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

　　李如柏一夜未眠，不过日头还是像平常一样，在五六点钟的时候在东方正常升起。
　　在千户所里，很快就有人到李如柏的办公室里面参观，并且指指点点，激扬文字，仿佛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了这个办公室的主人。
　　王百户一脸茫然的看着千户所的千户办公室，再看看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同事，主要是副千户，副千户以为这是自己大权在握，看着王百户十分不顺眼。
　　努尔哈赤睡在地板上，这时候比外面的动静弄醒了。他也没脱衣服，径直的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越听情况越不对，于是就打算先不打开门，看看听听再说。
　　王百户径直的走进了办公室里，连看副千户都没有看一眼，那一天他身穿红色飞鱼服，带着他的制服帽子，人显得英姿飒爽，手拿一把绣春刀，看起来八面威风。
　　“王老弟，昨天这指挥同知大人对咱们千户大人不大满意，听说咱这边要换天了。”副千户显然对拽兮兮的王百户很不满，于是打算逗逗这个小王八蛋。
　　王百户听着这句话很舒服，他越想越爽。“邱副千户，别干站着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好像他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样。
　　努尔哈赤心里听着不是滋味，但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在李如柏回来之前，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间屋里装傻。
　　“哟吼，那我得提前恭喜王千户了。”副千户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些嘲讽，他毕竟是个武举出身，和完全没有文化的“王千户”还是有些区别的。
　　“老实跟你说吧！你也别不服气，你在这千户所干了有十年的千年老二了。我也当了四五年的百户了，可这上面不出缺，咱谁路爬不上去。”
　　“王千户”语重心长的教导着自己的“下属”，在一旁听的人，多半也知道这家伙好像大权在握了。
　　“这回指挥同知大人，开完会给我说。小王啊！你这几年，打蒙古搜集情报，为我们锦衣卫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等小李走了之后，你就接他的班吧。”他刚一说完就笑得合不拢嘴，一旁的人都对他充满了鄙视，尤其是副千户。
　　“你就是那个小王“八”。百户大人，哦不，是千户大人。”副千户心里很不爽，就像用语言来刺激刺激这家伙。
　　“那还用问，当然是我了。”王百户说的意气风发，感觉整个千户所都是他的一样。
　　副千户心想：“你这个二傻子，你他妈要能当千户，在院里面全都是他妈的指挥同知，昨天开完会，老子就给指挥使塞了三万两银票，指挥同知，原来的时候还是老子手把手教他怎么砍人。”
　　“好了，好了。待会调令过来的时候，千户大人一定要请我们吃顿酒。”副千户装着向王百户贺喜一样。
　　王百户正在吃一根香蕉，这时候他把香蕉扔在一边，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今天晚上醉仙楼，在座的各位，吃吃喝喝大保健，我全包了。”
　　听着这家伙豪迈的气势，邱副千户在心里笑了起来，他做了一个告辞的姿势，对王百户说：“大人，小的还有一些公务要做，就先告辞了。”
　　王百户摆摆手学着指挥同知大人那样：“去吧去吧，晚上别忘了啊，醉仙楼。”
　　“小的怎么会忘，先告辞了，大人。”副千户又补充了一句。
　　接着，王百户就开始了和他手下的那几个小弟一起吹牛逼。听得努尔哈赤都有点烦了，王百户依然兴高采烈的讲着。
　　这时候有人听到了，哨兵在那里喊：“恭迎指挥同知大人。”王百户知道调令现在已经来了，只不过李如柏那小子还有老邱那家伙没有在这里和他一起见证奇迹，他还感觉有些遗憾。
　　只见千户所插着那么几个上面写着“京西”的旗子，随着西北风飘扬着，走进这里不大的院子，一棵银杏树上面挂满了果实，当然也时不时的有这么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大的时候飘落下来。
　　偌大的千户所显得十分凄凉，走过前院快到办公室了，位置，王百户和千户所的属僚们，在千户办公室门口，整齐的跪着，指挥同知大人，却没有看到当事人李如柏。
　　“你们千户大人在不在？”指挥同知大人轻轻地问了一下，在那里下跪的人，为首的一个家伙，用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跪着往前走了几步，也轻声说道：“不在。”
　　“那我就在这等一会，你们也都跪着了，先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你们李大人来了，我再说指挥使大人的调令。”
　　众人纷纷起来，这领导来了，也都做做样子，书吏们装模做样的来到他们的办公场所，然后又拿起了一本空白的本子，毛笔连蘸墨都没蘸墨，仿佛就在那里行云流水地写起来一些公文什么的。
