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开卷影州

　　小地公一身朱红绸缎，衣边刺有梵文，他靠近火堆，伸开三寸手臂，手掌被火焰映的通红，他气宇轩昂抬起头，两道银白色的眉毛弯出头部，垂在胸前，一双核桃眼，一只灵巧的小白鼻，一把银色胡子遮住了那张神秘的嘴。深呼吸几口，吐出一口被火堆温暖的冷气，左眼微微眯起，眉毛一抖，瞅见了熟睡的陈炳天，顿时眯缝的两只眼瞪的正圆，惊奇道：“陈老大？陈老大回来了？”
　　一层炫白的牙齿在胡须中央闪烁起来。
　　但见陈炳天睡熟的香甜，小地公便没再打扰，右脚踩出一个洞口，两腿向下一点，顺着踩出来的小窝钻下去了。
　　几枝伸展出来的血青草轻轻抚摸陈炳天的脸颊。
　　陈炳天眉头微皱，嘴角微动，紧咬两排牙齿，表情有些痛苦，他低声重复的叫道：“陈服，陈服！”
　　双眸突然睁开，搭在肩上的血青草也迅速退下，吸吐这两口粗气，陈炳天凝望着上空若隐若现，漩涡般旋转的金色线条。
　　陈炳天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遇见白袍双剑的十字路口，他的心里一直觉得在十字街头离陈服最近，如果再多等一分钟，在等下一分钟，是不是就能看见他了呢？
　　靠近通透泛黄的树桩，望着界外漆黑的世界，一把吐舌长剑在幽暗的月光下冷气逼人，也许是巨人长剑宰杀了数量庞大的野兽，陈炳天意识里甚至听到了长剑里的呐喊与呻鸣。
　　噌—！
　　身后一圈血青草动了一下，陈炳天屏息回眸，却见那血青草安静的飘动，草间没有任何异物。
　　上前走去，蹲身缕一缕青草，一个窝窝头大的洞口在火堆的焰光里映人眼帘。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触碰一下凹陷的土地，一层如细沙般的土地开始滑动，不一会儿成了一个露天洞口。
　　洞口半个手掌大，里头漆黑一片，隐约能够听到里面一种动物的吱吱声。
　　寂寞的空间突然有了新生物，这让陈炳天的心绪瞬间升腾起来，困倦的脸庞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火光充盈着他兴奋的脸庞。
　　“嘿，小家伙，快出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作为这夜间唯一的，不，除了血青草唯一的话友，出来聊聊天儿吧？在下面呆着，我也看不见你。”陈炳天拍拍洞口，连忙将耳朵伸过去，贴在地上，仔细倾听着洞口内的言语。
　　吱吱—
　　又一声叫声从地下传达入耳，陈炳天听着吱吱声，大抵上能够猜测出来，在地下吱吱叫的是一只老鼠。
　　陈炳天失落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一只老鼠啊？我当是和黄狗一般能言善语倾心相诉的对象呢，起码，黄狗能听懂我的言语。”
　　“陈....陈陈陈老大，我也可以！”地下传来一声婴儿般稚嫩的声音。
　　扑通！
　　一个生命体破土而出，白眉银须，巴掌大小，一双核桃眼咄咄逼人，一袭绸缎略显华丽，是小地公。
　　瞧见这么一个小家伙，陈炳天打趣道：“你刚才回叫我什么？陈老大？”
　　“对啊，我们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小地公平稳落地，一边回应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
　　“我们？你知道我的名字？”陈炳天疑惑道。
　　“对啊，我们这种小人物，地上地下听的多了去了，再怎么不济，影州陈公子的名号那可是响当当的头牌！”小地公缕缕腮下的银须笑道。
