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魔教

　　当昔日的景象渐渐消逝之后，此地裸露出原本样貌，有断壁残垣，有陨落在那场大战，经过岁月洗礼但尚未完全消磨的残兵，冷风在山谷中轻声呜咽，似乎在向赵靖诉说着当年的惨烈，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赵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泪流满面。
　　当那些英灵与残兵向赵靖聚拢的时候，蓝袍书生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罕见的笑容，他看着手中的长剑说道：“我叫王太康，出生在一个很小的山村里，父亲识得几个字，所以平日间会去县城里，帮着铺子里的大老爷们记账，有时候也会带我去，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读书、认字。”
　　“因为父亲的关系，我家虽然算不上如何富裕，但在那个村里也还算过得去，加上父亲又识得几个字，这在那些愚夫愚妇眼中就算是读书人了，这可就更了不得了。所以，我家在村里自然受人尊敬，相应的，我在村里的同龄人中自然也最为神气！”
　　“可是，当我折断了那家铺子的少爷手里的风筝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少爷让我跪下，我不肯，他便让下人痛打了一顿，就连一向疼爱我的父亲，也破天荒的打了我一耳光。我看着父亲在少爷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明白，强大，并不是依附得来的。”
　　“后来，我又听说这些铺子里的大老爷们，最害怕的就是当官的，所以我立志以后要做大官，便让父亲把我送去了私塾。一切都很顺利，我很用心的去学，先生们也夸我用功，几年间，我便通过了县试、院试、府试，得到了秀才之名。再进一步，我便能参加大朝试，不管名次如何，我都能搏得一个官身。我能感觉到，铺子里的大老爷们对我越来越畏惧，县尊大人也对我亲眼有加，甚至许诺我，只要通过乡试，参加大朝试，就能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他女儿我偷偷见过一次，很漂亮，我能感觉出来，她心里是有我的。就连我的父母亲，我最亲的人，对我也越来越尊敬，让我感受到一种距离感。我不知好坏，只想着受所有人尊重便是好的。”
　　“可惜在我十八岁那年，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一伙山贼闯入了村庄，盯上了我家。父亲母亲将我藏在灶中，方才躲过一劫，可我亲眼看着他们亲手杀了父亲，然后又脱光了母亲的衣服……”
　　“那个时候，我又在想，即便我做了官，又怎么样呢？如果这些贼人再来，我是不是还是只有坐以待毙的份？所以，我想去学剑。乡试落第之后，我去见了县尊大人，请求他帮我，可一向和蔼的县尊大人却将我毒打了一顿，将我扔出府外。就连一向对我爱慕有加的县尊女儿，也傍上了其他的青年才俊，我心中恨急，便上了焦柳山，凭着自己的才华，拜了当时寨中的二当家为师父，随他练剑。”
　　“我在无意间，闯入了此地，捡到了这把剑，因此而生还。回到寨中，我又将师父引到此地，就如你一般，他很快的便被这些英灵所吞噬。至死他都不知道，当年有一个少年，躲在灶中，亲眼看着他杀害了父亲母亲，所以他也不知道，一向视他如父的弟子，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我很自然的就取代了师父的位置，当我带着一众弟兄们冲破县城时，我又看见了她，那个婊子，又勾搭上了一个小白脸，所以我想也不想，我一剑便结果了那对狗男女！”
　　王太康仰着头，似乎很享受那并不算太美好的回忆，有低声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他像是在问赵靖，又像是在问自己：“或许是从父亲打我那一耳光开始，或许是从山贼闯入我家那一刻开始，或许是从我落第那一刻开始，又或许，我王太康，天生便是这样的人。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都过去了啊，不管我愿不愿意，那都是我的人生！”
　　突然，王太康又如同得了魔怔一般，恶狠狠的看着赵靖：“你以为我没有向往过逞强除恶，仗剑独行的逍遥日子吗？可老天给过我这个机会吗？你算什么东西，你们这样的人，若不是靠着家族福荫，能走到这一步？就凭你，也想在我面前装英雄？”
　　“我很讨厌你这样的人，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特别厌恶你们这样的世家子，为什么你们可以轻轻松松的获得常人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而我就要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尤其是你这样的人，长着一副小白脸的面孔，你这样的人，最可恶！”
　　王太康皱了皱眉头，盯着赵靖道：“你为什么还不死？”
　　他心中很疑惑，当初他无意中闯入这座山谷的时候，若非运气好捡到这柄剑，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还有他的师父，被他引到此地之后，不过一刻的功夫，便成了一具白骨。可赵靖，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依旧毫发无损，就这样背着剑匣，不慌不忙，听他陈述往事。
　　古战场中的英灵已经汇聚到了赵靖周围，但也仅此而已，就这样游离着，并不伤害赵靖，这让王太康心中大为惊恐。
　　正在王太康愣神间，只见赵靖拍了拍身后的剑匣，也不见剑匣洞开，那些英灵，便如同找到了根源一般，疯狂的汇聚于剑匣之内。
　　赵暄师徒二人自湖州而返，途经水火山之时，便将剑炉许诺赠送的数百柄残剑都放入了剑匣，如今再得这些英灵与残兵，算是收获满满。
　　赵靖自清心观所得的剑匣，不愧是老国师遗留之物，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宝物，放入那么多的残剑，剑匣的重量也丝毫没有变化，暗暗隐藏了佛家所说的芥子纳须弥的道理。
　　当赵靖将此地的英灵与残兵都放入剑匣之后，整个山谷顿时都变得空旷起来，看着一脸呆滞的王太康，即便听说了他的悲惨往事，赵靖依旧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一刀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当钢刀划过他的咽喉之时，他听见赵靖说道：“我能理解、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并不是你荼毒乡里的理由。”顿了顿，赵靖又轻声说道：“还好我遇见了先生！”
