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出世 天生学成下山

　　寒冬已过，暖阳出云。
　　春归大地，山中多发美景。见那：青松带露，翠竹苒苒，道道晨雾绕远山。玄鹤啼起，灵猴狂颠，彩鸳白鹭明湖间。瑶草仙藤，青芝苏萱，覆生丹崖盖碧渊。
　　又见那：数不尽的山茶海棠，紫樱杜鹃。水仙玉兰，琼花牡丹。一朵朵含苞欲放，受雾气萦绕，恰好似少女隐身纱帘，偷眼来观。朦胧胧娇怯怯，自在天然。
　　花下院中，有位少年晨起早读：“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好一个俊俏男儿：面如粉敷，发似墨泼。一对剑眉横生，目蕴两点明星。唇边含笑，犹如暖风醉人。轩昂神秀，更应超逸绝尘。人舍半分好，还以十分真。乖张随和任性情，也是个洒脱秉性。此子不是别个，正是那年彩星坠婴。得文观主抱养，起名“天生”，今整有十五载。
　　他身前，文观主手执戒尺，道：“背的不错，可解得其中深意么？”天生答道：“此章所重，惟善与不争三字。善者，良也，温润而泽，存而与人无害。不争者，从也，顺天应命，行而与己无害。”文观主点首赞道：“解得虽也不错，尚有不足之处。”天生问道：“哪里不足？”文观主解道：“须知：凡事有度！善，不可过，过善必遭人欺，不争亦然。”天生又问：“那不知师祖是善是恶？争是不争？”文观主道：“善恶同存，游走两极之端。争让并行，只在我心一念。”天生悟性奇佳，拍手道：“好好好!我往后也学师祖，为所欲为，只尊本心。”
　　文观主言传道德，教道：“此章已通，再启下章。随我读：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一遍颂过，转眼却见天生如若未闻，垂头心有所思，正痴痴的笑，不由喝道：“伸手出来！”天生闻声一惊，愣愣伸手，实实挨了一下。文观主道：“教你正道，怎么不好生学，偏要走神不听？”天生搓着手，讨好笑道：“师祖，你这戒尺当真管用。我如今身板比玄铁坚硬，打来还是一般吃痛。”文观主鼻中哼哼，绷住不笑，道：“莫要卖乖！”再道：“我问你，适才脑子胡思些什么？”天生讪讪而笑，摆手道：“无甚胡思！无甚胡思！”
　　他是文观主一手带大，如何能不知其心中所想？必又是念着那花花世界，滚滚红尘，因叹道：“天生，莫要说老头不明事理，我只是好心为你。毕竟人世险恶，危机四伏。若由着你闯，定然要饱受万般苦楚。”不提还好，一提此事，天生便来了兴致，辩道：“我五岁炼玄，寒暑不侵。十岁修真，饥渴无感。今已有成，各道全能，练就了一身玄通，又不是好欺的！”文观主苦口婆心，仍劝道：“非是说你修为不济。想那世间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大有人在。常言道：不怕对面逢魔，只怕身后有鬼。你忒心善了些，来个起心的，将你卖了还不自知呢。”天生道：“我又不傻！德行礼仪，自幼学起。采药炼丹，也兼精通。纹书绘符，那样不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岂能分不清恩怨，辨不出善恶？”文观来气，挥举手中戒尺，道：“你个犟牛，好言说尽，只是不听。今日非得教你长长记性，再伸手来。”天生果真伸手，文观主愈渐气盛，体内玄气透过戒尺，晃发郁郁白芒，“啪啪”连打十数板，直打得手中血肉模糊，他也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教你伸手你便伸手，这般老实，还敢往世间试探人心？我看该你趁早死心！”文观主与他，十五载朝夕相处，日夜为伴，可谓情同祖孙。瞧他手中血流，不免十分痛心，撇下戒尺，一闪身进了道观，独坐房内，自怨自艾道：“教出个好徒孙，这样也行，那样也精。唯独生就的性子难改，与你如出一辙，倒看你如何收场？”
