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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送走余珊珊后，夏兴在回市区家的路上将此事掏出来前思后想。
不错，他不愿再次愣头青一样地与杨富贵对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对抗。
对抗办法应该多的是，比如他公司工亡职工家属采用和平对抗，他相信他也有办法。
唯一需要了解的是，申云阳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而申云阳在申家决策层又占多少斤两。
不料申云阳心急，又打来电话，开口就酸溜溜的，“约会结束没有？现在可以谈正事了不？”
“约会刚结束，甜蜜得不想谈正事。你是不是一整天坐立不安，才一而再地编造理由打我电话破坏和谐？”
“做人不要太恶毒。”
申云阳气得将电话敲了。
夏兴回家将手机一关，也不再给申云阳机会。
他还没想好。他最想不明白的是，申杨应是一丘之貉，申云阳怎么忽然想起对付杨富贵来了？
难道窝里斗分赃不匀了？
他自问自答了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申云阳希望他出面起诉江机厂要求停止侵权；他起诉后会对江机厂造成什么影响；申云阳为什么要打击江机厂赢利的大头，削减自家的红利；杨富贵与申云阳之间发生了什么……
问了半天，夏兴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确凿的答复，他第二天将问题交给他爸，希望他爸外围打听一下原因。他自己做了甩手掌柜，征用公司采购的农用车，装上切割好的不锈钢管与工具，载着余珊珊一起去儿童福利院。他上次去的时候细心观察到那边的楼梯有墙壁没扶手，大门的斜坡和台阶也没扶手，福利院多的是腿脚不灵便的孩子，他打算帮忙安装。
余珊珊当然觉得男友此举千好百好，可福利院的院长对于此类破坏整体观感的行动不肯贸然答应，余珊珊惊奇万分地看到院长打电话请示去了。
在余珊珊给小朋友们指导作业，夏兴爬上爬下打扫卫生的当儿，宋运辉梁思文夫妇带着儿子可可匆匆赶来了。
夫妻俩听院长一说，都觉得挺好，是个周到的好主意。于是夏兴被阿姨们找出来开始安装，院子里另一个成年男性宋运辉理所当然地卷起袖子给夏兴打下手。
宋运辉只自我介绍姓宋，也不端架子，尽力做一个好帮手，夏兴便当作不知他是谁，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他的骄傲让他不愿巴结杨富贵的后台。
宋运辉不免看到夏兴那枚僵硬的无名指。但见夏兴将焊机、切割机、冲击钻等工具使得还算得心应手，本人看上去又不像是做车间活儿的人，便估计夏兴这枚手指是玩机械玩伤的。他本能地喜欢这个小伙子处处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他也是个工程技术人员，他也喜欢较真，即使眼前这种看似不重要的活计，他也愿意配合夏兴测量楼梯斜角，根据斜角按着计算器精确计算接口位置，并根据夏兴指示用切割机割出不锈钢管接口处的斜角。因此他们两个根据计算切割出来的管子安装起来不需要现场修边，看似精工细作了，其实速度并不亚于那些毛手毛脚的。
夏兴本来对宋运辉的印象非常差，那种给杨富贵当后台的人，那人品该多下作，可实地接触下来，他的看发改变不少。等院长亲自过来请他们去吃中饭，他忍不住由衷地道：“老宋，我回国一年多，真正无需督导，工作中自觉保持认真态度的人，见识到的还不足十个。你太稀罕了。”
“不到十个？”宋运辉几乎是重新打量了一下夏兴，“抽样人数多少中的不到十个？”
“我喜欢你提出的问题，大多数人可能直接答复我‘这么稀罕啊’。我因工作接触的人数超过一千，也就是说，比例还不到百分之一。”
宋运辉想了想，道：“差不多，就这比例。”
夏兴想不到宋运辉的话这么少，可是看样子又不是摆架子的意思。倒是梁思文见两人进门洗手，对夏兴微笑道：“对不起小夏，食堂不搞特殊化，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的饭菜，不在意吧？”
“没关系，我不挑食，好像珊珊也不挑……”
余珊珊从一边冒出来，笑道：“梁姐说的真正意思是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多的饭菜，小朋友吃一碗，你不能吃两碗。不在意吧？不在意吧？”
