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风雨来临 一

　　七月，暴雨袭来的那天，乌云密布的云层下狂风肆虐。伫立于国都塔黛尔蒙德之上的两人一边听着雷声滚滚，一边俯视这座即将被大雨冲刷的城市。自带二十五个不同高度的灯环，塔身由下而上被镀满了一层银光，昏暗之中犹如光明女神降临并为城市拨开浓雾。
　　“国都塔建立之时被赋予了‘指引’与‘希望’的存在含义，但那帮平时见利就收国家有难就倒戈的害虫们竟然选择这么神圣的地方来迎接敌人潜入总部，不宰几只鸡给他们看实在过于仁慈了！”
　　两人默默地听着耳机里传来阵阵抱怨，那是一位相当年轻却手握重权、正一边嚼牛肉条一边发牢骚式减压的少女。他们知道这位少女在办公事的时候并不怎么仁慈，所以现在正准备执行“宰鸡”的任务。
　　“女祭司，我能把您的这番话理解成是在挑起我们的斗志吗？”坐在塔顶上的少年打趣道。他的红瞳与坠翼家徽象征出某个古老神秘的族系。夏格，效忠于曜国最高权力机构皓辰的夜爵，由于少女上司心血来潮用塔罗牌充当这次行动人员的代号他光荣地成为了大阿卡纳中的零号“愚人”。旁边站着另一位金发青年，那双不知令多少人着迷的天蓝色眼眸望向黑压压的云层，嘴角时不时浮现一丝微笑。Knight•Caroy，卡洛伊家族次子，平时人们为省事直接叫他“夜”。同效忠于曜国皓辰的冰爵，也是国都学院的最高年级学生。此次代号“倒吊者”。
　　“怎么理解随便你，”耳机里传来零食袋被拆封的声音，少女略懒散地回复两人，同时敲打键盘：“愚人，倒吊者，目标战车正在接近国都公园，距塔四千六百五十二米。”
　　夏格低头向小得变成点的古亭望了望：“公鸡们也已做好打鸣的准备。”
　　“就是要在他们打鸣的那一刻挥刀，这样猴子们就叫不出来了。”女祭司狠嚼牛肉条，心想每天大家忙里忙外那些只懂享乐还倒打一耙给她和另一位找麻烦的人应该全被拖入深渊不得超生。
　　最近和邻国关系搞僵了政府高层们甚感压力倍增。
　　“当作酬劳，女祭司你明天早上亲手为我做碗汤面吧。”夜习惯性地向少女套近乎。少女冷哼一下，招呼来一位助理，直接对着别在领口上的话筒说：“帮我拿袋方便面，我怕明早忘了。”
　　夜无奈地挠挠头，旁边夏格“噗嗤”一声笑出来。前几天他还对夜说过人家毕竟是夜镜之相，做事果断讨厌拖泥带水，哪有时间和心情跟你闲扯慢扯。要真喜欢就说出来，这位小学妹没准儿会动心的。夜倒是很认真地回句“我是一直默默守护女神的骑士，她是我女神”。夏格选择闭嘴。就算您那名字是为女神起的还成天跟在人家后面嘘寒问暖，以这志向也就停留在仆人臣子，而不是王子级别。一起相处十年了，总该看出来人家需要的是能成为国王让自己甘愿臣服的王子了吧。您平时那种倜傥不羁的作风都落花流水东去了么。
　　“再次确认。”耳机里响起毫无感情的智能女音。“任务‘裁决’。目标曲之一族的公鸡。共二十人。当场处决。罪名‘贪污’‘叛国’。”
　　这次要讨伐的二十人中有十五名强悍的格斗者在暗中保护五名家族要员和客人，保证他们合作愉快。那位客人本是邻国派来打算以资历不浅的专家顾问的身份潜入曜国政府总部皓辰。但不能一起解决掉，按女祭司和另一位的嘱咐要将这位客人当成真正的专家顾问安全送走。送别时一定要微笑，一定要微笑。
　　“曲家完喽。”曾叱咤一方的大家族如今在总部面前不堪一击。
　　“预计战车二分三十五秒后抵达塔。”智能女音快速下达命令：“愚人，倒吊者，‘裁决’开始。”
　　两个身影立刻纵然一跃，紧沿着塔身从三百九十米的高空直线坠下，配合默契几乎同步。由于二十五个灯环的强光照耀和建筑材质的反射整座塔被光芒所包围，为两人提供了视觉上的隐蔽效果。平常没人敢在晚上近距离直视这座塔，过不了多久眼睛就会被刺痛，所以国都塔才被建在远离市区背靠高山的国都公园深处。
　　气流包裹着躯体，形成风茧。两人凭借操控着风茧在即将着地时猛然减速，转而空翻跃起，以子弹离膛之势冲向南北两个方向的树林中，再潜行至最近的一个格斗者身后。对方还未来得及反抗就已被扭断脖子。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动作没有一丝停滞，悄无声息。
