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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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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处相对平坦的原野,较低的山势,此起彼伏。此时已是孟春之际,这云梦山川,已是葱绿一片。
  一条还算宽敞的午道,从两座山之间的原野中横过,联通着西楚和南边的大周王朝。
  大周王朝鼎盛时期,版图占据着整个神州大地,就连边远的蛮荒之地,也对大周王朝称臣纳贡。
  后来,北胡游牧部落崛起,连同西戎各部落,凭借着英勇善战、快如奔雷的骑兵,打得大周军队丢盔卸甲,毫无还手之力,加之大周王朝内部勾心斗角,权势林立,不能一致对外,最后导致北方疆土沦陷,只好迁都建业城,凭借广陵江天堑,才阻挡住了胡人的骑兵南下,得以偏安一方。
  这次北方国土沦丧,也导致了王朝历史上最大一次贵族平民的南迁,王朝史称“永康南渡”,自此之后,神州文明南移,中原之地沦为蛮夷。
  不过,当年大周王朝以举国之力,修建的十二条直达四方的午道都保留下来了。
  话说这条连着西楚和大周的午道,少有人车马来往,由于周边大山中盘踞着众多落草为寇的强人,经常出来“揽客”,不但要留下财货,人也得留下,因此,这条午道除了官府的公干人员偶尔有通过外,寻常商旅是不敢来的。
  这时,在西北方的午道尽头,响起了马蹄声和喝么声,一队身着大周王朝甲胄的士兵,在一位将军率领下,向西南方向狂奔。
  远远看去,得有上百人的队伍,但个个神色慌张急促,面容憔悴,而且浑身衣甲破烂,像是一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队伍。
  突然一支黑色的箭,划破长空,力道犀利,朝领头的那位将军射去。那位将军也是身手了得,一拔腰间的长剑,把射向自己面门的利箭拨在一旁,但是箭上的强大力道,却带得他的身体往后倒。
  他一拉马的缰绳,坐下的马一声嘶鸣,人仰而起,随着奔在最前面的将军骤然停下来,后面的队伍也都跟着停了下来,马上的士兵四处张望,慌乱无主,如惊弓之鸟。
  又是一阵箭雨从两边山坡的树林中飞出,如一群食人的黑锋,快速飞向午道上的那队士兵,午道上顿时人仰马翻,一部分士兵被箭射中,翻落下马,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山间。
  这队大周士兵,来不及逃窜,就被两边山坡射来的箭雨给射到一大半,剩下的士兵下马围在那位将军周围,准备做殊死搏斗。
  在强密的箭雨下,不一会儿,午道上便只剩下那位将军没有倒下,他用剑驻着地,支撑着身子,他的左腿上中了一箭,鲜血流了一地,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群慢慢走近的西楚国士兵。
  一位身着青铜铠甲,手按长剑的中年将军,纵马来到那位将军面前,后面跟着两名护卫,四周一队手持长剑的士兵围了上来。
  “陈世轩,投降吧。”中年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
  被称作陈世轩的大周将军,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位高高在上的西楚国将军,没有作声。
  “陆君山一战,你们大周五万兵马全军覆没,就算你回到大周,你们那位疑心重的皇帝也不会轻饶了你,我敬重你的为人,何不乘此机会归顺我西楚。”西楚将军的声音厚重威严。
  陈世轩呸的一声,一口血水喷出,狠狠地道:“景松,你不用在劝了,既然兵败,唯死而已。”
  说完,陈世轩回头望了望,又看了一眼身边躺着的士兵,心里默念着:英,来世再见。
  默念完,陈世轩用手中的长剑自刎身亡。
  天空有那么一下,仿佛变得昏暗,一阵阴风吹过山峦,云梦大山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寂静,像是在默哀一位沙场军人的落寞,惋惜一位丈夫和父亲魂断疆场,再也不能回归故乡。
  那位景松将军低头致敬,然后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天高云淡,微风拂面,本是一个舒爽的天气,却用来杀人。
  景松将军一挥手,调转马头,周围的士兵把散落四周的大周士兵的尸体搬放到一起,围在那位陈世轩将军尸体的周围,然后举火焚烧。
  滚滚浓烟伴着焦味,迅速弥漫整个山野,这群不屈的英灵,化作黑色的烟雾,四处飘散,回归尘土。
  大周士兵的尸体焚烧了很久,肉香味和焦臭味,在山野间弥漫,久久不能散去。
  当焚烧的大火浓烟终于暗淡下去之后,孤寂的山野,变得四下肃静,像是在默默地祭奠这群渺小的英灵,然后把这段云梦山中发生的一段历史画卷,悄悄掩埋。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这片灰烬旁,他用破烂的衣袖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化为焦灰惊人场面,既震撼又害怕。
