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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天下帮威施天下 水莽沼度化恶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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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天子岛叫作珍珠眼,位于九水之源的漩涡中。
  那里原本是处人烟灭绝的荒芜烟瘴,巨大的漩涡有百里之遥,周围群山被纵横的河水冲刷成各种各样怪异的形状,不过水势虽旺却不见丝毫生机,冲天翻腾的白浪如同伸出地狱的触角,任是飞沙走石草木鳞羽,凡碰到必被拖入水底,传说天下分九水,此处便是源头。
  猛天王本名高昆,也是穷苦出身,正所谓人生三大苦,打铁、拉纤、磨豆腐!他爹就是靠河吃饭的纤夫,累死累活还不能吃饱,更甚者为了抢活路互殴搏命!高昆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日,自幼就学会了逞勇斗狠,他早明白在乱世之中还得靠拳头吃饭,因其生得高大威猛加之心黑手狠,渐渐在家乡一带打出些名气,日子久了他总觉得不过瘾,自己这粗拳笨腿终归是小打小闹。
  说来也是他的造化,有回他与一群人争斗时被途经的奇人看见,发现他小小年纪出手凶狠,拳拳见血,凭一己之力面对数人竞不落下风。这位奇人如获至宝般欣喜,见这孩子高大壮硕筋骨舒展是个可造材料,于是便要收高昆入门,可惜高昆不识人尽说些粗言粗语,在被奇人摔了几十个跟头后才彻底服了,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江湖奇人也打算传些搬山填海之术,可高昆并不好喜此道,说那些都是唬人障眼法,是小人所为!还是靠拳头来得实在些。无奈之下奇人根据奇体魄传他金刚不坏之能,河岳保身之术。
  年少的高昆辞别父母随奇人来到天外之地——弥陀峰。十载过后学有所成,而且眼界大开,只是他秉性未改,仗着绝艺傍身更加狂傲了。
  下山后他发现早已经物是人非,双亲暴毙,被扔进河汊喂了鱼蟹,家中的半间破房被河帮恶霸圈了去当花园,儿时玩伴此时都当了河帮的打手,乡邻大多以为他惨死在外,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好端端回来了!
  高昆虽狂但并不无知,他明白只凭一己之力难成大事,他要做的就是杀鸡儆猴,新仇旧恨此番必要有个了断!河帮虽众但多是泼皮无赖哪里敌得过他的拳脚,凡有抵抗者哪怕是一丝言语上的怠慢他都会大开杀戒,河帮帮主上下数百口人不论老少被其尽数打发,血流如潮,腥恶之气数天不散!其手段之凶残方圆百里闻之色变!
  三天后,高昆凭着杀戮坐稳了河帮帮主之位,靠着恩威并用、赏罚分明没出一个月周围大小各帮尽数归他门下,门徒已千人,于是他将河帮改为“天下帮”手下分了文官武将,大小等级。高昆开始合纵连横统一江湖所有帮派的扩张之路,天下帮的门徒可以不遵王法但必须守得家规。
  只用短短几年高昆便一统江湖帮派,伴随着血腥杀戮,他垄断了所有漕运、码头、镖行、江湖大小买卖七八分都与他有关联,手下门徒数十万,不管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佳人无数,他俨然把自己视作天下之主了。
  师兄弟自打鬼城出来,炽热的骄阳在他们眼前闪动,渐渐的光点安静下来连成一片,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与之前似乎无有差别。如意一心想找寻广禅去处。
  “莫急嘛,那和尚与咱们缘分颇深,我看早晚会相见,哈哈!”道洪倒是不在乎。
  如意想想也对,此番广禅吃个大亏,荒废了百年修行,哪能善罢甘休,“下次必要他老命!”
