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原乱起

　　第二章
　　一个汉人少年被王庭卫士抓住，随意扔在了囚牢里，之所以没有杀死他，是因为如今草原上见到个汉人少年可不容易，自从檀石槐大王在落日原大败汉军后，汉人就只会守着那些孤零零地伫立在边塞的孤城要塞里。
　　少年的模样很奇怪，神情漠然而不带感情，在寒冷的草原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偶尔才说的几句话带着燕赵之地的口音，可是却让人怎么也听不懂。
　　被关在牢笼里的少年久久不曾活动，似乎被草原的寒气冻傻了，一段时间后，少年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冷漠，渐渐变得灵动，或者说是变得迷惑，终于让人感觉到了一丝人类的气息。
　　少年透过牢房照明的火把，隐约看到了对面的牢房，与自己这空无一物的牢房不同，那间牢房里，摆满了一卷卷竹简，还有一席温暖的软榻。
　　榻上，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握着一卷竹简，口中呢喃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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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霆突然醒了过来，刚刚的一幕却始终萦绕心头，而想起那个老人，阳霆忍不住想要流泪，那个连名字都没有告诉自己的老人，恐怕在这场冬雪后也就此不在人世了吧。
　　“你想起了什么吗？”刘苍就在洞口放哨，看到阳霆泪流满面地起来，知道这个脑子被冻僵的男子怕是在睡梦中想起了些什么。
　　“我想起了一些，可是更久的事情却还是想不起来。”阳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时，洞里的斥候们也都缓缓起身，围坐在火堆旁，想要了解一下这个从九死一生的绝境下活下来的小子的一切。
　　阳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草原上的，从他有意识起，自己就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草原上流浪了。
　　一队游猎的鲜卑人遇到了他，就在一名骑士想要顺手了解了阳霆时，领头的光头男人制止了他，随后阳霆就被当做奴隶，带回了鲜卑王庭，后来阳霆再见到那个光头男人时，听人称呼他为:和连大王。
　　和连放过了阳霆，把他关在了一间特殊的牢房里，或者说是关在了一间特殊牢笼的对面。
　　特殊牢笼里关着的是一个老者，老者用树枝束起自己稀疏的头发，面色苍白，显然年事已高。
　　阳霆发现，即使在沉睡中，老人手里也握着一卷竹简，虽然到最后阳霆也不曾知道老人的名字，但是阳霆知道，他是个汉人。
　　寒冷的日子里，老人几次差点在睡梦中辞世，鲜卑人很自然地安排同样是汉人的阳霆换到那间特殊牢房里去照看老人。
　　年轻的生命总是能带来奇迹，在阳霆的照顾下，老人挺过了寒冬，春暖花开的日子到来前，老人听着最后一声冬雷，给这个照顾自己的少年起名阳霆。
　　阳者，正大光明，霆者，威势赫赫，这才是个汉人该有的名字。
　　老人开始教阳霆说话，说大汉的官话，说鲜卑人的胡语，说草原上大大小小部落民族的土语。
　　少年人的悟性出奇的好，不多时就已经可以用胡语和鲜卑士卒交谈并索要些食物。
　　每每深夜到来，老人总是借着月光，用束发的枯树枝在地上隐蔽地画着一些图案，并用眼神示意阳霆去模仿，去练习，或者说祈求他来练习，同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些图案。
　　老人后来曾说过，这是大汉宫中珍藏的引导图，是秘术，阳霆不懂什么秘术，什么引导图，只是简简单单照着图案的样子摆出姿势。他不知道，这引导图的价值，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渐渐的，少年的饭量越来越大，身体也从一开始的瘦弱变得结实。
　　有一天，那个被称为鲜卑大王的男人来到牢房，用玩味的眼神看了眼阳霆后，老人和阳霆就一起离开了牢笼，搬到了王庭的偏帐。
　　在这里，阳霆看到了一张巨大的弓，被一只巨狼的雕像噙在口中，狼背上则是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男子用手狠狠扼住巨狼的喉咙，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轻松写意，仿佛与这般巨狼搏斗，只是儿戏。老人告诉阳霆，这就是鲜卑族的英雄，也是唯一的英雄，檀石槐。
　　“唯一的英雄？”鲜卑草原的主人，和连大王听懂了老人用汉语对少年说的话，脸上的表情十分漠然，仿佛那个英雄不是自己的父亲，不是自己曾经崇拜的人一样。
　　少年和老人一起，在这座大帐里帮助和连处理了很多政务，见证了这个被牢里士卒称作“猛虎父亲的狸猫儿子”的大王，用尽手段，让鲜卑族变得更加强大，就连老人都说，和连也许不是英雄，但是他是个比檀石槐更厉害的鲜卑王。
