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教子

　　“喀嚓…”
　　“哎呀，我的牙。”
　　嘶牙咧嘴的，一根手指伸在嘴里摸了摸小牙，又伸到嘴里搅了搅，连那桃儿渣都不放过。
　　灶台边，白雾飘飘，一条板凳不知何时被拖了过来，上面站一小人，一手拿一桃核儿，一手食指还在嘴里咬着，那两眼直瞪着锅中之物。
　　“噗嗤”
　　看儿子这般傻气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朝锅里吹了吹气，蒸汽散开，漏出真容，筷子般粗细的灰白面条，那是用土豆磨成面，和水擀出来的。
　　从半尺高的小油瓶里，滴了几滴菜籽油进去，撒了点盐巴，依旧是没有葱蒜，搅动几下后，那个小碗又被盛的满满的，只是锅底，还有一些并未煮熟的土豆块。
　　小手一把端住，就趴在灶台上吃了起来，侧头却看见娘的碗还是空的，又往锅里瞅了瞅，面条一根不剩的，全在自己小碗里了，只有数的过来的一些土豆还在煮，仰头一看，娘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那笑充满了慈爱，好像看见那笑容便不怎么饿了。
　　见儿子小嘴不动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儿，怎么不吃了.....“
　　……
　　不回话，捧着小碗，和娘一起端坐在灶口，一只小手在娘的头发上缕了缕，拈起几根青丝，在自己小脸上划了几下又放下，顺着这几缕青丝，小手滑到了娘的脸庞，直至停留在眼角那细细的皱纹…
　　好像不敢去触碰，手指若即若离的在那里游荡，鼻子一酸，清澈而懵懂的双眼，溢出好久都没出现过的晶莹。
　　而那皱纹旁的眼圈，也越来越红，变的湿润了，慢慢的，又有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珠帘微颤…随之紧缩，那欲欲而出之物，便被挡了回去，不知踪影。
　　只是那眼角处的皱纹，好似又多了几条。
　　“娘…”
　　一声轻唤，那刚刚挡住洪水的珠帘，慢慢拉开。
　　几根面条被筷子夹住，送到自己嘴边，儿子那白嫩的笑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
　　“娘…云儿吃了桃儿，不怎么饿了。”
　　“碗里盛的太多，云儿吃不完…我来喂娘吃…”
　　洪水…荡着浪花又轰涌而来，这次怎么都挡不住，七年来第一次将她冲垮，什么都没有想，空洞的望着岸上的人儿…
　　微微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开，面条也送了进来，木呐的吃着，这种味道，永远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像一股温暖的血，流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子里一样，是那么暖。
　　戌时刚刚而至，空中几粒调皮星儿，便眨着眼，迎着常羲御月而来。
　　油灯之火，闪烁如豆，昏暗的墙壁上，印着两个影子，一个挠头苦思，一个摇头不语。
　　“娘，我又忘了。”
　　………
　　“咚”，的一声。
　　哎，又是一记暴栗敲在脑门上，云儿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揉揉屁股，挤着小眼，愁眉苦脸说道:“我以后不敢了，不往人家水桶里扔石头了…娘。”
　　原来啊，在刚刚一个时辰前，那李大娘拉着自家孙女，跑来这里理论，说云儿把小春红便宜占了，不敢出门玩了。
　　可那小春红还一手拿一石头，一口咬定是云儿干的，这李大娘中午累的半死，好不容易把水挑了回去，憋足了劲，往缸里一倒，“咣”的一声，缸底被砸了窟窿。
　　正觉的纳闷呢，只看小春红从屋里笑眯眯出来，伸手在另一桶里也捞出块石头，这李大娘就把路上见过的人唸了个遍，小春红认才准了云儿就是罪魁祸首，寻上门来。
　　娘好言道歉才送走，还亲自提了桶水，赔了口缸给人家，回头便是扒了云儿裤子，一顿暴抽。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啊…上个月把小狗子家的鸡玩死，又把刘婶家的猫仍到茅坑淹死…过年时偷偷玩火，差点把家都给烧了…你…气死我了。”