  “他现在可是惊弓之鸟,不知道藏到哪个窝里了。”
  泗溪码头距天子岛五百里,水路发达而且人丁极盛,此处早年也是蛮荒烟瘴野流纵横之地,各处流民汇聚于此才渐渐兴旺起来。
  道洪踅摸几张破木板在路边搭了张小桌,这还是他好话说尽才在别人的地盘上挤了点地方,他把卦帆戳在桌边揣着手瞄着眼端详来回的行人。
  “大凶!”道洪突然冲着行人喊了声,把身后的如意也吓一跳。行人纷纷驻足,见是位干瘦的算卦道人,刚走了没两步道洪又大喊:“性命不保!”
  行人中有几位围过来,“颠老道,口出狂言,谁性命不保你讲清楚?”讲话的是位穿着体面身材微胖的商人,他姓刘,是本地一家不大不小的杂货店东家,看样子有五十岁上下。
  道洪看有人围了过来慢悠悠叹道:“哎,今乃贫道九十九岁寿日,当下正是天下大乱险恶丛生,贫道怕活不过一百喽,故此叹自己性命不保啊!”
  围拢的人大多嗤之以鼻,笑话这个疯老道是不是发癔症了,“道长拿我等寻开心,九十九可不小啦,真活到一百岁还不成精了?”人群中有人嘲笑道。
  道洪才不以为然,“常言讲,人精、人精嘛,万物之灵为人也,万人之长为精也,还未见哪个愿意做短命鬼呦!”
  人群中有人说话,“如道长言,这世道我等能不能挨到明日都在两可呐!”
  道洪眯缝眼睛端详人群,叹气道:“哎,这位大哥所言极是,贫道用望气之法观瞧,在场者有二人头顶黑气笼罩,几日内必遭横祸!惨呐!”
  围观人群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如意凑了过来恭恭敬敬给道洪作揖鞠躬,“如此,请仙长大发善心帮诸位破解破解才好。”大家见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对道长十分恭敬,想必道长也是世外高人,有人跟着说道:“仙长既有手段说出来才是,我等绝不亏待。”见有一人如此说,众人便跟着纷纷说道:“仙长慈悲心,讲出破解之法才好。”
  道洪把头摇得似个拨浪鼓慢慢悠悠说道:“贫道看你们也不易,就说个安身立命之法,所谓法不传六耳,道授有缘人,信则附耳过来,不信则好自为之去罢。”
  刘东家率先挤到近前,他手里攥着块银子塞到了道洪手里,“有劳仙长!”
  道洪握着银子微微点头,“嗯,看你心诚贫道就助你脱难吧。”刘东家低声道:“仙长方才讲有二人头顶黑气笼罩可有在下?”
  道洪“嗯”了声轻声道:“看你还识相,附耳过来。”刘东家侧耳凑近了细听,道洪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得他频频点头,脸色马上阴转晴。听道洪说罢,刘东家大喜,“仙长神人也,我过了此劫定有厚报!”而后高高兴兴离开了。
  余者见此状争先恐后纷纷求算,如意赶紧过来,“各位莫要推搡,今日仙长大开善门保证人人有份。”
  不到半个时辰,围拢的人群就被道洪算得喜笑颜开,似乎道洪的几句话解决了这些人所有难题,纷纷倾囊相赠。
  道洪掏出口袋把得来的散碎钱财尽数装下,足有小半袋!看来又能过上一阵逍遥日子了,他咧嘴晃几下袋子发出“哗哗”的声音,笑道:“为兄本领如何?”
  如意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兄蒙人手段又见长进!”
  道洪瞪眼道:“胡说!五行相术讲究望气、望形、望景、结合天罡地煞与造物民情,可助人逢凶化吉青云直上矣……”
  如意赶紧插话,“怪我怪我,师兄说得对,小弟不该信口胡言。”
  道洪嘿嘿地笑,“再不济也是各取所需嘛。”然后把袋子扎紧准备与如意大吃一顿。他连头都没抬就知道要出事,“倒霉、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对面站着几个身穿彩衣的青年人,他们大都二三十岁年纪,红绿黄蓝各个扎眼,几丈外就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出来诡异的香。
  为首者一看就是个少爷,握着把小纸扇站在那里不停晃悠,立不直、坐不稳,走不正、一副膏粱子弟模样,本地都尊他声金少爷,是天下帮分会头领的大公子。
  “呦!哪儿来个破老道?在本地做买卖交过保费没?知不知道整个码头都是我们天下帮地界?”身边的随从跟着附和着:“杂毛,见到我们少爷还不磕头!”