　　这句夸奖让阳霆多得到了几株珍贵的药草，让老人多了一身虎皮大髦，也让和连自己多饮了一夜的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少年凭借自己过人的悟性，在可供奴隶活动的方寸之地学会了过人的马术，学到了神箭手在马背上左右开弓的神技，学到了鲜卑人在马上作战的狠辣。
　　看着阳霆的进步，老人每每满意地点头，却又总是遗憾地叹口气。
　　阳霆总是有一种感觉，自己学会的一切，其实都在和连的眼中，包括老人每每偷偷交给自己的奇怪图案，和连恐怕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曾阻止。
　　只是和连每每看到阳霆的身影后，眼神中竟然有和老人一样的失落。
　　直到不久前，王庭聚会，竟然有近一半的部落没有前来给和连上贡，老人看到和连在宴会上仍然欢声笑语，幽幽地说了一句:鲜卑，乱了。
　　鲜卑乱了，作乱的是昔日檀石槐手下第一人，号称鲜卑智囊的金雕部落大帅，慕容风。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鲜卑内乱后，阳霆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开心。
　　老人笑笑，说到:“因为，我们是汉人啊。”
　　因为我们是汉人啊。
　　老人带着阳霆，在星空下，指着北斗星，告诉阳霆回到家乡的方向。就在阳霆看向天边的“家乡”时，一颗无比耀眼的流星突然从上空划过。
　　阳霆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冲上脑际，昏睡过去，临倒下前，隐约看到天上有五颗星星在夜空中连成了一条线，大放光彩！
　　“大星坠于北，五星出东方，这就是苍天的旨意吗？”老人看着倒在地下的少年，眼中充满莫名的光芒。
　　在老人背后不远处，本该醉酒昏睡的和连在夜色掩藏下，缓缓扬起嘴角。
　　阳霆再次醒来后，感觉天地万物都变得与以往不同，但是不同在哪里他也无法言语。阳霆不知道的是，大星北落，唤醒了某些东西，也让他苦苦修习的引导图，觉醒了。
　　和连今日很意外的没有来找老人问策，老人趁此机会让阳霆从巨狼雕像的底座取出一个硕大的盒子，用布条缠在阳霆手上，指着南方，用自己虚弱的声音坚定的发出了一声怒吼:“回家！”
　　回家？哪里才是家？阳霆不知道，但是他没有问，老人给他指了方向，那么就往南跑，南边，会有家的！
　　阳霆很轻易就离开了王帐，离开了弹汉山，越发耳聪目明的他总是可以轻易避开岗哨，但是走在逃往路上的阳霆却在心里感觉到，一双眼睛始终在盯着自己，自己甚至都能想到那双眼睛的主人脸上那股不羁的笑容。
　　“和连？”
　　和连在出了落日原后还是追上了阳霆，带着檀石槐纵横草原无敌的虎卫，阳霆却没有闻到死亡的威胁，虽然那种感觉很玄妙，但是阳霆知道，自己似乎不会这样轻易死去。
　　和连用他一贯慵懒的声音命令阳霆打开他从王帐带走的盒子，阳霆没有犹豫，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他感觉到了那个男人语气里的戏谑，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和连歪着自己的光头，呵呵一笑，“东西在这里。”说着，他从坐骑一侧取下一张巨弓，一张属于鲜卑大英雄，檀石槐的弓，一张射杀过无数草原豪雄的巨弓。
　　和连弹了两下弓弦，诡异地一笑，将弓箭扔给了阳霆，“开弓！”
　　阳霆接过弓箭，没有犹豫，就这样拉开了没有箭矢的弓弦。他感觉事情有些奇怪，自己这样的奴隶出逃，怎么也不该出动虎卫来追捕，这样的阵势，不像是追捕逃奴，更像是，大战！
　　“嘣！”空弦在拉满后被阳霆放开，发出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响，一名虎卫应声落马。
　　其他虎卫都震惊了，但是阳霆知道，不是自己的空弦射杀了那个虎卫，射杀他的那一箭，来自更远的背后。
　　王庭的射雕手，和连的亲卫，也是和连从草地上救回来的奴隶，阳霆偷师箭术的老师——莫术。
　　阳霆继续拉弓，继续空放，每次弓弦震动，都有一名虎卫应声落马，虎卫队长不愿再承担这样的损失，无视了和连不许行动的命令，下令冲锋，和连只是笑笑，点点头，“冲锋。”
　　一阵阵晃动传来，紧接着是一种几乎化成实质的凌冽煞气，老人曾经说过，当年，大汉之所以能够纵横草原，靠的就是这种冲锋时能够瓦解人心战力的煞气，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被蛮子们学了去。
　　虎卫的骑兵冲杀起来的威势果然非同凡响，难怪檀石槐凭借虎卫扫平了草原。
　　但是局面没有像虎卫队长期待的一般，阳霆被随手砍死，因为，一阵更大的震动传来，一面绣着金色大雕的帅旗出现，面露自得之色的慕容风，杀到！
　　虎卫见到慕容风后停止了冲杀，面露迟疑之色，作为跟随了檀石槐一生的左膀右臂，慕容风的存在，对于虎卫来说非同一般。
　　不过他们的犹豫没有持续太久，一阵箭雨结束了他们的生命，射出箭雨的不是慕容风的金雕部落，而是阳霆背后突然出现的近千人的神射手。