　　“啪”的一声，屁股被狠狠抽了一记，也是厉害，打的这么响，居然不哭不喊，看来是挨打挨惯了，屁股都长茧了。
　　娘打的累了，仍了藤条，一副心疼又责备的表情看了我一伙儿，只听娘唸道:“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那么顽皮，你就是不听，村里的小孩谁像你一样。”来跟着我唸:““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眼睛眨了眨，鼻子一吸，两条鼻涕虫，又被吃到肚子里了，小嘴也跟着唸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啪”
　　一打草纸，重重的仍在桌子上，一碟淡淡的松烟墨，一根用狗毛扎成的毛笔放在旁边。
　　“给我默写一百遍，写不完今晚就不要睡觉。”红着眼说道，转身便坐在油灯旁，拿起针线篮，缝起衣服来，看似监督，实则是陪着儿子。
　　一只小手拿起毛笔，斜眼偷偷瞅了娘一眼，自己目光还没来的及撤回，一道犀利刺目的光便迎来，那是娘的可怕眼神。连忙转头，小嘴一张，默背起训言来，笔也在草纸上写了起来。
　　哎呀，这“孤独”两个字，又忘了怎么写，挠了挠脑袋，还是想不起来，可这则训言，娘已经手把手教过好多遍了，现在问娘啊，可能又是一顿骂。
　　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只见他笔尖，从左上到左下一个半圆，右边也是一样，又在两个半圆中间顶上画了一个梗。
　　哈哈....那是一个桃儿，娘看到这个桃儿啊，定是不会骂我，若是写错，免不了一顿打骂。
　　揉了揉眼睛，一堆儿子的衣服终于缝完，都是裤脚，膝盖，屁股那几处，看了看外面的月空，不知不觉就到了丑时。
　　云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鼻子上还吹起一个鼻涕泡，心是有点疼，可这个小坏蛋啊，若不从小教育，长大了是谁都管不了的，轻轻的抱起儿子，放在隔壁小房的床上，盖好被子，临走时还不忘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步履轻盈的退出房。
　　可是，却没看到那小坏蛋，一只淘气的眼睛，微微一睁，露出得意之色，心里想着以后怎么整治这小春红。
　　嘿嘿…不知娘看到我画的桃儿，会露出什么表情，我得偷偷瞧瞧去。
　　拿起桌上的草纸，只写了大概三十多张，略略一看，只见每张草纸上的训言都画有两个桃。
　　“扑哧”一笑。
　　转瞬间，便以猜透这坏蛋的把戏，摇了摇头，把草纸叠好放到床头。
　　此时，帘子后那小人，得意之色更浓，捂嘴直笑，想看看娘会怎么办…
　　只见娘放好草纸，在枕头下取出一物，三尺多长，用黑布裹着，娘看到此物后，身子微微颤抖了下，一手轻抚，如视珍宝，一手慢慢将其解开，云儿好奇的睁大眼睛。
　　黑布被一圈圈拆开，一节黑乎乎的东西映入眼帘，薄薄的，尖尖的。
　　在往下看，怎么这么多窟窿，都生锈了，下端是一个刀柄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从没见过。
　　娘握住下面那如刀柄的一端，横胸当前，紧紧抱住，就跟抱我一般亲密，只是那背影却止不住的颤抖，啊…娘怎么哭了。
　　片刻后，娘站起身来，行到屋子中间，油灯闪了一下，突然一道夺目光影映在墙上，原来是从那个薄薄的铁片边缘映出来的。
　　“唰”的一声。
　　云儿此时，瞪大了眼睛，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只见娘单手握住此物，猛的向前一刺，左削右劈，一个转身右臂手腕飞速旋转，铁片犹如一朵花儿般绽放，那昏暗的屋子，也被映的光影流转，好看极了。
　　莫约舞了一刻钟，娘便停了下来，四周也变的黯淡了许多，几根手指在那铁片上，若即若离的来回游走了几遍。
　　“剑残人已去，唯物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