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就是生活

　　面对在生活中出现的麻烦或意外，浪漫的法国人会告诉你那句著名的法国哲言：“C'estlavie.（这就是生活。）”，然而吃着炸鱼薯条的英国人则会警告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NevertrustaFrenchman.（永远别信法国人。）”在习惯于控制生活的绅士们看来，那些爱搞事的法国佬实在太过散漫和幼稚。什么？侠盗罗宾让大侦探福尔摩斯屡屡吃瘪，白金汉公爵疯狂迷恋奥地利的安妮，罢工和约炮累了就渡个假休息，最后还告诉我这就是生活？呸！
　　作为一个追求自由、随性和浪漫(其实是闷骚)的人，高大上蛮赞同“这就是生活”。然而在那个意外出现后，他就悲哀地发现，之前的生活离自己是越来越远了。现在他的每一个最细微的行为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必须为另一个人负责，虽然那个人是位大姐姐——大姐姐固然很好，但如果这位大姐姐是一个对人对己都要求甚严的理科博士，就不一定了……
　　一开始还好，高大上宅在家里养病，困了就睡，醒了就看书打游戏，饿了就叫外卖。这几天沈怿心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偶然让高大上找一些两个人都感兴趣的片子和书来读，直到高大上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展露出自己的另外一面。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沈怿心大姐姐是个对人对己都要求甚严的人，而对此刻的沈怿心而言，这个“人”当然是高大上同学，至于“己”……当然也是高大上同学。
　　“我觉得你的生活方式很有问题。”高大上醒来后听见沈怿心说：“下午三点才起床，没吃早晚，也没吃午饭，这样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但是我之前是在生病。”高大上试图辩解：“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很难受，头痛，身体也痛，你知道的，我只能顺其自然……”
　　“这不是理由。”沈怿心冷漠地说道：“你昨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你今天也应该一早就起床，让自己的作息规律起来——你这样不但对身体不好，而且严重影响你做事的效率。”
　　“……我觉得我做事的效率还蛮高的。”高大上解释道：“而且我已经适应这种生活了，你知道的，我也不用上班上学……”
　　“但我不适应！”沈怿心怒道：“你可能因为麻木而感受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肠胃和你的植物神经在发出悲鸣！你得朋友用作死来形容你，真是太贴切了，还有，我承认你做事的效率还不错，但你看过《八十天环游地球》，你知道精确的时间规划多么有用！”
　　高大上瑟瑟发抖。他有些后悔同沈怿心研究出这种在意识的交流中添加音色和语气的方法了。虽然能听到大姐姐的声音是很不错，但是……麻麻，这个大姐姐好卡帕！
　　“呃……我一定改。明天，明天我绝对会八点准时起床。”高大上小心翼翼地说了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时间：“我没想到你这么介意……”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指责你什么。”沈怿心冷冷地说道：“我是闯入者，你才是你身体的主人。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既然我们被迫以这种方式生活在一起，那么我希望我们能够尽量迁就对方的习惯，我也会这样做，而且你应该也清楚，合理的规划生活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我一定会注意的。”不知道为什么，高大上总能在沈怿心的语气中感受到她一直在压抑的怒意。如果两个人之间是在现实中交流，那么他会怀疑这是否是自己过于敏感的错觉。但现在这种交流是灵魂层面的，感受到的往往就是确实存在的事实。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很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怿心说。
　　“我能察觉到你在生气。”高达上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前几天你没有说什么，我以为你对我的生活习惯没什么看法……我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昨天晚上睡的太晚了，我很想早睡，但确实睡不着……”
　　虽然二十二岁的高大上同学外形清秀，算是能讨女生喜欢的类型，性格也不算孤僻，然而他毕竟只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宅男而已——除了几个混的很熟的朋友之外，完全没有同女生接触的经验。否则他一定会知道，绝对不要问一个女生是不是生气了。而当一个女生说自己不生气的时候，正确的做法是果断揭过，尽快找到让对方高兴的新话题。如果不知死活的继续追问，那么就要做好承担对方怒火的准备了。
