,空气都难以流通。
  徐嘉被推攘了几下,她不适地皱起眉头,却还有人在叫唤:“能再讲讲颈部和上肢吗?”
  徐嘉回答:“讲过了。”
  生硬的语气闷闷地透出口罩,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语罢,有人细语:“可我没听见啊。”
  焦虑就此长成一只手,伸进了徐嘉的肚子里,拽住她的胳膊。她微颤着手把镊子塞进身边同学的手中,摘下口罩径直走出了实验室。
  
  徐嘉脱掉白大褂,溜进厕所抽烟。
  连抽两根,手臂皮下的蚁走感才渐渐消失。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水龙头开关的声响,徐嘉警惕地推门打探,恰巧对上周妍回望的双眼。
  
  徐嘉居然松了口气,任由门向一侧滑开,“是你啊。”
  周妍目光向下,对上她手里来不及掩藏的打火机,“你……抽烟啊?”
  “嗯,偶尔抽。”“偶尔”这一措辞,是会令人较能接受的说法。
  
  徐嘉走到水池边洗手,抬头看向镜子,里面那张脸无精打采、疲倦冷漠。
  这神情虽然消极,却能令人觉得,她或许是个理智冷静的人。
  周妍可能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斟酌着对她说:“徐嘉,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徐嘉翻覆的手指在水流中停住,“什么忙啊?”
  “就是……”周妍双手拧巴成麻花,“我想请你陪我去找他,找他当面聊清楚。”
  如此一个向来我行我素的人,遇到感情问题依旧得低声下气。
  
  徐嘉直言:“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如果你需要我陪,可以。”
  “嗯!”周妍旋即开颜而笑,下巴上下起伏,“那我们一会儿下课就去!”
  
  “……这么急?”
  周妍解释:“因为我打听过了,他今天在省立导诊,我们下课直接去会比较方便,省得回头还要刻意跑一趟。”
  徐嘉无所谓地回:“行。”
  
  这堂课之宝贵,比正常时长多延挨了半个小时,从医技楼里走出来时,天色/欲晚。
  可晚也有晚的好处,避开门诊病患之流,此时的省立医院较为空旷宁静。
  
  徐嘉觉得她们很有可能会空跑一趟,门诊时间都过了,哪还有导诊的什么事儿?
  周妍却不信这个理,方踏进门诊大楼,便一头扎进灯光之下,冲到导诊台张望询问:“护士小姐姐们,你们知道平医今天导诊的学生回去了吗?”
  
  徐嘉慢慢跟上来,刚好听见其中一个护士回答:“好像是去住院部四楼跟巡房了吧?”
  之后是一阵无声。
  一秒,两秒。
  
  两秒过后,周妍一蹦三尺高,手掌粘上徐嘉的胳膊,掉头就带她往住院部跑,“走走走!赶紧的!”
  徐嘉浑觉自己胳膊都要被她扯断,无奈徒然地喊:“你慢点啊姐姐!”
  
  像是动车头拉绿皮火车,周妍拼了死劲将徐嘉拽到了住院部,两分钟的路程,愣被她缩减到半分钟。
  女孩在爱情里跌跌撞撞、奋不顾身的模样,真叫人无尽感慨。
  
  电梯口前站着许多人,门一开,二人几乎是河水夹石头一般被搡了进去。
  徐嘉无奈地被挤在电梯一隅,跟周妍隔了两道肩膀。
  闷热的空气凝滞,焦虑不安的情绪再次找上了她。
  
  有人在聊这里的医生医术一般,切喳声响间,电梯泊在第二层。
  下去了一拨人,始终低着头的徐嘉感到畅意了很多。
  略略调整了站姿,从这一侧转向另一侧,徐嘉一怔,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落进她眼底。
  近在咫尺。
  
  是陈彻。
  或许天意或许人为,她又一次偶遇了他。
  
  周妍不觉发生在身后的事,还在激动的情绪中找徐嘉攀谈:“今天好热啊!这电梯里怎么这么闷?”
  “医院人也好多!”
  
  徐嘉哑然失声,陈彻离她太近,黑色衣服影沉沉地罩到她这里,压得她有些紧张。
  陈彻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徐嘉退缩着,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什么我怎么?”
  “你到医院……身体不舒服吗?”陈彻蹙眉。
  
  “不是,陪朋友有点事情。”她节省字眼,回得很潦草。
  陈彻斜睨一心专注楼层变换的周妍,似乎了然了,点点头,随即漫不经心地笑。
  
  “最近天气无常,你记得保暖。”陈彻说道,语气底下满是和情境不符的随性笑意。
  周妍闻声回头打探了两眼,他当她不存在,视线凝向徐嘉。
  
  他们靠得太近,两层衣料互相揉搓,一道黑、一道白,矛盾地交融。
  
  徐嘉不作声,偏头看向自陈彻进来后,楼层键盘上新亮起的数字“10”。
  她在心里揣度,第十层,心内重症部,他去那里干什么?
  
  正待往深处想,电梯铃响,四层到了,周妍这祖宗忙不迭将胳膊探到后方,精准抓住了失神的徐嘉。
  
  徐嘉跟着跑了几步,思绪难宁,忍不住回看电梯,但门已经合上了。
  周妍在前方跑得飞快,就差高歌猛进,一路闪躲病患和医护人员,左右张望着两边的病房。
  
  一番苦找,周妍终于偿愿。只见她朝一处开敞着门的病房扎实了双腿,嘶声大喊:“路敬文!”
  声波犹高,直冲而上,扯破楼顶。
  
  与此同时,徐嘉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看着周妍疾走进去,她停下来掏出手机。
  
  消毒水分子碎在空气中,徐嘉揉揉鼻子,之后才低头看向屏幕。
  她不清楚周妍杀进病房里究竟会和路敬文如何纠葛,此刻她只清楚,屏幕上那行刺眼的白底黑字,写的竟然是——
  
  “嘉嘉,我们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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