　　“嘿，马屁拍的还真不赖！陈老大？好，这称呼倒也排场！”陈炳天指着小地公哈哈大笑，接着他的眸子眯成一条缝，笑道：“可我从来没有这个名号，什么影州？什么陈公子？都在瞎胡扯，不过，我爱听。”
　　“哪能啊？陈老大，你就是我们的老大啊，影帝自造化影州，成就影之大家以来，作为影帝陈沪川的三少爷，我们可都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小地公一本正经的说道。
　　陈炳天略有所思，忽然笑道：“可是，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啊？这个老大我倒是认了，但这三少爷，什么影帝的，大家的？我着实听不明白。”
　　说罢，陈炳天抚摸几株血青草，这几株血青草即刻后退，腾出来一个屁股大小的黄土地，正要一屁股坐上去，小地公扑通一声突然钻地下，跟游泳似的，从血青草腾出来的空地出现，双手托着两条白眉，呲牙咧嘴的吹着黄土上的潮湿土壤。
　　三两口气吹过，黄土地干硬，小地公又铆足了力气吹了一口气，吹起一团微尘，这屁股大小的地儿可算是给吹干净了。
　　一团微尘散在空中，被几株血青草吸收，它的红脉血色变得浑浊，不一会儿又变成浑然的红色。
　　小地公放下两条白眉，挤眼笑道：“老大，你请上座！”
　　“得嘞。”陈炳天笑嘻嘻的回应道，一屁股坐在黄土座上。
　　“说吧。”陈炳天伸出一只手示意小地公接着话题继续说。
　　小地公缕缕胡子，眼睛朝上来回转动，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又凑上前，探出个脑袋嗅了嗅陈炳天身上的味道，嘀咕道：“从小到大凳子都是我擦的，这都没把我想起来？没错啊，正是影州陈炳天啊，难不成这么快就把小的给忘了？小时候擦屁股，还是我给找递的树叶儿呢！”眼下一瞅，瞥见陈炳天的影子，有所领悟。
　　陈炳天见小地公思索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屁，于是笑道：“影州是什么地方？”
　　听闻陈老大提问，小地公慌忙从自我陶醉的状态中醒来，有些含糊，但仍骄傲道：“影州之地，山水风光，秀丽江山！———”
　　陈炳天微皱眉头，摆摆手道：“打住，简单点儿。”
　　小地公会意，忙作揖赔不是，接着双手插在袖筒中，挺直了腰板说道：“就是，影州很大，也很有爱，等你回家。”
　　陈炳天指着树桩外壁，摇头道：“你看到了吗？外面的世界才是我的家。”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了，外面的世界早已已经发生清晰可见的变化。
　　“可是，陈老大，你真正的家在影州。”小地公忙解释道。
　　陈炳天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几个意思？骗我？快放我出去！”
　　但见陈炳天怒眉，小地公心里很焦灼，胆怯的小声说道：“这是影州结界，外人进不来，但作为影州陈老大，你进来了，也出不去啊？这可是你阿爸，是影帝的意思，这我可没骗你。”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陈炳天苦笑道，左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
　　“有办法，就是你随我去影州。”小地公诚实的交代。
　　“去影州？我还能回来吗？”陈炳天语调有些哽咽，他想起他的伙伴们，缓缓抬起头，外面的天空点缀了繁星，一轮皎月绽放着轻微的寒气。
　　“这个嘛，应该能！”小地公说罢忙捂着嘴巴，回忆起夕暮老爷子的话儿，务必将陈炳天安全带回影州，不然扣一年口粮。
　　此话如音波贯彻人耳，没有口粮该怎么生活？小地公三步两步跳到陈炳天面前，笑脸道：“能！一定能！如果不能，你打我，你踹我！”