　　属于和连的，射声营！他连汉室最强神射都学了过来，此人的隐忍，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箭雨持续了半柱香，曾经叱咤风云的虎卫，此刻彻底在历史上烟消云散。
　　慕容风是个身形颇为魁梧的中年男人，和其他胡人不一样，他没有髡头，而是选择和汉人一样留着长发。
　　此时，带着血腥的风吹动大帅的长发，号称鲜卑智囊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所以，大王留下的一切，你都要毁掉，重头来过是吗？”
　　和连当然听不到慕容风的询问，可是当他望向慕容风时，眼神不再放荡，而是变得无比残忍，“唯一的英雄？他已经去了。鲜卑只有一个檀石槐，但是现在，草原的王者是我和连！”
　　金雕部落摆出冲锋态势，失去虎卫的和连却丝毫没有担心，为了今日，他筹谋了太久，大地再次震颤起来，和连的后手，到了！
　　红日部落，和连的亲娘舅，带着部落的所有人杀到！“谁敢杀王造反！问问我红日部落答应不答应！”
　　“你慕容风觉得我无法带领鲜卑变得强大，那你尽可以试试，能否摆布了我？”残忍，怨毒，这是怎样的神色，在和连脸上狰狞！
　　慕容风手下的将领纷纷要求出战，却被拦下，“我要的是活着的和连以及完整的鲜卑，现在作战，只会加速鲜卑的衰落，我们走吧。”
　　大军撤退之际，慕容风望着被红日部落大军围在中间的和连，叹了一口气，“你设计引我来，就是要让我背上屠杀虎卫的罪名吗？就是要让我亲眼看着你将大王留下的一切都毁掉吗？”
　　金雕部落退兵后，和连脸上的嘲讽之意难以言表。当着还没走远的慕容风，和连对着阳霆大声喊到:“你知道吗？这张弓只有我父亲曾经拉开过，他是草原上唯一的鲜卑英雄。
　　如今你也拉开了它，你是不是也是草原的英雄？啊？哈哈哈！”
　　噗！一支黑色羽箭射向阳霆，慕容风手下的射雕手动了，阳霆心中一紧，顺势倒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射穿了大腿。
　　射雕手紧接着射来的第二箭被莫术击飞，黑铁木做成的箭矢翻滚着打在阳霆头部，将阳霆击晕过去。
　　“草原上只需要一个王，檀石槐死了，那么草原上就只允许传唱我的名字。”和连下马，将巨弓和一堆黑色箭簇装入阳霆所带的盒子，最后放入了一根枯木的树枝。
　　“活下去吧，然后用你学到的一切，成为下一个檀石槐，用你和檀石槐比肩的勇武，来草原上见证，一个英雄的逝去，还有一个王者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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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昏迷中听到他的声音，告诉我活下去，然后回到草原去见证他的崛起，他要用智慧，建立比檀石槐更伟大的鲜卑帝国。”阳霆抚摸着盒子中的树枝，回忆着那位至今未曾告诉自己姓名的老人，这个冬天，没有自己，老人大概挺不过去了吧？
　　阳霆默默离开山洞，留下众人在这里消化着这些惊人的消息，在一处向阳的山坡，将断枝埋了下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先生，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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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和连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脸上的笑容自信而不羁。
　　“檀石槐让我教你治理国家的道理，你却自己学会了帝王术，你让我很震惊。不过你永远不会明白，帝王术只有帝王才能用，你用起来，不伦不类。
　　你没有檀石槐的武力，没有檀石槐的声望，想要统一鲜卑，只有智慧是不够的。
　　你放走阳霆将会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武力，才是在草原称雄的根本。你看着吧，他会带着你父亲的弓箭，屠杀你的族人，撕碎你的野心。”
　　“你不懂，我比你更期待他来撕碎我的一切，撕碎这个愚昧的民族。哈哈哈！然后我会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一个更加伟大的帝国！！
　　我会把你葬在落日原，我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杀回草原，那里应该是最后的战场。那里有你们汉人无数的英雄长眠，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老师，一路好走。”
　　弹汉山，一位一生无名的汉人老者，在夜里安静地回归了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