　　沈怿心是知性女博士，是思维严谨的大姐姐，但首先她还是一位女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你半夜一直在打十八禁游戏，当然睡不着！”
　　“……”
　　即使作为宅男，直接地被女性指出这一点也太尴尬了一些。高大上一边责备自己作死，一边用尽可能诚恳地态度为自己辩解：
　　“呃……昨天我问过你，你说不介意，你还说你也玩过腐向的游戏……”他弱弱地道：“而且我主要是看剧情的，H场景我都略过去了……”
　　“哦？是吗？”沈怿心的声音平静了下来，然而高大上却从其中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意味：“我记得我们一直没讨论过睡眠的话题吧？”
　　强烈的不安感开始在高大上心头汇聚，他干巴巴地道：“确实没有。”
　　“你睡着的时候，我的意识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我没法像你一样用睡觉消磨时间——这让我觉得非常的无聊！”
　　“但，但是前几天你从没说过啊？”高大上诧异道：“而且我总是要睡觉的吧？”
　　怒气值——在升高。没错，高大上能明显感受到沈怿心的怒气值急速上升……即使只是灵魂层面的交流，他依然仿佛能够看到对方在急促呼吸的样子。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梦境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呢？”语气平和地，沈怿心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能察觉到我在做梦？我以为梦境只是低烈度的思维活动……”
　　“很显然不是，你的每一个梦境片段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是、是这样的吗？”。
　　“没错，我可是比你自己都清楚你梦到过什么呢。”
　　语气平淡，声音自然。但其中隐藏的危险意味却更加浓烈了。高大上擦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克服恐惧，不敢假设，小心求证：“那昨天……”
　　然后他得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昨天你做了春梦。”
　　“……”
　　“香野麻实，你的沅芷姐，还有你臆想中的我。”
　　“……”
　　“没有察觉吗？”沈怿心冷漠地说道：“你梦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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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照顾高大上同学的情绪，我们就不叙述他是如何就自己的思想觉悟意识形态做了深入检讨，然后去洗澡顺便洗短裤，看着莲蓬头的水流在悲伤中逆流成河的事情了。
　　虽然癫痫是一种很麻烦，很不文艺的病，但其实对体魄层面的影响不大。高大上作为一个发育成熟体魄健康的年轻人，作为一个宅男——不，作为一个绅士，喜欢玩galgame实属正常，偶然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罪过。然而高大上依然自知罪孽深重：玩黄油也就算了，还做了春梦，做春梦也就算了，还去找梦中的女主角详细描述……就很变态了。而自己这种情况，哪里只是详细的描述，简直就是把春梦拍下来拿给对方看……
　　好在沈怿心没有太介意。把怒气发泄出来，达到嘲讽的目的也就算了。在高大上诚恳道歉并表示以后尽量按照她的计划安排时间，做一个积极向上的对社会有用的人之后，这一页也就揭过去了。
　　其实高大上误解了沈怿心愤怒的原因。沈怿心大姐姐不是那种满脑子天真梦幻的小女生，也不是餐风饮露的文艺女青年，她知道人是什么：餐五谷，生百病，鼻涕要擤，鼻毛要剪，呼吸道感染影响吃喝，痔疮犯了影响拉撒，生理需求应该发泄……她并不认为死宅真恶心，也不觉得高大上爱玩galgame有什么不对，她自己也喜欢玩Nitro+CHiRAL的游戏。昨天高大上玩之前征求过她的意见，她同意了，而且后来发现那款游戏的质量确实不错，她都看的兴趣盎然。。
　　至于在梦里和高大上配戏这件事，沈怿心其实也并不那么介意。小男生嘛。都是正常人，谁没有过YY别人的经历？更何况那具身体也不是自己的本来的样子。不过仔细想想，这货居然仅凭声音和自己的大姐姐身份就能让自己在梦境中出场……也确实有点变态。
　　但这不是她感到愤怒的原因。问题真正的关键在于，她的感官其实是来自高大上的。对于高大上而言，昨天的梦只是一种偶然才会出现的特殊福利，醒来后说不定连内容也记不得了，但对于一直处于清醒状态的她而言，被迫观察着梦境的内容，感受着陌生的、男性躯体特有的悸动，以及后续的变化……这才是让她感到愤怒的真正原因。而更令她愤怒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无法以最直接的方式把怒火发泄出去……
　　人生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所有的人都有三个生活：公共，私人以及秘密，而有的时候，孤独便是最好的社交。秘密对于一个人而言非常重要，它可以让人卸下所有伪装，以最真实的样子面对自己，能够给予一个人最大的宁静和安全感。即便是在夫妻之间，也需要为彼此留下足够的秘密空间，这是拥有智慧与道德的人类的天性。