　　“对了，你说，我是影州三少爷，那么我的两个哥哥呢？”陈炳天摆摆手而后满脸憧憬的问道。
　　小地公脸色一暗，幸亏这火光是温暖的，不然他的脸看起来却是冷气逼人了些。
　　喉结微动，小地公背着手，面向火堆，平静道：“别惦记了，你要记住你是影帝陈沪川最重要的儿子，我发现这里的时间比影州要慢一年，但很快，这里都会和影州一个时间，你就要成年了，需要回到影家族了。”小地瓜说罢，一只袖口完全挡住了脸，擦抹着眼泪，另一只眼睛却在瞅着陈炳天，心里干着急，这个通透泛黄的树桩结界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不能在有效时间内让陈炳天回影州，那么两个人都得留在这儿，可是，陈炳天问题还真多，这个地球已在黑斗篷男将黑焰卷轴交给陈炳天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变化，在金色树桩形成之初，金色年轮向外抛撒着万千影根，影根渗透物体里，误食影根的人都成了非影之人，拥有人的姿态或是人形，但不具备进入影州的权利，只能留在此地，而剩下的没有食用影根的人都会在大自然中任意变化万千野兽，相互弥补，成为部落群体中的一份子。树桩结界以外看似繁华的城市从此笼罩在影阵里，这里的房屋，树木，鸟兽等都将被动赋予影州的意义，这便是影帝破例使用禁地结界的被动效果：影根重塑阵，万物皆为影。
　　陈炳天的眼神有一种期待变得变得失望，最后有些黯然，低哦了一声，便不在说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心酸莫名其妙的汹上心头，他的脑袋被一股股血博冲击的生疼，耳边似乎有来自两个哥哥儿童天真稚嫩的呼唤声，大脑一片空白，始终无法清晰两个哥哥的面容，但有一种微弱的信念一直在他的脑海坚定着，如果真如小地公说的有影州，那么两个哥哥一定还活着。
　　几丝血气再次弥漫开来，陈炳天胸口三团气波微微颤动，整个人的脚下像是有一股气流在平缓的推动他上升，他抬起头，惊讶的发现，虽然自身一直在树璧附近，但上空金丝光年轮却在不断向外扩大，沾满天际。
　　滋——
　　胸口一股烧焦的气味，一缕黑烟从陈炳天胸口冒了出来。
　　霎时，脚下气流全无，地面血青草快速伸展藤蔓，圈住陈炳天，缓缓放下。
　　陈炳天从胸口掏出三团气波，它们凝聚在掌心，形成一个大漩涡，三团气波如旋风在大漩涡内碰撞搏斗，电石火光充盈整个大漩涡。
　　但见这一切异常怪象，陈炳天走近火堆，来到小地公的身旁。
　　一股温暖的火焰暖着人们的心房，头上一盏油灯围绕着火堆绕圈儿运动，灯光映衬着陈炳天和血青草的影子，影子不断拉长缩小，但却不见小地公的影子。
　　由于小地公体型较小，加上繁杂的血青草，陈炳天也没有注意这些，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手里不断撞击的三团气波出神儿，在一阵冷风吹灭火焰之后，陈炳天回神，借助树桩年轮昏黄的微弱光芒，对着脚边的小地公说道：“如果真的有影州，如果真如你所说，如果真的需要我回去，那么，请给我一点考虑时间。”
　　“一个时辰，结界最多维持这么长的时间。”小地公不紧不慢的说道。
　　“如果，我们不回去会怎么样？”陈炳天平淡的问道。
　　小地公弯下身子，指着地上的血青草，笑道：“若不回去，就好比这草。”
　　陈炳天诧异道：“会死？成为亡灵？”
　　小地公轻轻点点头指着已经散放葡萄红气息的月亮说道：“看到了吗？月亮已经有了变化，待这弯皎月完全变了模样，通体酒红，那么整个世界只有野兽和影之人，你掂量一下你这小身板，能和万千野兽为友？你已经见过巨人了，他是远古剑斗士的后裔，像他这样被动为影州人，如若遇见本身为龙影的人，那么.....”