　　哗——大雨倾盆而下。雨声遮掩了树林中的低喘声：夜踹开掐着自己颈部的格斗者，雨水将短刀刀刃上的血冲洗干净。为了行事方便，两人直接把短刀扔进毒缸里泡了三天三夜，行动前还差点忘记带上它们。
　　水珠敲打着树叶。夜听着这自然的节奏，慢慢地蹲下，用刀面抬起奄奄一息的格斗者的脸。他没笑，但在对方残存的意识里却把他定义成“眼含笑意的魔鬼”。那双任雨水流进去都不眨一下的眼睛里，天蓝上蒙了一层黑烟。
　　待格斗者死后夜起身看向对面的树林，隐约有只白皙的手摆出“OK”的姿势。回复同样的手势。
　　两人再次默契地潜行到古亭旁。收起短刀整整衣服，相视一眼确定还算衣冠整齐。然后大步走上台阶进入古亭，再鞠躬。每个动作都符合礼仪标准。事实上为了体现出总部对曲家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打小算盘的感谢以及对曲家各要员的尊敬，他们都打算拿个镶玉金盘托着鸩酒和白绫问在座的各位喜欢哪种体面的死法。临行前女祭司还嘱咐了一定要让曲家的要员们感受到总部是个讲礼仪讲文明的好地方，“从宰杀到打包……啊不，从处决到收尸入棺一条龙服务”。
　　“你，你们是？！”一位要员认出面前微笑过于灿烂的是冰爵和夜爵，转而生起气来：“约会散步到一边儿去，别在这里打扰我们谈正事！”按曜国爵位等级的划分夜和夏格处于五位要员之下，对方有权训斥两人。
　　但是，死到临头还鸭子嘴硬绝对没有好下场。
　　毫无预示，夜直接抽刀像蛇捕食那样闪电般地把刀送进要员的体内，毒素迅速透过肺叶流向全身。
　　看着家人紧捂胸口上的短刀艰难地呼吸，剩下的四位要员如同被电击一样快速拔枪。
　　咔哒几声，上膛完毕。夏格先发制人，双手举枪瞄准最中间的两个要员：“请把武器扔到地上，反抗爆头哦。”
　　“你们疯了吗？！以下犯上杀无赦！”四个人咬牙切齿。
　　“对啊，您也知道这类以下犯上是死罪，为什么还要和国家作对。”夜悠然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防水透明的纸，张开。要员们看到上面赫然盖着昭昕夜镜两相的章印，顿时心慌气短。
　　“经皓辰总部严密核查，曲之一族犯‘贪污’‘叛国’之罪。当场处决。”
　　夜刚念完，举枪到一半的要员们就被四发搞定。夏格惋惜地叹口气:“都说了反抗爆头。”
　　两人用剩下的二十八秒把死去的要员们拖到长椅上，扶正。五个人相亲相爱地靠在一起，表情却狰狞不堪。夏格正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与不远处的塔和谐一点时，耳机内响起智能女音的警告：
　　“战车已停在身后。贵客光临。”
　　王宫。皓辰总部。
　　地下会议室内，圆桌正中央的投影设备向空中放映出国都公园和曲族本家领地的情况直播。除了六位助理负责传递命令外，两位此时的国家最高领导者亲自坐镇。
　　“昭昕。”坐在次座上的少女边嚼薯片边转向主位上的青年，然后心里一阵发毛。只见对方那深邃的黑眸死盯着影像中曲族本家被总部的直属军队踏平，好像恨不得自己扑上去穿过影像把曲族的领导者揪过来狠揍一顿。
　　“喂喂你没必要现放杀气吧，大家今晚可不想做恶梦。”
　　意识到失态，青年马上恢复到平常淡漠的神情:“别介意，只是有点讨厌蛆虫而已。”
　　少女暗中“哼哼”两下心想您那是“有点”么，简直都怒火中烧到火山喷发的地步了。不过曲之一族确实是多年以来生长在曜国的一颗恶瘤，上届夜镜之相还差点被他们气得心肌梗塞。这次趁着曲族猖狂无底线和邻国联合搞阴谋的时候一举歼灭，既扬眉吐气了还起到震慑作用。
　　“昭昕之相，请您处置曲家资产。”助理毕恭毕敬地把文件递给青年。青年看了两眼，说：“发补偿充国库。”
　　“搜刮了这么多钱最后还是要返还给老百姓，当初何必那么贪婪呢。”
　　青年看了一眼吃鱿鱼丝正尽兴的少女，用平稳的语调说着令少女不平稳的话：“女祭司你输了。这次游戏里你第一个说出任务代号以外的称呼。”