　　他俩闹得不欢，本是家常便饭。此次却有不同，一连数日竟也不见笑颜。文观主这里闷气，天生则那里不服。睹面撞见，也各自趔开回避。一老一少，那般模样，活似两个小孩赌气。
　　直至第九日夜里，观中正宫殿下。天生百无聊奈，趴倒桌案上望油盏发呆，挑灯芯作耍，忽闻一声唤道：“天生。”天生手下不停，头也不回，应道：“我听着呢。”赤焰在他手中扑腾，时而高亮，时而暗淡，照不见文观主神情，唯闻一声叹息，道：“近日思来想去，真真是我不该。想我往日所遇不幸，如何能强加你身？说是人各有命，前缘天道注定。我老头一味向道，虚延岁月茫茫空耗，至如今并无大成。指不定大道之心正藏于人世，也未可知。明日你便可下山入世，我再不阻拦。”言毕，退出正宫直入卧房，轻掩房门再无动静。天生这才惊醒，方知不是梦幻。当即归房收拾行囊，赶有使处的包裹了。一夜兴奋不已，辗转不能安睡。
　　翌日清晨，旭阳初露。天生整夜未眠，反教平日精神百倍，翻身起来背负行囊推门而出，见文观主早已候在院中，连忙整衣端肃，上前拜辞道：“感师祖养育之恩，此去定要闯出些名堂，不致有堕师祖威名。”文观主微微点头，笑道：“我已避世多年，哪里还有声名存世？走罢，送你下山去。”当先在前引路，徐徐而行。
　　一路无话，至圣隐山下，文观主道：“你此番下山，老头我惟有一事交待：善也善得，恶也恶得，但只莫失本心，凭你去作。”天生嘻嘻应道：“师祖吩咐，弟子铭记于心。”深怕他心生悔意，如避凶兽般，垂首快步逃开。
　　望他身形渐远，文观主百感交集，不知因何，心中阵阵酸楚，眼中水雾萦绕。朦胧间，见一半大孩童，瞧不清面目，正扭着身子站立跟前。隐隐直感那人极是眼熟，却又十分陌生。只听那孩童天真笑道：“爹呀，我此去求仙问道，不数年即归。到时学有所成，为你排忧解难，教那外姓之人，再不敢欺辱娘亲。”一旁，有一伟岸男子，携一婀娜美妇。那男子笑抚其首，道：“你有此心，为父便已知足。”那美妇俯身怀抱，柔声道：“好孩儿，去了那方，多多与人为善。若有人欺你，忍忍也就过了。可要安心求学，莫要多生杂念。为娘盼的不多，只求老天保佑我儿安康。”
　　一家三口，亲情深厚，呼呼皆化虚有。茫茫然，又见一庄人家，墙倒屋塌，四面火起。院下一对中年夫妇，正奄奄一息瘫倒血泊之中。天边，一少年御剑而来，跪抱夫妇二人泪流满面。只听那妇人虚弱道：“好孩子，莫要难过。那伙仙人非你能敌，快逃快逃！”言毕气绝。不远处，一众人肆意大笑，无情嘲弄道：“好儿子，听你娘的，逃去吧。哈哈哈哈....”少年怒意滔天，剑指苍穹，嘶声立誓道：“若不荡尽天下邪魔，永生再不为人。”血红双眼，执定手中长剑，决然冲杀而去。。
　　一幕幕幻象闪过，或喜怒哀乐，或悲欢离合，不一而足。纵使文观主道行高深，也禁不住心魔滋生，忙以绝强神念压制斩杀，费有一刻复归平和之态。再望远方，天生身形早已不见，不由深深一叹，使玄通传音入耳，慈声道：“好孩子，倘有不如意时，只管回来，切莫忘了家门所在！”
　　一处荒野林间，天生身形一顿，默有一刻蓦然转身，回望这方深深一躬，继而转身毅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