　　小地公眼神有些暗淡神伤，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影帝为造影的万物主，不亲眼所见很难阐述影者的强大。
　　“那么什么？黄狗一般的人？你有见过白袍双剑的男子吗？”陈炳天严肃道。
　　“这个，倒是有点儿印象。”小地公若有所思。
　　但闻有此人消息，陈炳天嘴角突然露出笑容，连忙追问道：“快说，在哪儿见的，他在哪儿？”
　　“这个嘛……”小地公一时语塞，停顿了会儿，回答道：“也许此刻成了一只猫，一条狗，一条鱼，一只鸟，一只.......”
　　陈炳天连忙捂住小地公的嘴巴，嘘声道：“再说打你！”
　　一股黑灰色气焰在微光里燃烧起来，陈炳天从怀里掏出那份与黑斗篷男一块大洋交易的卷轴，一团气焰像一团被烧的蚂蚁，在陈炳天手上翻来覆去的爬动，天空上的年轮也在卷轴被拿出来的的一瞬间停止了运动，一团灰黑气焰以树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重塑了天与地，房屋里的人有的变为山羊，有的变成巨大的蜜蜂，甚至还有巨大的蚂蚁和蜘蛛，他们从高处爬下来，高楼坠落，一道龙梁双角屋檐若隐若现，忽而金光大胜，照亮天与地，照亮了巨人持剑跪地的身姿，照亮了伸着舌头翻着白眼的黄狗，照亮了坍塌的房屋，照亮了昏倒的野猪群，也照亮了影塑的楼阁新屋。
　　金光一瞬而逝，只见那散满黑灰气焰的卷轴缓缓飘动。
　　一束黑光闪逝，卷轴开启，天云积压，两团翡翠环被分为四串，卷轴增幅，扩为身宽，一束极白的三匝光芒闪亮整个树桩，只见白面卷轴上有浓墨八字：“幻听幻觉，影州一卷。”
　　显现之后，卷轴光亮渐退，字迹全无，陈炳天向上走了一步，白光里映衬出了自己的身影，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原本应该在后背拉长的影子却安静的出现在白光里。
　　陈炳天瞥了小地公一眼，但见他神色自若，背着手，微笑着准备迎接这一切。
　　“幻听幻觉，影州一卷。”陈炳天低声呢喃一遍，伸出一只手，如一滴水触碰画卷，触碰着白光里的影子，其中影子却无动于衷。
　　陈炳天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脑海里昔时记忆全无，脑海里无数提问错乱神经，李百歌陈服是谁？是朋友？可是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是一滩血水，是十爪怪人？可恶，君不见是谁？白袍男子是谁？为什么印象如此深刻？为什么脸猫的样子那般清晰，为什么黑斗篷男也是格外清晰？巨人，野猪，黄狗，这些模样我都记得，这个被影覆盖的地球，我也记得，我的朋友们接二连三的失踪，他们会在哪里？
　　小地公翻身一跳，来到缓神儿的陈炳天手掌上，作揖道：“陈老大，你已经与影子接触了，你们会重新融合在一起，我们回去吧？准备好了吗？”
　　陈炳天凝望着这黑灰气焰幽暗的卷轴躯壳，双眼却炯炯有神，他心下呢喃道：我要回到那个可爱的地球村，可现在的自己不仅无能为力，还是云堡监狱一名通缉犯，根本做不了什么，如此一来，缘因有果，那就去卷里寻找答案吧。凝视卷中白光黑影片刻，陈炳天轻轻点头，低嗯一声。
　　卷中黑影微微一笑，只见其中白光一闪，小地公轻跳一下，来到陈炳天的肩头儿，纵身一跃一头钻了进去，轰然，整个树桩也在开始不断缩小，天上流动的年轮突然静止的降落在火堆上方，千万株血青草散做无数红光粒子飘飘而上，卷轴微震，桩壁退散，陈炳天脚下一用力，整个人钻了进去，上方金光一闪，万条光线集中于卷轴后消失不见。
　　叮！
　　卷轴一合，气焰如初，垂直坠落在地上，持剑巨人渐渐苏醒，剑顶卷轴，弹至眼前，将卷轴别于腰间。
　　天地影焰，日出东方，此卷，名为影州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