　　“诶？！”
　　旁边几个埋头苦干的助理暗叹一声。本来还以为只是夜镜之相年轻爱玩才说“我们四个在任务未完成期间只能叫对方代号，不然就是输家。输家要给大家做一顿丰盛的午餐以示同事友好如家人般融洽共处”。冰爵夜爵答应了那是因为他俩平时和夜镜之相就像兄妹一样，但做事严肃认真的昭昕之相怎么也跟着一起起哄？！一个大家族陨落了至少也该象征性地叹息一声表示惋惜吧。
　　少女抱着零食袋面不更色地想了一阵子，最终服气了：“那谁再帮我拿三袋方便面。”
　　“你打算请我们吃这个？丰盛呢！”青年露出诧异的表情。“三袋也不够四人吃。”
　　“没关系，我明天肯定中午才起床，倒吊者的那袋一起煮。丰盛的话，里面给你们一人加个鸡蛋两根香肠三片菜叶。您看怎么样，皇帝？”少女呲着两行大白牙，表情是略欠揍的天真。
　　“……谢谢女祭司的邀请，看来明天应该先去趟餐厅。”
　　听着耳机里的对话，还在国都公园执行任务的两人暗中决定放弃对午饭的憧憬。表面上倒是以待客之礼冲到车前。当那位所谓的专家顾问下车时两人齐声：“先生好！先生辛苦了！”专家顾问虽然经历过各种严苛的训练，但着实被这股过分的热情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不是要低调行事吗？曲家老大是喝醉了再下令的？！
　　扫一眼被雨淋成落汤鸡的青年们还面露八颗牙齿，顾问立即给曲家贴上了“不排除有精神缺陷遗传史”的标签。
　　“请。”
　　专家顾问清下嗓子，雄赳赳地迈向古亭。几秒后他怔住了。
　　“这，这怎么回事？！”瞪着五具过于靠拢的尸体，顾问心想我暴露了？不可能！自己可是刚刚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飞到曜国，没跟谁过于接触啊。只被一空乘人员暗送了秋波。
　　“到底怎么回事？！”专家顾问装出一副没见过死人的惊恐样子，心里临危不惧。
　　夜先上前一步：“先生，他们刚刚在喝酒，喝多了想削梨结果不小心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另外四位以为有人暗杀就拔枪乱射，结果就被同伴误杀了。我们正约会散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本来想救人，结果被自己捅的那人说还有客人。为了弘扬曜国乐于助人的美德我们就一直等您来。”
　　这话一出，地下会议室内夜镜之相差点举起啤酒罐砸向影幕。
　　扭头盯着鞠躬的青年，专家顾问的心里狂风作浪：你说他们喝酒了怎么没酒味？！就算喝醉了乱开枪也不会多么精准这可是一枪正中眉心！当那些格斗者吃白饭的啊？！现在推断除了你俩约会散步还可信点外……
　　不给对方更多时间来思想泛滥，夜挺起腰，充满笑意的眼中暗含杀机：“您看这剧本编得如何？”
　　耳机里马上传来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烂！”
　　看来是碰上强敌了。专家顾问咽口口水，故作镇定：“你们是谁？”
　　出示总部的高级成员徽章，郑重地回答：“经皓辰总部严密核查，曲之一族犯‘贪污’‘密谋篡权’之罪。我们是行刑者。”
　　专家顾问的表情霎时僵掉。他可是孤军奋战寡不敌众。虽说对方就两人，但这两人直接干掉了二十人！
　　“您别慌，我们不会殃及无辜的。”夏格友好地说：“您应该是曲家打算引荐给总部的专家顾问吧，抱歉您必须要放弃这份工作。因为，曲之一族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此时此刻，虽然两人依旧面带微笑，但在灯光的照射下越来越不对劲。专家顾问不寒而栗，他识趣地点点头：“我，我知道了。那我能回去了吗？”
　　“当然可以。”两人拥着专家顾问走向黑色轿车。
　　临关车门前，专家顾问小心翼翼地问：“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密谋篡权吗？平时曲家人看起来挺遵纪守法的。”
