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

　　春光明媚，百花争艳，丽鸟对吟，林野起伏，涓流倾泻，不惊。
　　这是深渊里的风景。
　　有两副白衣在水面上漂浮着，如若仔细看去，那白衣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渍。时有涟漪激荡而起，将溶进潭水中的血向四岸输送，只见潭水水面沦为一片殷红，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冰冷的潭水刺激着全身，尤其是冷水渗透进伤口时，那种疼痛最能刺激人的大脑，但疼痛也是能让人清醒的一副良药。
　　莫惊春苍白的脸色近乎与白衣一样白，让人很难判别出这究竟是一副尸体还是活人。
　　一场雪白瞬间变成血红，将莫惊春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最先传来的是左肩处的疼痛，让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出来，惊起一片飞鸟，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在水面上浮浮沉沉，且浑身无力动作绵软。
　　人的身体在水中本就可以自行浮起，况且且莫惊春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整个人变得更轻便更不易下沉。
　　用片刻时间在脑海中梳理过所发生的一切，莫惊春强忍痛意让自己冷静下来停止无谓且翻不起水浪的挣扎，越挣扎反而会让自己愈往下沉。
　　如若自己就此无端挣扎说不定这条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命便这般可笑的丢在这中，没被朴刀砍死，没被坠崖摔死，没因失血而死，反倒被水淹死，那才是可笑至极。
　　头脑清醒后莫惊春借助双脚吃力地拨动水面，缓缓向岸边靠近，但却因为脸只能朝上望的缘故，他不知方向也不知哪处离潭岸近些，只是这般慢悠悠又漫无目的的向一个方向漂浮。
　　他转动眼珠，待到视野中出现苍翠且高挺的树木才知道快要抵达岸边，这便顺着水波漂到岸上。
　　岸边是一片深草和寥寥无几随意开着的野花，疼痛让平躺在地的他不能翻身，只好用右手随意抓一把草根，借助双脚发力蹬着岸边淤泥一寸一寸往上移动。
　　仅仅只是前进了一步路便让他喘息许久力气全无，很难再动弹一下。
　　只一双眼睛还可以转动，借助眼角余光大致了解四周物事莫惊春有些庆幸自己上的这片潭岸是最省力的一处，不然又得另寻他岸，说不得会力竭死在其间。
　　渐渐稳住紊乱的呼吸借机回复宝贵的力气，莫惊春右手几乎下意识的扯断身边的杂草往左肩那条如同虎口般大小的伤口敷去，杂草将伤口覆盖住暂时止住还在不停流出的鲜血。
　　强忍手臂与肩头传来的痛感并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昏死过去，这无疑需要极大的毅力。
　　有微风拂来，将血腥味散开，莫惊春这才恢复嗅觉却发现这些杂草味道格外刺鼻，在脑海中搜寻一番莫惊春又惊又喜，没想到这随意抓来的杂草竟然是一副上好的止血良药！
　　上天不让你三更死，那你三更便不会死。
　　欣喜感叹之余莫惊春渐渐静下心来，开始歪头啃食身边的草药，一方面可以用来充饥，另一方面可以用来治疗身体伤势。
　　待再也吃不下根草莫惊春方才停下，用口水慢慢淡化药草的苦涩，莫惊春感觉腹部传来阵阵温热慢慢地顺着经络延伸至全身没一个角落，他的脸渐渐红润起来，有了血色。
　　吃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称的药草，不得不说这药草的效果真有奇效，不仅生血而且止血，还有回力止痛的效果，只一炷香的功夫莫惊春便能坐立而起。
　　这才借助视野大致了解这一方深谷的构造。
　　若说这是片山谷，不如说这是处世外桃源，方圆足足有百里之大，以青葱苍翠的碧林为主，而后便是被无数药草覆盖的原野，最后便是这一处。
　　目光恰落在处，莫惊春的心咯噔一下，近乎停止跳动，那处有一副与他身上一样洁白的白衣，有着一样的褴褛，大概是朴刀留下来的。
　　今天辰时两人坠崖，那时莫惊春因为肩头的疼痛昏死过去，直至此时醒来才知道这是一处山谷，他不知道元敬秋为了护他背后埃了千刀，此时已经踏风离去。
　　不知何由，莫惊春呆坐在那里好久没有动弹，是真的丝毫不动，发梢不动，眼睛不动，衣袂不动，心脏不动，或许是无风来。
　　一声悲切地寒鸦声惊醒了莫惊春，嘶哑且虐耳，如同人间办丧事时吹的调子，催人眼泪。他无意识地起身，步步走向，起初水面覆盖住他的脚，而后淹没小腿，然后是腰，再是胸膛，直至脖颈，他才来到元敬秋身边。
　　元敬秋那张平日里颇为儒雅英俊的脸颊此时被水泡的略有紫青浮肿，莫惊春干瘦的身板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元敬秋把他抱回岸上。
　　有猿啼在山谷中回荡，紧接着有一丝沙哑的悲嚎，莫惊春通红双眼里的血丝如同身体里复杂的经络那般，头发随意披散，以至于仰头悲嚎时湿润的头发贴在脸上，如同故事中所说的女鬼。
　　一幕幕往事在心头浮现，幼时打闹，少年时打闹，青年时互相调侃，两人生在同一年，住在同一条巷，两家用一堵墙，两人就像亲兄弟那般，不用谈感情，是因为这种感情太过深厚。
　　莫惊春肩头的血又开始流淌，正是因为太过用力，刚被药草汁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
　　但他不在乎这些，也没有心情在乎这些，一同进姑苏赶考，一同携带着母亲的希望，一同风餐露宿草露充饥，元敬秋却客死他乡，这难道不是人间最可悲的事？
　　这正是莫惊春心间最可悲的事，太阳从这边升到那边，莫惊春这只青蛙坐在山谷里，直视天空恍惚好久。
　　等到晚霞再一次悠悠然升起，再一次点燃世间万物，再一次倾洒在少年郎的身上，那还有什么少年恣意，人间沧桑，少年沧桑，正道亦沧桑。
　　莫惊春缓慢站起，四下寻找良田，想要为元敬秋立下一个衣冠冢，生而平凡，死而平凡，元敬秋还没能高中，没能做成县官，没能晋升三品，没能功成名就，没能在人间轰轰烈烈一场……好不容易才来人间一趟……
　　再到莫惊春立好墓碑，夜早已深的彻底，他站起，转身，得出一个结论——杀死那些黑衣客。
　　可如今连从这片山谷上去都做不到，又当作何？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莫惊春从小就怀着一身的侠骨柔情，所以遇事则是不经头脑很冲动的那种，但不知为何，这次他没有去攀爬这万丈高崖，而是面对着坐了下来，可能是潭水太冷，将他头脑里的温度降低下来。
　　事实上他非常清楚，冲动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利益，他懂得遇事冷静，懂得留得青山在，懂得君子报仇。
　　所以他首先要把肩头上的伤养好，要恢复体力，要进食要喝水，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