　　赵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能感知到此地被一道大阵所覆盖，使此地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任何异样，若非赵靖将那些英灵与残兵收入剑匣之中，他也不能感知到此处竟还有一条巨大的裂缝。
　　这让赵靖心中大为惊异。
　　之前的真实感太强，又让赵靖觉得不知在多少年以前，的确发生过这样的大战。在那场大战中，天崩地裂，眼前的这道裂缝，便是在那时遗留下来的吗？
　　赵靖缓缓向前，来到裂缝之前，正当他思考着这裂缝中到底是何光景的时候，裂缝中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赵靖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股吸力吸到了裂缝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之感传来，当赵靖脚踏实地之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空旷的地下宫殿之中。宫殿中自有磷火照耀，但因为是在地下的缘故，让宫殿中充满了昏暗幽冷的光。而在此处，有无数的死尸，似乎刚死不久。
　　当赵靖感知到这片宫殿的时候，立时大吃一惊。在他的感知中，这片宫殿根本没有尽头，就连这些伏在地上的死尸，也是不计其数，这是一场血案！
　　此处是何地，又是谁，造成这场血案？
　　赵靖沿着这些死尸，一路前行，约莫半刻钟之后，赵靖听到不远处有强大的气机起伏，急忙将气机隐藏起来，却是加快的步伐。
　　半晌之后，有强光传来，赵靖顿觉豁然开朗，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拐角处，探出头查看着此处的景象。
　　在这一片空地顶上，似乎有一座大湖，有一块巨大的天然琉璃将湖水阻挡住，外界的光，便能沿着湖泊照耀下来，让此地变得如白昼一般。这让赵靖心中一惊，自己从裂缝中下来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外界明明是深夜，如今已天亮了？
　　心中惊异归惊异，但赵靖还是看清了空地中有数名人物在对峙。
　　其中有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着黄色僧袍，说道：“谁能想到，让天下头疼不已的魔教，竟不在中原，而在西域。彭余善，不愧为一教之主，好算计！”
　　彭余善，魔教教主，中原四大魔头之一，十大宗师中的人物！
　　我竟来到了西域，难怪昼夜颠倒。听着几人的谈话，赵靖心中的震惊越来越甚。
　　有一个英武不凡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想必正是彭余善，只听他说道：“我魔教在西域经营数十载，不也没能瞒过了俗大师的慧眼吗？比起了俗大师，彭某人还是略有不足。”
　　老和尚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表情，道：“若非彭教主在我西域造下无边杀业，贫僧也不知在我西域，尔等魔教贼子竟这般猖獗。”
　　彭余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大笑道：“了俗大师今日前来，不也屠灭我教众多信徒，不知这是否是大师口中的杀业？大师所崇信的佛祖，又能否洗刷大师身上这一笔孽债！”
　　“魔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彭教主不必多说诛心之语，贫僧一心向佛，佛祖岂会不知？还要讨教彭教主，你在西域屠灭百姓僧侣数万，引我等前来，是为何事？”
　　彭余善正色道：“不愧是灵山大德高僧，一眼便看穿了彭某的小伎俩。大师所言不错，彭某引灵山大德高僧前来，确实有事相求，至于所为何事，还请大师稍待片刻便知。”
　　老和尚不置可否，别看两人如老朋友一般，看似相谈甚欢，但众人都知道，两人对对方的杀心未减分毫，此刻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待两人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恐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彭余善说完这句话后，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两方人马在此对峙，各有损伤，别看老和尚这边占了上风，但彭余善好歹也是中原十大宗师之一，能纵横中原十余年而毫发无伤，自然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手段，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就束手就擒。没有绝对的把握，老和尚不会轻易动手，不是怕了他彭余善，而是对于他这种境界的高手来说，若非能一举功成，否则就毫无意义。
　　突然，老和尚灵光一闪，死死的盯住彭余善道：“莫非此地，便是九幽秦广王兵解之地？”
　　彭余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灵山大德高僧果然名不虚传。”
　　老和尚道：“彭教主在西域屠杀数万生灵，不管所为何事，背后又如何的凶险，我灵山都不能坐视不理。一路行来，贫僧心中都不明白彭教主为何任由贫僧击杀魔教余孽而不出手相助，未曾想彭教主是借贫僧之力，以数万生灵和教中信徒血祭九天诛魔大阵，以此取出孽镜。”
　　说道这里，老和尚浑身气势大涨，虽是大德高僧，但却丝毫不掩饰滔天的杀意。
　　彭余善大笑道：“不错不错，可惜，大师现在才反应过来，却是晚了。刚才大师见我魔教信徒，大显神威，漫天佛光驱尽阴邪，已经唤醒了灵山前辈大德所布下的九天诛魔大阵，如今再得数万生灵血祭，大阵破封，便在眼前。孽镜沉寂数千年，也是时候现世了。”
　　老和尚怒喝道：“彭余善，你可知九天诛魔大阵一旦破封，幽冥自此而出，天下立时会生灵涂炭，还不快快回头！”
　　彭余善不为所动：“天下大乱之日，便是我彭余善证道之时！”
　　饶是老和尚有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此时亦是怒不可遏：“疯了，彭余善，你竟想效仿古人杀生证道，今日贫僧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你身死道消！”
　　“大师切勿动气，若彭某今日功成，亦有大师一半之功，待彭某证道之时，必送大师去见佛祖，也好感念大师今日之恩。”
　　老和尚一声长叹，对身后弟子吩咐道：“今日祸源，皆由老衲而起，不敢祈求佛祖原谅，只求以身阻魔，一旦九天诛魔大阵破封，老衲亦是无能为力，快去请了尘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