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冬成的婚事

　　那时，庄户人家侍弄着几亩地，收成好的一年也就七八百块钱。个别有钱的就像丽云家仗着父亲在县城里教书，陈小兵的哥哥却是靠着开拖拉机拉建筑材料。
　　苏家的日子怎么样，村里的人说：看冬成结婚的场面就知道了。
　　那时候结婚，一村的人跟着忙活。搬凳子，抬桌子，挨家挨户地拣碗拿茶壶，布置酒席。热闹极了。
　　主家有钱的，买的烟酒茶都是好的，菜也是好菜。主家穷，自然是清肠挂面般的酒席了。
　　不像以后，有钱了，红白喜事一律下酒店。都是差不多的菜肴。
　　钱是钱，人是人。没有钱这婚还真结不成吗？苏冬成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他想娶王红云做老婆。他想到几个哥哥当时不都像他现在一样，慢慢熬过来的吗？
　　可是一想到，为他的婚事感到难为情的家人，特别是四嫂昨晚穷苦的表情，真令他难过。
　　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王红云，他立刻想到：他四嫂现在的日子不是王红云婚后的写照吗？她王家不是要彩礼钱吗？大见面，换庚贴什么的已经收了不少钱，登记结婚不要嫁妆钱不行吗？
　　我苏冬成不稀罕你娘家陪嫁什么二十床绸缎被子，什么大桌子椅子的。我只要一个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想到这儿，他茅塞顿开，眼前一片明亮。
　　他激动万分，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咱们在这儿站站，歇会儿吧。”苏冬成说完停下自行车，让她下来。
　　路边是条宽阔的人工河，河水澄清。两岸新土堆上刚刚萌发出的青草，使劲地扑棱着长个儿，好像在争抢地盘，向世界展示春天的脚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崭新的手绢铺在路边的地上，请王红云坐下。望着河水里游来游去的野鸭子，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便捡起一块坷垃，憋着气儿使劲朝水中扔去，吓得那些野鸭子扑棱着翅膀，嘎嘎乱叫着游向远处。
　　“你家里给你准备的差不多了吧？”这是他们最敏感的话题，苏大嫂曾经叮嘱他不要向王红云打听这个，除非她乐意说。
　　苏冬成呢，就是不听家里的话。
　　“什么呀，准备什么呀？”王红云红着脸，低着头装作听不懂。一路上，她发现他情绪低落，心里正在纳闷。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孩，一定陪嫁好多东西吧？说说都是有什么。”苏冬成摸着刚剃过的小平头，咧嘴咧，算是笑。
　　王红云看到他脸红脖子粗的说这个，不由偷偷地笑着暗想：原来他是想和我商量置办嫁妆的事。真是的，直接说不就行了吗？拐弯抹角的，真令人讨厌。
　　想到这里，她故意逗他说：“噢，你说这个嘛，告诉你，我家里什么也不买。媒人说你家里什么都有，不用我家破费。”说完，她悠闲地看着远处的野鸭子在水里觅食。
　　苏冬成的心里忐忑不安，怎么开口才好呢？弄不好会鸡飞蛋打，婚事泡汤。他寻思着转身扯住身后小柳树上的一根枝条，抚摸上面那些娇翠欲滴的绿叶。
　　过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王红云，”他说：“你家里陪嫁东西不陪嫁的，我真的不在乎，我希望咱们结婚后能够过上好日子，日子过好，什么都会有的。你别向家里要这要那的，让家里感到难为情。”
　　王红云看到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话：他今儿到底怎么啦？看来心中一定有事要说。“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没有向家里要什么呀。”
　　“好，你既然这样，我就实话实说吧。希望你们家不要狮子大张口，跟风要钱。”苏冬成终于把自己的打算和盘而出。“多了拿不出来。”
　　“不行，”王红云急忙打断他的话说，“人家怎么结婚，我就怎么结婚。彩礼钱不是我们家带头要的，是随着社会风俗来的，这个过场，那个礼节更也不能免。你不能让我夹个包袱，不声不响地上你家去，跟你一起过日子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婚礼照样办，只是礼钱能免的就免去。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经济上困难。”
　　王红云不高兴了，“哦，没有钱，可以向人家借，借不来，可以去银行贷款呀！”
　　苏冬成咧嘴苦笑，“什么？你真会说笑话！哪有贷款娶媳妇的。”
　　王红云开导他说：“没有钱，又借不着，可以用这个办法。有人贷款买拖拉机买农药化肥什么的，也就能贷款娶媳妇盖房子。”
　　最后，她话赶话地继续说：“你心里别没有数，你住的房子是土坯房，老房子，早就不时兴了。没有叫你家翻盖就不错啦！”
　　“凑钱把你娶进门就不孬了，还翻盖房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家中的实底干脆一古脑儿倒出来。“为了咱俩结婚，昨晚我兄弟们开会来。”
　　王红云听他这样讲，沉思半天说，“结婚的礼钱一分也不能少。”说到这儿，她狡黠地看着他的脸色，“你哥哥他们结婚都是新盖的房子。咱们是老房子，早晚得翻盖。等到结婚后再盖房子，兄弟们谁管？我想多要一份盖房子的钱。”
　　苏冬成一听这话急了。他的意志终于被结婚这座大山压倒。最怕女方要钱的时候，女方偏偏要，就在这节骨眼上，在他日夜为此心力交瘁的时候，而且又多要特要。
　　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说：“你别为难我啦，要不是彩礼钱的事，这会儿早到镇上和你登记，领出结婚证来。你要是真心嫁给我，就为我多想一下，原来的钱家里根本凑不起来，你多要，更凑不起来。”
　　“不是和你说过吗？可以去银行贷款呀。”
　　话说到这儿，两个人叮当起来。
　　“贷款？就算不怕人家笑话，可是贷款也不容易呀！找保人签合同，恨不能跑断腿，就算是贷下来，你还呀！”苏冬成一口气说完，背过身去，不想看到她的脸色。
　　真是个窝囊废！王红云在心里轻视地骂了他一句，站起身来倚在旁边的树上。就是贷出来，你还呀！这几个字眼深深刺痛她的自尊心，打掉她对婚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看来，今天我们不用去登记啦？”王红云掩埋心中的失望，口气十分决然。
　　“你说呢？”苏冬成回头看了她一眼，狠狠地扔掉刚点燃的香烟。“我说？为什么你不说？”王红云气愤地往后倒退几步，反问道。
　　“我只不过让你们家少要点彩礼钱，没有别的想法。”苏冬成舍不得这段姻缘，口气软下来。
　　“哼，就这点钱，会把你们家难倒？”事到如今，王红云觉得对他谈论什么，已经毫无意义。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抬腿朝自己的路上走去。
　　“不是难倒我家，是难倒我了。”苏冬成无可奈何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追上去，却没有勇气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