  “笑话!贫道行走江湖到哪里人家都尊我声先生,从没听说过还有保费一说。”这次道洪不同以往反倒硬气了许多,“你们这帮狗东西!叫你们祖宗给你们磕头也不怕惨死!”骂完道洪才意识到怎么连自己都骂了,气得他嘿嘿地笑。
  人头攒动的街面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原来周围小商贩见事情不妙摊子都不收了全躲老远指指点点看热闹。
  金少爷未说话,他手下的喽啰可迫不及待了,“老鬼,你是活够了!”金少爷拦住了手下冷笑道:“老道口气不小,本少爷看你年纪就放你一马,只要你把那不义之财钱交出九成,此事就算了,否则……”
  道洪听这话立马把那袋钱裹进了胸口,“呸,你等宵小若是识相快些滚开,否则必有惨祸,别说九成一成也没,贫道惜财不惜命!”
  “哈,这老道穷疯癫了!”众人开始哄笑着。
  金少爷横行此地多年哪受过这个,从来说话只说上半句,眼前其貌不扬的老道让他很没面子,他用扇子点指道洪,“老东西,你活腻了,宰你不过宰只鸡般容易!”
  “没王法不成!”
  “王法?!王法卖多少钱?哈哈,天下帮就是王法!”大家哈哈大笑。
  手下们蜂拥而上,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个表衷心的机会!
  往往冲在最前的不是成了人物就是做了鬼魂,这位蓝衣青年显然都不在此列,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被如意的使出的手段给化了,除了股子糊味儿和一把掉在地上的匕首再无此人,他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消失了……
  在场者无不愕然,完全没明白怎么回事。金少爷又怕又怒,语中带颤,“你、你这妖道使什么手段!人、人被你搞去哪里?!”
  道洪也很惊诧,没料到如意下此重手,他以为把几个人打倒就算了。
  “人嘛……怕是你们见不到了,不如你们将匕首拿回去留个念想吧。”
  “欺人太甚!”大多情况这话都是别人对金少爷说的。“少爷勿惧,我听江湖中有种障眼法,专门故弄玄虚懵人,这老道想必是此中高手。”随从凑近金少爷小声嘀咕。
  “哼……”金少爷瞄着道洪,不过是个干瘪的老道而已,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惊人本领。“老不死,敢用妖法迷惑本少爷,必要你老命!”
  手下们各持凶器再次冲上来,道洪一脚踢翻了卦摊大喊:“贫道从不杀生,你等投胎不易,莫自寻死路!”
  有人喊道:“老道障眼法不灵了,咱们一起上看他能如何!”
  如意按耐不住跳了过来,像团柳絮般轻飘飘落下。这帮混混呆愣住,他们还未看明白怎么凭空出现个人,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对面不过是个娃娃而已,正眼神烁烁盯着他们,倒是这对眼睛十分特别,发出诡异的光芒。
  “他是何人!”金少爷问。
  “他可是催命阎王,贫道劝你们还是走为上策。”
  “哼!这娃娃生得倒细皮嫩肉。小小年纪能有何本事,给本少爷一并打发了!”金少爷后退几步,准备好好瞧个热闹。
  “如意,下手要轻些……”道洪话还未讲完,他们已经动手了。
  混混们各拿家伙杀向如意,见如意身形晃动一道白光闪出,各个面目狰狞,许是对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不甘心吧,身体又跟着冲了两步便都翻倒在地。
  围观者惊得瞠目结舌,说起来死人也见不少,可死这么痛快的倒是头回见,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道洪以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金少爷吓得堆如烂泥,之前的张狂也没了踪影。
  道洪走了过来埋怨如意,“师弟啊,这帮人虽说帮虎吃食,教训下也就是了,罪不至死啊。”
  如意涨着脸,“这……怪我冲动!”道洪摇着头,“哎……”
  如意指着金少爷,“他该如何?”金少爷见状双腿一蹬吓昏了。
  “英雄莫动手!”人群中挤出位身穿黄衣满脸横肉的男人,看那身形气势就知这位不是一般人物。他忙忙跑了过来一躬到地,“不知二位仙家驾到,罪过罪过!”
