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继承

　　白曾来过这里，那时她被人认为和金玄木之间产生了私人感情，然后她就被金策也就是少将的父亲，这座浮岛的统治者，叫来这里。那时[神隐之塔]刚刚建成，除了总督早早搬进去外，其他房间都还空着。
　　那时，总督的办公室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里面堆满了纸质书籍和科学仪器，但最多的是图纸，正是这些图纸描绘出了今天这座无与伦比的巨大建筑。
　　现在，这个房间终于有它该有的样子。一进门就会看到一张三米长的巨大办公桌放在尽头，房间中心还有类似于天窗的突起，它与地面紧密连接浑然一体，像一口井。除此之外，地面上再无更多东西。弧形的墙壁镶嵌上书架，之前白所见的书籍和图纸现在都安稳地放在上面。办公桌后面的樯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上面画的是耶稣降生的场景。
　　而过去浮岛的总工程师，现在浮岛的总督金策正站在那口井的旁边，认真地看向里面。对于白的到来，他没有丝毫反应。
　　三年前，白从没想到，像金玄木这样杰出的军人，会去骚扰她。她不记得那时的自己有什么优点可以吸引那位统治者的儿子的，也许是曾经一起参加过城市收复战的原因，但那场战都根本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净是死亡和败退。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回应，金玄木就倒打一耙，说自己骚扰他。
　　那时，过去的秩序已经粉碎，但旧文明还在苟延残喘，谣言仅当作谈资，虽然让白丢尽脸面，但没有更多地伤害她。但出乎意料，她会被当时总工程师叫来这里，让她做出选择，是和金玄木结婚还是接受浮岛的任务外出执行任务，然后第二天就被驱逐出了浮岛。
　　白认为这是变相的驱逐，起因和结果都告诉她，浮岛对她进行了迫害。为了维护金家的脸面，给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去找到流星带来的神圣之物。事实上，她从没想到这任务有可能完成，直到天降流星，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真的存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可能是拯救世界的最后机会。
　　白站了一会儿，见金策依然没有反应。“总督大人，我这样叫是否合理，我不知道现在浮岛实行了什么样的礼节，您的儿子也没有提醒我。”白站在门口对金策说道。
　　金策依然没有说话，而是再一次向白招了招手，示意白过到他的身边。
　　“金策，我想没有必要，我是来谈事情，请你摆出该有的姿态。”白当即骂道，丝毫不留总督的情面。
　　金策愣了一下，他转过身看向白。白看到他的正脸，比三年前苍老不少，但让白吃惊不已的是，金策的右脸上血肉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精密机器，它代替了原来的皮肤和肌肉，还有右眼。
　　“刘……白小姐，请你到我旁边来，我想你其实对那小女孩还不够了解的，或许你站到我这里，你能更看到更多。”金策说话了，但声音嘶哑的让人难受。
　　白尽管犹豫，但依然选择上前，她多走了两步到总督对面，中间的“井”将两人隔开，白和他一样看向这口“井”内。
　　这口“井”就是一个天窗，透过玻璃可以直接观察下层的房间，可以看出，楼下是个巨大的实验室。
　　实验室中心摆放着一个巨大的仪器，天窗正对着它。四周还摆着更多的其他怪模怪样的科学设备。在白眼里这些仪器宛如一个整体，让她觉得这些设备都是为同一个课题准备的。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实验室正在忙碌，科学家和研究员正里面紧张地测试设备，而他们测试的对象就是白带来的东西，从死去纪手里抢来的女孩。女孩已经被安置在最中心的仪器中。除了女孩之外，白还看到一些婴儿，这些婴儿被分为两组，每组五个，一组放在左侧的仪器内，另一组放在右边。她发现其中左边的婴儿全部穿着干净婴儿装和尿不湿，而另一组则全身赤裸，而且看上不如对面的健康。婴儿和女孩除了要被固定四肢外，还要被一层玻璃罩完全罩住。
　　白看到这些，除了疑惑和不安之外，她还有些宽慰，她看了对面的总督一眼，问道：“我想我确实给你带来了关键。现在该告诉我，你们有没有挽回败局的能力？”
　　总督的义眼闪烁这红光，他显然很兴奋，他说道：“没错，白小姐确实给浮岛带来了三年来最大的惊喜。”
　　这话让白暗自松了口气，就是这样，她没有做错，只要人类可以得救，纪的死就是值得的。
　　“可是人还是会死的。”总督说道。
　　“牺牲总是必须的。”白点头道。
　　“不，我是说所有人都会死。”总督说完咧嘴笑了起来。
　　这话让白失去重心，摇晃了下后才堪堪站定，她咆哮道：“你个老东西，你给我说清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策不再笑了，不是因为忌惮而是因为笑容让他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说这个之前，老家伙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找我，当年可是我把你赶出浮岛的，难道你不恨我吗？”
　　这话让空气的温度降到冰点，白冷冷地看着老人，总督已然低头看向楼下的实验室。
