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从此三人一起就这样生活着，曾亮和曾乖虽然生长发育比较缓慢，但也在慢慢长大着，而盘却一直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
　　五年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旱席卷了这里，那条绵延到山里的小溪很快就在大旱中渐渐干涸，小溪里的鱼早就被村子里的人抓光了，住在庙里的三个孩子很早开始就没有吃的了，可是他们只是觉得饿，但也仅仅是饿而已，或许这就是他们为世人所不容的原因吧，因为不同，因为是异类，所以人们恐惧，厌恶。
　　但是饿也是很难熬的，小溪中的鱼没了几天后，实在饿得难受了，曾亮就去村里偷粮食，但他去的时候，村里就好像被洗劫了一样，存粮少得可怜，他趁黑在村长家摸了三个白面馍馍，快出村口时却被一个微弱的哭声吸引，他循声而去，发现了一间破房屋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哭着，整张脸都深窝着，哭声时断时续，依稀能听见“妈妈······我饿······”。孩子的妈妈脸颊更是深窝，比孩子还虚弱，几乎不成人形，却抱着孩子轻轻地安慰着：“铁牛乖······铁牛不哭······”却说不出其他实质性的话来。曾亮知道这个女人，这是村头的张家寡妇，她男人是个采药郎，一个老好人，总是乐意把自己采的药材无偿分一些给有需要的村民，自然也就没能攒下什么家底，前年张家采药郎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死了以后只剩下这一对孤儿寡母。前些年张家虽说没什么家底，可好歹衣食无忧，此时，这对孤儿寡母在这场大旱中骨瘦如柴，已是将死之人了。曾亮手中捏着那三个白面馍馍，攥紧，松开，攥紧，松开······犹豫了许久，蹲下去放下一个在门口，站起来，又蹲下去放了一个。他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下了，小跑回去把手中最后一个馍也放在了地上，他看了看那三个白馍馍，咽了咽口水。伸手使劲敲了敲门，跑远了。
　　那以后曾亮再也没有去村里偷过粮食。
　　干旱天气愈演愈烈，万事万物都仿佛要被蒸发。地面上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骨，大地被晒得龟裂，手臂粗乃至大腿粗得裂缝遍布各地。
　　终于，这酷烈的天气点燃了破庙里的稻草，等曾亮他们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大火时已经来不及了。三人逃出来的时候望着那场大火，曾亮双目无神，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无非就是这个破庙和那个村子这么大，现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容下他和小乖的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没了。
　　曾乖抓着哥哥的手，皱着一张小脸。
　　盘却望向远处村子的方向，那里，有几个人过来了。
　　干旱数月，村里慢慢没了余粮，这时村里人才想起村外不远处还有个龙王庙荒废了多年，是不是正因如此才让村子遭此大劫？于是，村长带着两个青年男子和一个老祭祀想要到龙王庙去看看。
　　“村长，前面就是龙王庙了。”女祭司伸着干枯的手向前指着。其中一名青年男子惊叫道：“村长，龙王庙好像起火了！”“什么？”老村长连忙加快了步子。
　　当一行人来到近前，老村长捶胸顿足：“作孽啊！这下可咋办呀？龙王庙都被烧了，这场大旱可怎么得了！”熊熊大火已然无法阻止，大火中逐渐传来龙王庙倒塌得声音。
　　另一边，曾乖扯了扯曾亮的袖子，曾亮立即懂了，准备带着曾乖和盘离开这里。
　　一青年男子突然伸手指向曾亮他们：“村长，龙王庙肯定是他们烧的！这场干旱我看也是他们带来的！我就说那个新来的小贱种肯定是个妖怪，都五年了，他还是那个鬼样子！”
　　村长也看了过去。
　　另一个青年男子目光凌厉：“野种就是野种！龙王面都敢烧！干旱饿死了那么多人，你们怎么还没死！你们一没粮食二没水，怎么可能活得下来！我看是偷了不少村里的粮食和水吧！就是因为你们偷了粮食和水，才让村里那些吃不上粮食喝不上水得人活活饿死！你们倒还过得滋润！”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星子，唾沫星子还没掉到地上就被蒸干了，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说得那么义愤填膺，但村里的粮食除了村长家丢过三个馍馍最后还在村口张寡妇家找到了外，其他的又哪里被偷过，至于张寡妇和她那个孩子，也算为村里挺过这场大旱做了贡献。
　　“我们没偷！”曾亮把头倔强地昂起，小乖抱着他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没偷？”老村长冷笑着，“那没粮没水，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们······我们······”曾亮涨红了脸，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要怎么说呢？说自己三人不吃不喝，照样活得好好的？
　　老村长见曾亮说不出话来，便自认为自己说对了，于是就对着曾亮三人破口大骂，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得语言。
　　女祭司附在终于骂累了开始休息的村长耳边说道：“我看，就用他们来祭天，一来可以求雨，二来嘛，也可以让大家开开荤。”
　　她的声音很低，但是曾亮他们三个人都是异类，都听见了她说的话。祭天曾亮知道，因为以往村里每逢大事就会祭天，很热闹，曾亮带着小乖偷偷去看过，每次祭天这个老婆子就会穿着一身奇怪的服饰，跳着妖魔一样的舞步，口中念念有词却没人听得懂，那时候还没有干旱，家家户户都会拿出自家的供品来供奉神灵，祈祷天神保佑。曾亮有时候就会想，神可真惨，这么多人都祈求他的保佑，他怎么忙得过来，后来他才慢慢知道，神也不止一尊。
　　但现在，他从祭祀的话里听出了一种危险的讯号。他想起了几年前盘曾说过的自己差点被人焚了祭天，那些人将盘定在十字架上，鲜血从盘的眉心、手心流淌而下，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流血时的疼痛与手足无措，他无法想象眉心与手心被洞穿该是怎样一种痛苦。他把小乖的手握紧，小乖的手被握的有些疼，她想把手抽回来，但看见哥哥苍白的脸，她放弃了。
　　老村长浑浊的眼睁大了些：“抓住他们。”
　　两名青年男子摩拳擦掌，步步走向三个孩子。
　　曾亮猛地把曾乖往后推：“小乖，跑！”
　　小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有点茫然地看着她的哥哥。
　　曾亮面对着那两个男人，没有转头：“跑！”声音极度低沉。
　　小乖站起身，一步一回头地慢慢行向大山的方向，她被握过的手慢慢红，就像她眼睛，她很害怕，她觉得自己这时候如果真的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而盘只是现在原地，看着所有人，不动不想，一如他过去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那样。
　　两个男人看见一个小丫头想跑，相视一眼开始加速，他们都决定先去拦住那个小丫头片子，其他的两个小兔崽子等一下再抓，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三个野种都会被抓住。
　　两人一左一右准备从那个拦在路中央的小子身旁跑过，他们知道这个小子好像是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哥哥，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来嘲弄他——你想让她跑，我们偏要在你面前抓住她，让你只能看着。。
　　路过那个小兔崽子身边时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侧过脸想看看那个野种的表情。
　　可是下一刻，两个人感到自己腹部传来一阵疼痛——那个野种竟然张开双手想拦住他们，而他又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