　　“因为……他们把我们老大的女人卖给邻国了。”夜一本正经地回答。
　　地下会议室内，所有人亲眼看着昭昕之相镇定地单手捏碎了一个茶杯。顿时冷汗四冒。
　　“不会吧。”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老大什么资本都有就是忙得没时间找个女人。”夜一手把车门甩上，“不送。”
　　专家顾问在车里终于松了口气，手掌都攥出了汗。意识到什么，他迅速转头，透过后车窗看着那两位如同雕塑般站在雨中的青年目送自己离开。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背对塔的两人阴暗的脸。专家顾问的心又慌起来：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两个刚啖完血肉的魔鬼背对圣光面向黑暗，正邪魅地冲自己微笑。自己差点就成了他们的食物。
　　轰——雷声滚滚而来。
　　视野里的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雨幕中。
　　这时两人才如释重负。
　　揉揉笑僵的脸，夏格看向夜：“搞定了。”
　　“嗯。”
　　“你说刚刚那种杀气侧露的笑容他买账吗？”
　　“一定。我看他吓得不轻，回去肯定如实汇报。以对方国主的分析力不难解读出我们想警告的良苦用心。”
　　“愚人，倒吊者，”智能女音继续毫无感情地念字：“‘裁决’结束，请归队。”
　　刚走出几步，夏格站定，又回头望着国都塔这柄直插入云霄的光剑，眼里闪过疑虑。
　　“怎么了？”夜发现夏格没跟上来，便转身往回走。
　　“虽然国都塔用她的光芒指引了这个国家千百年，但是现在真正的领导者在哪？”夏格看看夜，对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我想，如果再不出现，这个国家会因为没有星迹系统的保护而被邻国入侵，岌岌可危。或者……”顿了顿，夏格知道自己说的话正一字一字清晰地传送给昭昕夜镜两相。
　　“或者，这个国家会逐渐遗忘零殿的存在，不再需要零殿的引导。”
　　寒气随雨降临大地，萦绕在每个人的周围、每个人的心中，无法挥散。
　　通讯器的两端都沉默不语。雨声远去了，甚至寂静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沉重而缓慢。
　　千百年来，从太初帝开疆拓土建国登基起，曜国的每任最高领导者被称为“零殿”，昭昕夜镜两相相当于御用助理。而作为守护国家、由神之力于国土之上像星之轨迹覆于天空那样织成的网被称为星迹系统。通常只有历代零殿能够操控星迹系统，他们手持天影北辰眼这柄神赐予的剑，将自己化为星迹系统的凭依，成为玄纪时代三大强国之一曜国的守护。但自上届零殿突然战死后的一百多年里一直未能找到合格的新继任者，国家事务便由昭昕夜镜两相共同承担。再这样下去没有凭依来转换传输能量的星迹系统会瘫痪。到那时曜国就必须做出选择，选择是否放弃零殿。
　　邻国已经蠢蠢欲动，剩下的时间被一再缩短。
　　暴风雨来临，肆虐于大地上方，它的狂势许久不减……
　　“紧急报告。紧急报告。”智能女音突然在耳机里响起，每个人顿时傻眼。
　　智能女音无感情地吐出一串更让众人傻眼的语句：“倒吊者。倒吊者。女祭司命你立刻返回总部。皇帝刚刚捏碎了茶杯。正等你回来认罪。不然下个捏碎的是你。哈。哈。哈。”
　　“……”最后那三个无感情的“哈”让夜有种想扯下耳机的冲动。
　　“哈哈哈！”夏格忍不住大笑出来，被夜阴郁地盯了几秒后才同情地拍拍对方的肩：“走，回去向老大赔礼道歉。”
　　“你不多愁善感了？”
　　“拜托我又不是女孩。”
　　“被淋湿后的你很像啊。”老实巴交的口吻。
　　咔哒两下，子弹上膛。随即国都公园的深处回荡起一阵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