  道洪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大汉,怎么寻思怎么觉得陌生。“你是何人?何罪之有?”
  “小人子弟有眼不识真神便是大罪!”大汉看看昏死过去的金少爷摇摇头,“此乃犬子,从小娇生惯养,就知惹事生非,请二位大仙多包涵!”
  “这么说你是本地主事了?”道洪笑笑,看这位大汉生得一对金眼珠烁烁闪光。
  “正是,在下金宝山,人称金掌柜,乃天下帮泗溪堂掌柜。”
  “难怪你子嚣张跋扈,原是有你这靠山石!”如意心中不屑,因为他感觉此位言语忠厚但心藏狠毒。
  金宝山忙笑脸相迎道:“在下一定严加管教,求上仙饶他小命吧!”又鞠躬作揖。
  道洪笑道:“抬手不打笑脸人嘛,既如此就算了罢。”
  “多谢仙长高抬贵手!”金宝山冲着人群挥了下,里面马上跑出来几位仆人,“抬回去!”
  道洪指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个……”
  金宝山笑笑:“草芥矣!”
  ……
  在金宝山一再邀请下,道洪与如意也不好推辞,只好跟着上了泗溪堂。
  每月初一是天下帮收保的日子,寰宇之内凡是帮会所辖概莫能外,人们可以无视法度但不能无视天下帮,而大小官吏多数与天下帮有染,只要自己口袋填满有谁还管那么多呢!泗溪码头当然不能例外,尤其这里还是天下帮重要财源之一。
  泗溪堂在距码头不远的山腰,修得高大阔绰,居高临下正好俯瞰整个码头,两条宽阔的马道呈环月联接大门前的空地,交保的队伍排成长龙,由山上蜿蜒至山脚,各色物品堆得琳琅满目,天下帮有规矩,没有金银也可拿货品抵扣,在敛财这方面天下帮从不忌口。
  金宝山像迎接天神一样把道洪和如意接进泗溪堂。里面人正在收保,场面好不热闹,记账、收钱、抬物各有分工,一框框金银珠宝被抬进库房就那么囫囵倒在地上,泗溪堂原本依山而建场面甚大,金宝山也人如其名,命人把山凿空,修造了数十个硕大的库房专用于放钱粮器物,其中大部分他要上交帮主,少部分他便留下自用,尽管如此,经数年积累他还是存下了大量财富,可以说五谷成群,金银积山。
  金宝山带着他们来到后面厅堂,刚进门道洪和如意就被满屋金银摆设晃得眼花,看来这个金宝山对于金银有着特别的喜爱,他大手挥动吩咐道:“摆宴!”
  时间不大杯盘罗列,飘香满屋,酒菜虽丰盛但也不算稀奇,无非是些山珍海味河鲜地产,只是那些盛装的器物各个金光闪闪全由纯金打造,居中摆放竟是纯金打造的猪头!
  几位坐定金宝山忙前忙后亲自为道洪和如意斟酒布菜,而且言语十分恭敬。“二位仙家在上,愚夫金宝山替犬子赔礼,怪我教子无法,冲撞上仙。”
  如意根本就没听金宝山说什么,他跟道洪早就有默契,自己只管吃喝,道洪寒暄应对,道洪捏着几根胡须笑道:“金掌柜好眼力,怎看出我二人是上仙呐?”
  “在下看得真切,二位手段了得!您老人家仙风道古,这位小英雄仪表不俗,怎么看二位都不似等闲人!”