　　“当然恨，我是极不情愿把它交给你们，但离我最近的就是你这座浮岛了，我只能依靠你们的武力和智慧才能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白顿了顿说，“但可惜你们真是灾变的始作俑者，你让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让我对浮岛很难抱有更多希望。”
　　“白小姐果然猜到了，末日是我们这些人一手造成的，但你可不能把怪罪浮岛，浮岛里大多数人也只是难民而已，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金策低头看着天窗说，“当年我们的领导，世界政府的首脑，下达了指示，目的就是拯救全人类。内容我们这里都得到了公开，末日只不过是新世界到来前的阵痛罢了，为了完成变革人类的命题和工程。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你们也理解不了。”
　　“你们在谋杀人类，违背法律，你该上死刑。”
　　“哼！对于整个人类史而言，法律这东西才出现几年，只是个不牢靠的东西，”金策哼哼道：“请不要试图将拥护我们和约束你们的法律颠倒过来谋害我们，我们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的。”
　　白真被金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如此现实之下她竟只能从牙齿里蹦出，“你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这是很难讨论的问题，”金策竟点头思索起来，“其实抛开一切，人性这个存在就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且对于其他的看法即使在正确，也会在潜意识里不断地去反对，即使这个想法和自己是相同，但是自私的人性怎能被他人窥视到属于自己的智慧呢？除此之外，自私的人性不该用自私来定义，这样太过狭隘，应该用……白来隐喻，空洞的漠视一切，其后则是无尽的深渊。”
　　金策从始至终都一直在冷静的思考，用平稳的声调叙述，似乎他那夸张的解释，其实平淡无奇罢了。但是对面的白听了之后却脸色刷白，她将一只手依靠在天窗的护墙上，一只手遮住已经扭曲的面容。她无法容忍身边的这个活物，她径直走到总督的身边，一只手便将这个瘦削的老人提了起来。
　　“你说的不对，我的同伴偷窃了我拿回人性的机会，因为我的私心，完全放弃了生的机会。他奔跑的时候，真是个自由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人性，他还拿回了你们最需要的东西，而我这个错失人性的人，反而杀了他，真正活着的同伴，只是为了把拯救世界的希望给你们这些灾变前就丢掉人性的家伙，希望你们能救救这个该死的世界，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一群死了的活人在想着救这个世界。”
　　收拢的脖颈让金策喘不过气，他左手抓向白的手臂。白的手臂便疼痛难耐，只能放开金策。白看着手臂上一排血眼，在看到金策的沾血的机械手臂。
　　金策跪在地上咳嗽了好一会儿，同时他的左手不断的屈伸，还发出细微的类似马达转动的声响。
　　金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话而，缓过劲后就爬起继续往天窗下看去，神态更加专注，丝毫不理会一旁的白。
　　白下意识的看了眼天窗，但接下来事直接让白彻底疯狂。
　　实验室里，原本忙碌的研究员已经消失不见，换来的是仪器设备开始工作的指示灯已经亮起，玻璃罩里的婴儿之前还是吵闹的，现在都已经睡去。
　　在白眼里他们都似乎是在熟睡中，这让她枯萎的母性又一次萌芽，他想这些婴儿八成是来自陆地的，是滞留地用来交换口粮的财物，这让白不自觉地抓住了胸前的衣物，感觉那里停止了跳动。
　　指示灯闪烁的频率不断加快，婴儿却毫无反应，中心仪器里的女孩也是安静异常。这似乎是一次失败的实验，白心里猜想到。但旁边的浮岛总督却笑了，甚至开始粗重地喘气起来。白心里疑惑，但变化在这时发生了。
　　指示灯突然全部熄灭，砰砰砰的几声，右侧全部婴儿全部爆裂化为血水，左侧的婴儿却被吵醒，大声哭泣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白心里叫喊着，她第一次见如此惨绝人寰的实验，在这一瞬间便让五个鲜活的小生命夭折，还是身体全部碎裂而死。白看着实验室了瞬间冲进许多科学家和士兵，科学家迅速将左侧完好的婴儿抱出仪器送出实验室，士兵则将枪口对准中心的女孩，一严阵以待的样子。
　　那些死去的孩子怎么办？白脑子里嗡嗡地叫，完全失去了分寸。当然是当垃圾一样丢掉啊，白的瞳孔瞬间恢复了光彩，但又暗淡下去，她身子失去支撑摔倒在地。
　　浮岛从大陆的滞留地索要的许多婴儿，白知道不可能只是为了抚养，里面绝对会出现死亡，但是没人敢想他们是为了实验，而且是如此疯狂的实验。那这三年浮岛到底杀了多少婴儿？浮岛上的那些绿油油的植物会不会全是婴儿的血浇灌出来的。
　　“哈哈哈……咳咳咳……”
　　苍老的笑声伴随着衰老的咳嗽刺透白的耳膜，让她浑身战栗。她努力爬起，歪歪斜斜地站定，她寻着声音看向正在发笑的总督，见他已经走到办公桌旁，背对着自己仰头看着耶稣降生的油画，双肩发颤，笑声还在继续。
　　“哈哈哈，罗克斯，真的是罗克斯，这女孩就是罗克斯，是神的力量，她就是女神本身。马上捆绑在人类的枷锁将会被打开了，新人类已经诞生，人将完全成人，将理解过去所无法解释的一切，多么伟大啊……”
　　白看着总督在油画面前发疯，竟感到深深的恐惧。但这时恐惧却成了解脱，她重新鼓起勇气，一步一步走近金策。直到白走到总督的身后，他依然没有发觉。