“传说中有不吃饭光干活的田螺小伙儿吗？记得只有田螺姑娘。珊珊田螺姑娘，你就别勉强冒充人类装吃饭了，你的那份我做做好事替你吃了吧。”
宋运辉看这一对你来我往地调笑，跟妻子道：“小夏做事很认真，想不到也挺会玩。”
梁思文看出夏兴是个好说话的人，等大家各自去饭菜坐下开吃，她问夏兴：“小夏，你们工程师是不是经常会在工作中遇到人身伤害？”
“这儿？”夏兴伸出左手无名指，既然他们问了，他也不打算隐瞒。“我算是个不错的工程师，本来我挺骄傲工作几年下来，全身还不见一块因工作留下的伤疤，结果回国没几个月就在杨富贵手底下破功了。这是他想教训我，指使人做的。”
“杨富贵？那个开集贸市场的杨富贵？”梁思文追问的时候，宋运辉却旁观夏兴的神色，觉得夏兴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告杨富贵的状，太过巧合。
“是的，杨富贵的江机厂侵权我的发明专利，被我上诉到法院，他动用政府机关逼我撤诉。那是第一回合，当时我愤懑得爬山去了，正好遇到避雨的你们。但我当时太年轻气盛，气不过杨富贵理所当然地侵权，在国内又依法讨不到公道，我给买它产品的两家国外客户发律师信，导致客户拒收，杨富贵损失惨重，拿我手指出气。”
“那帮流氓还打断夏兴两根肋骨，害他在床上躺了整一个月。”余珊珊不知道眼前男女与杨富贵有瓜葛，说起来比夏兴放开得多，“连我去医院看夏兴都得偷偷摸摸问同学的同学借护士服，怕被杨富贵眼线看见。什么叫为富不仁，杨富贵是最好样本。”
宋运辉听得脸上变色，他大致清楚杨富贵这个人很不循规蹈矩，可如此无法无天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若夏兴也不是个好东西倒也罢了，可他凭阅历认定夏兴这个人算得上是个好青年。但宋运辉当然不会表态，反而是梁思文道：“我认识杨富贵好多年，对他为人大约清楚，你们能说具体一点儿吗？”
余珊珊不满宋梁夫妇看上去没什么强烈同情心，而又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态度，强硬地道：“我们不会找杨富贵的朋友击鼓鸣冤，不需要杨富贵的朋友做仲裁。夏兴有能力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敌人。对不起，小余。”梁思文尽量微笑，对夏兴道：“难怪后来好一阵子没见到你。”
敌人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是敌人，可夏兴也不指望他们是朋友，而且他很认同余珊珊的骄傲。“我自己创办的工厂刚启动，新手上路，诸事事倍功半，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栏杆其实早就切割好，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一趟。”
“是不是太认真，凡事亲力亲为，不放心交给别人？”宋运辉问一句，凭的是他的亲身经历。
“最先是这样，后来紧抓培训工作，用知识和制度约束工人行为，我才渐渐给解放出来了。最初无法放开，职工的态度普遍比较浮躁，我若是放任他们设计马虎一点儿，工艺马虎一点儿，操作马虎一点儿，质检再马虎一点儿，最终产品就差得没边儿了。我制作很多牌子，到处挂，上面只有一句话：保持始终如一的态度。所以见到老宋的态度，我跟见亲人一样，稀罕啊。吃足苦头才更觉稀罕。”
“悟性不错，方向也抓得不错。做技术的抓管理，常常会抓错地方，不懂抓大放小。”宋运辉点头肯定。
“老宋的口气怎么像当官的？”余珊珊继续反感有人在夏兴面前充权威。
“老宋本来就是官，盛华集团的老总。”夏兴跟余珊珊解释的时候，见梁思文瞪着他，解释道：“我恨杨富贵，不高兴跟你们有瓜葛。”
宋运辉被夏兴和余珊珊搞得有点儿糊涂，看余珊珊瞪着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可夏兴真的不是设计与他接近吗？梁思文奇道：“我们被杨富贵背书了？”
夏兴耸耸肩，默认。余珊珊更直接，“你们难道不是？我从分配来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宋总是杨富贵后台。当然，没有红头文件，你们可以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