　　隔着一道海峡的英国人和法国人尚且相互看不顺眼，生活规律而严谨沈怿心和追求随心所欲的高大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场意外的影响下变得无比接近，接近到了几乎没有任何秘密的地步，于是他们之间势必会面临更多的不适，更琐碎麻烦，以及更尴尬的困扰，也会发生很多更多有趣的事情。大姐姐目睹并体验小男生做春梦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
　　而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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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澡，高大上穿好睡衣坐到了电脑前。其时已经入夏，房间里温度不低。前几天的时候高大上经常在家里光着晃荡。虽然带着个随身大姐姐，但毕竟连身体和感官都一并共享了，实在没什么在意的必要。不过今天心虚之下高大上还是把睡衣翻出来穿好。
　　高大上的电脑是不关机的，电源风扇的声音不算高，习惯之后也就是一种于人无害的白噪音。移动鼠标点亮屏幕，高大上开始干活。前几天高大上一直处于养病期，身体半瘫痪，精神状态也不好，也就没接什么活，昨天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把单子挂出来，不想没过半个小时有人联系。对方是个研究生，想要弄一个农作物种植管理系统的论文。这种活儿以前高大上是不接的，倒不是做不来，而是太麻烦，硕士论文里面需要堆砌大量的公式和推导，高大上数学一般，就算是糊弄也很费事，不过这对沈怿心而言不是问题，她跟高大上说了声，高大上就回复说可以做，那边爽快的拍了6000块的宝贝，把不知道怎么凑出来的开题报告传过来，事儿就这么定了。关于时间，谈的是两周完成，非常宽裕，于是高大上昨天就没动手。今天本来计划着再赖一天，但刚起床就发生了无比尴尬的惨事，所以高大上打算借此转移一下双方的注意力。
　　帮人做毕业设计其实算不上多难，程序设计相关的东西更是如此。博士的论文是真牛逼，搞不定，博士以下的东西，除了几所养着真正大牛的好学校，其他学校的论文大多极好应付。大量被用烂了的选题随便改几个字就扔给学生写，看上去非常高大上的某某管理系统，某某处理算法，某某通讯方案，其实最后要的就是一个连demo都不一定算得上的模板。多接几次类似的外包有了积累，之后稍微改改模版增删点功能就大功告成。稍微麻烦的是写论文，虽然这些东西的内容大多雷同，改一改文字，换几组公式就可以，但是需要跟各种论文查重系统对抗，反而最花时间。
　　好在这回有沈怿心帮忙。沈怿心属于那种在真正的好学校由真正意义上的大牛教出来的大牛，日一篇用来应付的硕士论文出来毫无压力。两个人下午四点多忙到快七点，论文已经搞定了一小半，其间还有个小插曲，沈怿心嫌高大上连公式都听的一知半解，输入的时候还笨手笨脚的，干脆叫他放空大脑，自己花了20分钟时间控制身体写了两页半A4纸的公式，如果她有自己的身体的话，想必会对高大上翻个白眼。
　　七点钟，高大上保存了文档，打电话叫了外卖，特意选了沈怿心爱吃的意大利面，他本来想吃排骨煲仔饭的，这是小事，也无需多谈。然后高大上就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沈怿心感慨道：“心姐你真牛B。”
　　“论文？呵呵。”沈怿心笑了笑：“就是一些高数的东西，也不算难，主要是你没学过罢了。”
　　高大上沉默了片刻，问道：“心姐你帮我写这么简单的东西，很无聊吧？”
　　“不管怎么说，这不都是你的工作吗？”沈怿心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住你这儿总的交房租吧？”
　　高大上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这种情况我已经很占便宜了。”
　　“呵呵。”沈怿心微嘲地笑了一声：“我忽然觉得你还有点大男子主义？”
　　“这个真没有。”高大上有些尴尬。想了想，他又说道：“在很多人看来我的生活是很无趣的，我不知道你怎么看。”
　　“无聊……确实会有点儿。”沈怿心说道：“我个人比较讨厌机械重复的工作，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这一点上你不需要在意我的看法。反倒是你这种昼伏夜出，一日一餐的生活方式更让我不能接受。”
　　“不，不是这样的。”高大上说。顿了顿，他很认真地说道：“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了我必须对你负责……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的存在方式，总之我知道你已经非常迁就我了，我会让饮食作息规律起来的，另外我也真的想找一些我们都感兴趣的工作或者事情做。”
　　不得不说，小男生的这番话让沈怿心微微有些感动。虽然这几天以来她确实一直在迁就这对方，然后她很清楚对方也同样付出了努力，况且从最根本上说，身为“黑客”的她也没有立场要求高大上做些什么。不过这个小男生会说出这番话……这果然就是大男子主义吧！
　　想到这里，沈怿心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