　　要杀死他！白知道在做什么！她拿起桌子上的灯具，用灯座狠狠砸向总督的后脑勺。只听见一声弹性的闷声，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总督瘦小的躯体倒在地上。
　　见总督倒地僵直，白才重重地呼气吸气，但她的手缓缓不再颤抖，她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可还未等白缓过气，地上的尸体突然跳了起来并且缠上了白的身体，双手直掐白的脖子。
　　白失去重心倒地，活过来的金策控制住白后，发出咯咯的机械笑声。
　　“咯咯，白小姐想杀我吗？我话还没说完呢，”金策的声音变得如车喇叭一般刺耳，“古代的人来相信世界上存在超验的上帝，这是低等文明的所不能避免的，在现今，哦不，是三年前的世界，上层的人早已找到了解决饥荒、战争、能源的方法，但是对这些已知答案的问题，谁还想去探索，甚至没人愿意去实施，这是不是对那些普通人而言很可悲……”
　　说话中总督掐住白的手从未放松，白一直处于窒息的状态。
　　“但是无趣啊，我们这些人竟然看到了智慧的尽头，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我们所看到的现象了，那个隐喻的世界，难以验证的存在。但是，这不是世界发生了错误，而是人类走到了进化的极限，如果不突破，那人类只会原地踏步，可是我们连自己的母星都没法离开，似乎月球就是人类的尽头，我们只会一点点消耗资源，等待百万年后灭亡，从而只是宇宙时间里转瞬即逝的泡沫。这是我们所不想看到的，哼，你肯定会说我们这些搞学术一定是疯了，但是这是集体的疯狂，是改变世界的力量……”
　　白疯狂地用拳头敲打地面，双眼狠狠瞪着金策身后。
　　“但是我们做的事情毕竟是错的，现在结果已经出来，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注定享受不了罗克斯，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唉，白小姐，你真是乱来，把我主控系统砸坏了，我的身躯不受控制了，我不想杀你，你是我最好的继承者啊！”
　　金策说完，他体内就爆发出嘈杂的机械声，白感觉他的手越发用力，很快，她还没窒息就会被挤碎喉咙而死去。
　　可这时金策却感受到了危险。这危险来自于身后，他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后的光线被扭曲，里面显出人的样貌。
　　“好啊，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金策大叫一声，他的胸腔就被贯穿，细碎的机器零件洒落一地，让人十分恶寒。接着金策的残躯被连根拔起丢向一边。
　　“咳咳咳！”白转身拼命的咳嗽，缕缕血丝被她吐了出来。半分钟后，白才缓过劲来，她转头看向总督，见他全身没有血肉而只是机器时，心里还是一阵吃惊。确认金策这次是完全死去了后，白才看向自己的身边，那个影藏的人这是已经显出身形，正是零。
　　零这时正拿着一个电子平板，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他并没有正眼看白。
　　“罗克斯？”白问道零。
　　“嗯，我现在拥有的力量应该就是罗克斯！”零说完把平板递给白，“浮岛一直在研究怎么把逻克斯用到旧人类身上，不过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人一身的机器就是为了可以控制逻克斯，但是失败品，最后还让自己疯了。”零踢了脚身边的“机器人”。
　　白快速阅读里面的内容，不一会儿她竟哭了起来。零却不为所动，他半跪在白的面前，双手微微掐住白的脖子，他轻声说道：“要我送你去死吗？我会陪你的！”
　　听到这话，白的双肩轻微的抖动，但她不再哭泣，她镇定下来说：“会有办法的，我们先离开这里，我现在没法去见纪。”
　　零这时微微笑了，他收回手说：“不用，你忘了那家伙说的话了吗？”
　　“什么？”
　　“来了！”零说完化为了虚无。
　　白愣了下，就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金玄木走了进来，他没有看自己那已经死去的父亲，他直接向白单膝下跪说道：“新的总督的大人，首席科学，财政大臣和军司令已经在外面等候，你可以接见他们了。”
　　听到这话，白终于明白零的意思，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您从进入警校时便被观察，离开浮岛是最后的培养，一万个考察对象里的最优秀者，脱颖而出的您将带领我们结束旧时代。”少将点头说道。
　　“你父亲死了。”
　　“这是父亲一直希望的，他将承担过去所有的罪，而新主您将会纯白如您的名字一般。”
　　白短暂失神，等回过神，她长长呼了口气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白吩咐道：“少将，把老总督的遗体送出去，然后就让那三个人进来，接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金玄木一愣，他察觉白的话不再带过多的感情，他愈发爱惜而崇敬身前的女人。他于是答应道。
　　“是，总督。”
　　金玄木缓缓退去，但又想到了什么，又说：“总督，见过三位大臣后，务必由我带您去见见神女和第一个新人类。”。
　　“嗯？”
　　“神女是您带来的，第一新人类则是我们浮岛最珍贵的财产。”金玄木又露出一副吹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