  道洪点头喝杯酒,金宝山立刻就给满上,“金掌柜不愧是老江湖,果然见多识广,我们兄弟大仙不敢当,不过确有惊人手段。”这个金宝山可不白给,他眼界很阔,当年随着帮主征伐四方时见过世面,也跟着帮主学些本领,虽不算高人,但对付一般人足够,加之能言善辩处世老练,所以很得器重。
  “仙长过奖,请酒请酒!”金宝山转向问如意:“小仙长这菜可得胃啊?”如意抓起只鸡吃得正香,也没理金宝山这话茬。道洪跟着说道:“我这兄弟不善言辞,金掌柜有心啦,酒菜香甜可口,甚美甚美。”
  金宝山连连称好,“这个……不知二位高仙尊姓大名师承何人呐?他日我立几副牌位早晚供奉以报饶命大恩。”
  如意听了眉头微微皱起,道洪则嘿嘿笑道:“金掌柜是嫌我们兄弟命长啊,立个牌牌是想借香火压死我们呐!哈哈!”
  金宝山慌忙站起作揖,“绝无此意,绝无此意,仙长多心了!”
  “英雄出四野,豪杰生八方。”道洪并没有直接回答金宝山,摇着脑袋看了一圈金光四射的屋子接着说:“金掌柜这里好气派!如此金屋贫道可是头回见,开眼开眼。”
  “仙长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这些小玩意算不得什么,款待尊客当用重器。”金宝山嘴上如此说,心中倒是颇得意。
  “贵帮各地皆如此?”
  “不尽相同,如此方显帮主独步天下之势。”金宝山表情很恭敬。
  “你们帮主好大口气!大言不惭敢说独步天下!”如意顺嘴说了句,金宝山没料到如此一时语塞,支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道洪跟着笑道:“掌柜勿多心,我师弟心直口快。”
  “不敢、不敢!”金宝山陪着笑脸,寻思这娃娃讲话可够愣。“因我们帮主少时随仙家高山学艺,下山后又创得一番霸业,着实可敬呐!”
  如意抹下嘴不屑道:“他这霸业也是搜刮抢掠得来,说不好多少人头落地!”
  金宝山一声长叹,将杯酒倒入口中。“话虽如此,可如今人心不古世道衰败,至天下大乱妖鬼肆虐。王法存而不立,官僚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灾祸横行肆虐。世道危亡矣!帮主以大德为本,以天下为己任,率我等有识之士匡扶正义,重整河山,定规立距,还世间清平,为百姓安乐。他自下山以来横扫四野,杀恶除凶,凡天下帮所辖百姓皆享太平茶饭,为此,无不对其爱戴有加,自愿奉上钱粮以报大恩德矣!”
  金宝山言语有些激动,似乎眼圈微微泛红。道洪听他慷慨陈词拍手称赞,“好、好、好!金掌柜讲得好,看来贵帮主还是有大德行之人!”
  如意跟着拍手调侃道:“若如此还不得为他立块牌坊!”
  “小仙长取笑啦,不过是百姓拥立我等尽命罢了!”
  道洪环视着金光跃眼的房间问道:“这满屋金银又有何说道啊?”
  金宝山笑道:“所谓予给予取,我等造福百姓,别家祸害百姓。一反一正公道自在人心,物尽其用嘛,金银器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过代百姓保管,也省得争来争去惹来杀祸,待天下安定散尽财物,那时功成身退做个隐士此生也算圆满呐!”
  “好!掌柜此言不失为大丈夫,贵帮有此雄心定能成事!”
  “仙长吉言,请、请。”金宝山招呼着仆人添酒加菜来回张罗着,酒过三巡,“二位仙长若无要紧事可多留几日,帮主巡游即将至此,高人相会交个朋友也好。”
  道洪摇头,“我兄弟自有安排,有机缘早晚相见。”
  道洪起身,如意也跟着起来。“谢金掌柜盛情款待,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公子之事得罪啦!”