　　旁边的校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飞鱼服，然后互相又看看今天的发型合不合适，胯着绣春刀，三五成群望京西千户所门口走去，实际上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反正就像领导表示，我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指挥同知大人，看到这几幕有些自信的摸了摸胡子，就往千户办公室走去，王百户当然是做一些接待工作，这个活按说应该是李如柏去干，或者说副千户，只是今天他们都不在，不过就算他们都不在，按说也轮不到王百户。
　　这该是努尔哈赤干的活，只是努尔哈赤主要的在李儒柏回来之前，自己出去好像有些不方便，就一直在屋里面装着睡觉，当然了青娅也知道外面情况不妙，也是装着睡觉。
　　虽然他们有些饿，但是依然等待着，等待着李如柏的到来。
　　李如柏的办公室，十分的简单朴素，一张地图挂在了中堂的位置，这是北京城的城防图，旁边还有两张地图，一张是辽东地图是描述什么防御蒙古鞑子的，在另外一张是京西千户所辖区的地图，指挥同知看在眼里，仿佛就像人民的名义里面的易学习一样，是个好同志啊。
　　可是这样的好同志，一般的人际关系都搞得不怎么好，天天为国为民，也许就因为玩不好，就翻车了，相反，那些溜须拍马，正经事不做的人，个个高官得坐，金钱美女一萝筐，有钱有势有情人，真正的人生赢家啊。
　　指挥同知坐在北京城防图下面靠右的那把太师椅上，通常这是李如柏的位置，副官只能坐在左边的那个太师椅上，他拿起那一个三才盖碗，发现里面并没有水。
　　他连忙吩咐在一旁站着的那个王百户，说道：“给我去倒碗水，随便放点什么叶子都行。”王百户受宠若惊，知道若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于是他接过来指挥同知大人手里的盖碗，然后从自己身上的飞鱼服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罐，他打开竹罐，满屋飘着一股茶香，沁人心脾。
　　这是他上次和一群小弟“检查”一个福建人开的茶店时候，从那边弄来的，这是上好的正山小种，光用鼻子闻，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是好茶。
　　指挥同知大人，当然什么样的东西都尝试过，不过这一次，显然是对这个茶叶，有些好奇，尤其是那个香味，他催促王百户快点去泡。
　　王百户把叶子放在那个盖碗里面，另一旁，一个校尉把一个刚刚从厨房里面提来的水壶递给王百户。他打开盖，把开水注里面，然后再盖上盖，闷了大概三秒钟，把第一泡到了出来，用香漂满屋来形容都不过分。
　　这个他又把水注入盖碗里，恭敬的给指挥同志大人端过去。他放在了桌上，指挥同知大人拨了拨那个盖碗，用一只手拿着，一直说把盖碗的盖子轻轻往上一提，用嘴品着那茶汤，只品了一点，就在心里暗暗叫绝。
　　“好茶，好茶。这是不是福建的正山小种？”指挥同知大人边喝边问，在一旁的王百户连忙回答。
　　“这个是我上个月去南镇抚司衙门办差的时候，临走的时候，一个江南的朋友送给我的，大人要是喜欢，我在差人去南京，让我那个朋友多弄点来。”王百户陪着笑脸，把一团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这茶不错，给我弄这么两三斤来，要快知道吗。”指挥同知大人感觉这个茶不错，他也想着，给自己的上级弄那么一点尝尝。
　　“属下这就差人去办。”说着，王百户转身就走了，指挥同知大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小小的矛盾。
　　指挥使大人原来说把这次人事调动权给自己，而到最后又自己亲定了一个千户，而我答应了小子，这个千户是他的，这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李如柏从外面回来了，只看他身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没有戴帽子，脸上有些沧桑，英气逼人的眸子闪着一丝寒光。
　　刚才他从客栈出来，本来还想付钱，可老板一看是京西千户所的千户大人，不光没有要钱，还塞给他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说了一些好话，让他多多照顾。
　　这时候，李如柏已经快走到了千户所，他看到有一个人穿着飞鱼服，戴着帽子像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慌慌张张的往自己相反的方向跑去。
　　“老王，出什么事情了。”因为这家伙没事就往千户所里跑，李如柏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王百户，王百户假装没听见，跑得比原来更快了，转了两个弯不见了人影。
　　李如柏心想：“这些个原来的属下，怎么见了自己都像见了瘟神一样，我还是得回所里看看。”正想着，在千户所门口站岗的哨兵朝他大喊：“千户大人，指挥同知大人等你半天了。”
　　李如柏应了一下，就匆匆的往千户所里跑，他穿过前院，这时有一阵强烈的西北风，银杏树上的枯叶，如同下了一场树叶的雨，洒在他的身上，他没有顾那些，径直的向自己的办公室跑去。
　　刚刚穿过前院，他就看到指挥同知大人正在续一碗茶水，他连忙给指挥同知大人下跪行礼，并声称：“属下李如柏叩见指挥同知大人。”