  虽然有着多年的浪迹经历,也见过不少死人场面,但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良久之后,心里无来由地一阵心酸,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四处搜寻起来。
  他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偏西,但天色依旧明朗,又看看了四周,这里荒草弥漫,人迹罕见,周边连一声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他打了一个寒颤,憋了憋四周,找了一根树枝,壮着胆子去扒那堆燃尽的灰烬,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扒来扒去,除了焦灰,什么都没有,连士兵的兵器都烧溶了。
  他不死心,一直扒到底,居然还真被他扒到了一件东西,黑黝黝的一长条,是一把剑。他用树枝将那件黑黝黝的长条扒到一边,然后蹲下来仔细观察,先用手试探了一下,确定不烫手后,他拿起来找了一处草丛,用草擦拭干净,依旧是黑黝黝的,似金非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铸成的一把剑,比寻常的剑要短一些,只有不到两尺长,握在手中,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只透心底,让人通体舒坦。
  瘦小的少年,会心一笑,总算有收获,一直以来,想着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平时看着那些俊美飘逸的剑客,腰悬长剑,别提多潇洒了,让人羡慕得要死,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少年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辨明方向,沿着午道,朝西楚国士兵相反的方向迈步走去。
  “少年人,捡了东西就想走,不厚道啊!”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声音中正纯和。
  少年骤然停步,瞬间把那把黑剑抱在怀里,转身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别找了,在你后面。”那个声音出现在少年的背后。
  少年猛的一转身,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灰布长衫的老人,双手背在后面,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人头发花白,用一块灰色的头巾束住,一缕灰白胡须,有一握之长,面色红润,眼睛清澈有神,如土地神仙一般。
  这位灰衣老人给少年的感觉,好似就站在眼前,有好似站立在遥远的天边。
  “你是人是鬼?还是化外神仙?”少年战战兢兢地问道,说话的声音不受自己控制,脸上却故作镇静。
  灰衣老人就那么盯着少年,似笑非笑地说道:“我非鬼,也不是神仙。”
  “那你是什么?”少年依然一脸谨慎地问道。
  “你个小兔崽子,有这么对老人家说话的吗?我是什么?我老人家当然是人了,大白天的难道还是鬼啊!”灰衣老人说完转身抬头望天,反背双手,一副出尘的高人风范。
  少年一脸疑惑地围着灰衣老人饶了一圈,然后又反着饶了一圈,看上看下的,看着灰衣老人小心说道:“我听人说,云梦大泽中有神仙隐居,我看老爷爷你就很有神仙风范。”
  灰衣老人哈哈地得意一笑,说道:“孺子可教也,你小子还算有眼力劲,看出我老人家出身不凡。”
  然后他又看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皱眉头,说道:“走吧,离开这地。”
  说完,灰衣老人便举步朝西楚国士兵离开的方向走去。
  少年赶忙跟上,手中的黑剑依然抱得紧紧的,口中问道:“老人家,你带我去哪儿?西楚国的军队刚刚朝那边去了。”
  前面的灰衣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少年,问道:“你小子对这云梦大泽熟不熟啊?”
  少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灰衣老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少年,然后对着地上呸了一口,转身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小子没被山中猛兽精怪吃掉,真是祖上积了天大的阴德。”
  少年没理会老人的嘲讽,呵呵一笑,开心地问道:“老人家,我听人说这云梦大山中有神仙居住,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
  “那精怪呢?有没有?”