　　“如柏啊！我在这等你半天了，昨天晚上你干啥去了？开了一晚上的会，就你没来。”指挥同知大人用一种关怀的语气问着李如柏，与其说是关怀，更不如说就是赤裸裸的审问。
　　“回大人的话，昨个大家不都是在一起喝酒吗？晚上我喝多了，就在屋里睡了，昨个咱们不是在一起吃饭吗，咋了，还有一个场。”李如柏一头雾水，他只好照实回答。
　　“好你个李如柏，今天就知道吃饭喝酒，亏你还是一个武进士出身，承蒙当今皇上和你父亲的恩泽，荫封了这锦衣千户。可是你自从当了千户，天天饮酒作乐，不问朝廷大事，百姓疾苦，昨天我们开关于防御倭寇的重要会议，要求百户以上领导干部全部到位，偏偏只有你，你李如柏没有来，你这是典型的作风不正，喝酒误事啊。”
　　指挥同知大人说话十分硬气，把公平和正义还有什么国家大事，百姓疾苦通通挂在嘴边占领道德的至高点，对李如柏这个“小人”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
　　就像是人民的名义里面的高育良一样，口口声声说着人民的政府，人民的检察院，可到最后全成了他以权谋私的工具。
　　明朝官场上的黑暗，岂止这一点，可是对李如柏这样的职场小白来说，他刚开始还深感自己不称职，后来却想这他妈是个套，是个圈套。
　　李如柏当时就想骂娘，但是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让它无声的骂了，中了人家的圈套，是属于那种没有防备之心，这个套人家早就弄好了，就等你往里面钻了。
　　下套了人，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这样的套只要是你的官职没他高，权力没他大，任是谁也出不去，事实上也是这样，这样的陷阱什么时候都不高明，只是他背后的权利厉害而已。
　　如果你拥有了权利，你也可以很傻逼的下一个套，让人家往里面钻，其实也无所谓了，李如柏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他释然了，说了句：“大人，如柏知错认错，如果大人还有什么别的命令，现在就宣布吧！”
　　指挥同知大人装作怜悯的看了一下李如柏，擦着眼角莫须有的眼泪，惋惜的拿起了那个调令，装作痛苦的读了起来：“调令
　　今免除李如柏在锦衣卫的一切职务，除去李如柏锦衣卫军籍，军籍改回辽东铁岭卫，勒令今天搬出千户所，返还原籍不得有误。
　　北镇抚司衙门
　　万历四年十月初三”
　　李如柏惨淡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说道：“尊令。”这时候的李如柏像是一个霜打的茄子，人蔫了。
　　“如柏啊！宦海沉浮，乃是人生常事，你不要太过于伤心了，你还可以暂时住在千户所里面，这个我还是可以给你打的马虎眼。”虚伪的指挥同知用一种猫哭耗子的眼神看着李如柏。
　　“多谢大人美意，如柏本是将门之后，服从军令理所应当，今天我们就回辽东。”
　　李如柏说的十分坦然，然后就开始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多看这个地方一眼，指挥同知感觉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他转身向千户所的大门走去。
　　李如柏半天都没有看到努尔哈赤，此刻，他有些挂念他，他知道，在这个时刻，也许只有他还对自己像原来一样。
　　“好一个喝酒误事，这不是成心整你吗？”努尔哈赤从屋里出来了，他十分的生气，把王百户这些个小人的丑恶嘴脸，都给李如柏一五一十的说了。
　　让李如柏请他们喝酒这是努尔哈赤的主意，不过这顿酒喝的也是理所应当，有些事情，今天不解决，隔段时间通过发酵就变成了仇怨，尤其是给自己的上级领导，当天就得解决。
　　李如柏此刻终于明白了，人家这是早就想弄你了，先孤立你，再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你撤掉了，想撤就撤，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拦不住。
　　这个时候马屁精王百户，屁颠屁颠的王千户所跑来，还高喊着：“指挥同知大人，小的把事情办妥了。”
　　他一脸堆笑，知道他看着办公室里坐着的人，不是指挥同知而是李如柏，他一脸黑线，趾高气扬的走进了办公室，给李如柏磕了个头。
　　“千户大人，知不知道指挥同知大人到哪去了？”门口的哨兵刚换完班，也不知道这个吉祥物喊的那么亲切，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回衙门了吧，还有王大毛啊！我已经不是千户了，也不用巴结我了，给你的新主子献媚去吧！”王大毛听着这话里有话，顿时他就炸了毛，心里想，好你个指挥同知，原来让我干千户，这他妈又变卦了，还正山小种叶子，我呸……
　　王大毛此刻心里有100个草泥马在奔腾，他假装友善的对李如柏说：“千户大人永远是我的领导，我这就差人给您收拾东西。”。
　　“不用了，忙你的事去吧。”李如柏淡淡地说道，然后他自己搬起来一个包袱，叫了下努尔哈赤，吩咐他赶紧收拾，摸了摸茶几上的那个盖碗，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温暖。
　　秋风萧瑟，西北风呜呜的刮着，像一曲悲歌一样，，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