  “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
  “不知道。”
  “哈哈!”少年大笑着朝前跑去。
  “小兔崽子,敢对我老人家不敬,真是世风日下啊,这世道还真是礼乐崩坏了。”
  荆水,从云梦山中流出,在伏牛口冲出连绵的大山,奔向广阔的荆水平原,这里已经属西楚国的东南部地区,远离中原,与南部的大周王朝临近。
  云梦泽地势平坦,水网交错,土地肥沃,不但盛产稻米,而且水产丰富,是西楚国的粮仓。
  万倾良田,分布在荆水两岸,临近季秋,荆水两岸便是金灿灿的一片。
  这时是春季,临水而居的渔夫,都还在没有向水中撒网。
  在一处荆水河道弯曲的地方,有一间茅屋,在五十丈开外的河边,有一处临时渡口,此时的渡口停住一条鱼船,一名中年大叔正在收渔网,船舱里摆放了好几只木桶,里面都装满了刚打上来的鱼虾。
  渔夫大叔一边收拾渔网,一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像是因为收获不错,心情也大好。
  远处的田间小路上,一老一小两人,慢慢朝渡口走来。走在前面的灰衣老人背着双手,嘴里一直碎碎念念地念叨着:世风日下,上下颠倒,礼乐崩坏,天理不存。
  走在后面的少年,自顾自的四处观望,不时拿起那把黑色的剑,用手摩搜着。
  “后生,这次撒网收获不小啊!”老人隔着老远大声对渔夫大叔喊道。
  渔夫大叔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了老人,便笑着大声说道:“老神仙,是您啊!有一段时间没见您了。”
  说话间,灰衣老人和少年走到了渡口边。
  少年闻着船舱里飘出的鱼腥味,还没看到鱼虾,口水便先流出来了。一天下来,除了早间在山里采了几枚不知名的野果吃,到现在粒米未进,着实饿的不行。
  “老神仙,您老看都没看,就怎么知道我这次收获不错啊?”渔夫大叔笑着问道。
  灰衣老人往船舱里瞄了一眼,右手作势捋了捋下巴上的三寸灰白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气派,说道:“老人家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世,天地阴阳,人世变化,莫不在我的感知之中。”
  少年朝老人家鄙夷了一眼,嘴里呵呵一声,便上了渔船,朝船舱里的木桶看去,满满的几桶鱼虾,看着就鲜嫩美味,哈达子止不住的流。
  老人家被少年鄙夷的一眼,瞬间破了功,摇了摇头,看渔夫大叔没有关注到他的尴尬神情,便又微笑着说道:“有没有新鲜的河蟹?蒸几只来,老人家我嘴馋了。”
  渔夫大叔放下手中的渔网,然后弯腰从船舱里捏出了几只大蟹,蟹甲黑里透红,笑着说道:“老人家,您看看如何?早备着呢!就想着您老什么时候来,给您蒸几只下酒。”
  少年对那几只硬邦邦的大蟹倒是没什么兴趣,尽看着桶里肥嫩的鱼。
  “走,老人家,家里去说话。”渔夫大叔前面领着,朝茅屋走去。
  渔夫大叔打鱼是一把好手,厨艺就一般,除了蒸就是煮,几只大蟹蒸好用一个大陶碗盛着,另外又煮了一大锅鱼汤,鱼汤中放了一些菜叶和辣椒。
  可就着,溢出的鱼香味,已经让少年止不住口水了,恨不得立马大口吃喝起来。
  “老人家,屠苏酒,上次去集市打来的,还留了这么一壶,想着您什么时候来,给您备着。”渔夫大叔把酒壶打开,往陶碗里倒酒,正准备倒第三碗时,灰衣老人伸手一挡,口中说道:“他不喝酒,不用给他倒。”
  少年白了灰衣老人一眼,也不在意,自顾着盛鱼汤喝,鲜美的鱼汤下肚,让他有种身在仙界一般,饱一顿饥一顿的流浪生活,哪里吃过这么鲜美的鱼汤,不多久,已经好几碗下肚了。
  渔夫大叔至始至终也没问少年的来临,觉着能跟在老神仙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弟子晚辈吧。
  渔夫大叔陪着灰衣老人喝了几碗酒,看了看天色,只见太阳已经去到了西边的天空,一抹云彩被烧得通红,便说要去收拾一下船舱里的鱼虾,让灰衣老人和少年自己吃。
  老人嘴里正吸食着一只蟹大腿,点点头让渔夫大叔自便。
  少年看着灰衣老人仙风全无的吃相,心里怀疑,这老头是不是经常靠着一副老神仙的模样,到处骗吃骗喝,他摇了摇头,一脸鄙夷,埋头又啃他的鱼骨头去了。
  “小子,跟着我老人家蹭吃蹭喝的,还没好脸色,你懂不懂礼貌啊。”灰衣老人愤愤不平的。
  少年根本不搭理他。
  一顿鱼蟹大餐,老少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少年坐在屋前的一块大石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竹枝,望着天边的云霞,阵阵出神。
  灰衣老人也喝光了一壶屠苏酒,最后一条蟹腿被他吸食完后,他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沾满汁水的双手,然后起身踱步来到少年身旁。
  远处零星的村落,家家户户开始冒出缕缕炊烟,偶尔传来狗叫声,以及劳作的人们收工回家的说话声。
  远处的荆水河面,水面无波,想必水下却是暗流涌动吧。
  渔夫大叔在渡口忙活着,嘴里哼着的小调,声音也大了许多,哼到高兴处,少年都能听到。
  “再过一个多月,荆水两岸的水田里便会是碧油油的一片了吧。”老人望着远处的水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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