  “误会、都是误会,也叫他有个教训!”金宝山招呼着仆人端来一盘金条,“赠予仙长不成敬意。”道洪看看满盘金条上都刻有“天下足金”二字。“掌柜好意心领了,只是带着这些行路着实不便,收回去吧。”
  “那怎好,既出手哪能收回,叫别人以为我金宝山小气不成。”金宝山执意要他们带上金条。
  “暂且存放你处,他日用时在取不迟,金掌柜可别不认账啊!”道洪拿起一根仔细翻看,笑着说道。
  金宝山拍着胸脯:“何止认帐,还要多多奉上!”
  一席吃完,兄弟酒足饭饱,金宝山亲自将他们送下山,排队交保的百姓仍旧络绎不绝,其中大多数人都面色平和,想想在这乱世中除能保命外,还敢有什么过多的念想?
  泗溪码头背山环水,河路交错密如乱麻,若是赶上洪水泛滥河流改道,没经验的河工便会困死其中,永远别想绕出来。
  金宝山拿出根金条给了船把头张老鳖,吩咐道:“将贵客送至陆上,务保平安,回来我另有奖赏。”
  张老鳖六十多岁,生得小鼻子小眼,干巴巴的身材矮小,带着他的五个船工驾条不大不小的船,忙时运货闲时渡人,由于他们经验丰富又不惜力气,所以在泗溪一带颇有名声。“谢、谢掌柜!”张老鳖颤巍巍接过金条,跪地咚咚磕头,那五个船工见状如鸡啄碎米般跟着磕头谢赏,也难怪如此,他们捆在一起操劳一生也不能挣到半根金条。
  告别了金宝山,张老鳖小心伺候着师兄弟登船坐稳,他把那根金条包裹的严严实实小心揣在怀里,还用巴掌拍了拍,心想着后半生可有着落了。
  张老鳖亲自掌舵,船似飞叶顺水而下又快又稳,此段水面宽阔水流平缓,两岸风光无限,自峭壁缝隙生出的茂密柳枝有几十丈垂向水面绵延数里,此处俨然成为水族们的欢乐国,群鸟在霞光中歌唱,几只老猿在枝桠上追逐。
  道洪远望山景满眼惬意,如意对此景似乎没什么感受。“师兄,广禅这秃和尚能跑哪去?”比起风景如意更关心的是广禅下落,还有他哪里学的邪门歪道。
  “哎呀,广禅可不似一般人物,此人心黑手狠,是个睚眦必报之辈,早晚他必打上门来,咱们只管玩乐就好,不定哪天他就来了。”
  如意想想也有道理,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去找呢。“可是……可是他如何找咱们?”
  “师弟啊,咱们现在可是夜幕中一堆火,找我们还不易如反掌?况且广禅及其党羽耳目众多。”道洪看看几个船工笑道:“没准他们就是广禅耳目。”
  如意站起来四下看看,见这几个人神头鬼脸越看越不正常,尤其那个张老鳖满脸心事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师弟莫紧张嘛,为兄打个比方而已,这帮人绝不是广禅耳目!”几个船工一直在忙前忙后。如意听师兄如此说也就放心了,在看船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像老实肯干的憨厚人。
  道洪出船舱晃一圈,末了来到张老鳖身边一呲牙,“老把头可好啊?”张老鳖急忙施礼,“拖仙长鸿福,过得去,过得去。仙长在舱内休息就好,这里全凭俺就是。”道洪看着张老鳖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看把头似有心事,贫道不才愿为把头爻上一卦以解心忧。”
  张老鳖摆摆手说道:“谢了仙长慈悲,只是我并非为生计之优。”
  “哦?那是为何啊?”
  张老鳖仰望着天叹口气,“我跑船数载,常观天时水色,近些日天时有变,偶而黑白颠倒,河水暴涨暴跌时有发生,我所优者正是此事。”
  道洪安慰道:“大可不必忧虑呀,所谓天无常态,水无常形。此去几日可蹬岸呐?”
  “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仙长放心,我等加倍谨慎,误不了仙长行程。”
  “不急不急,我们兄弟是随遇而安之人,走哪算哪,权当消遣了。”道洪又在船上转了圈才回到舱内,见如意眉头紧锁,手掐“鱼龙变化法诀”正打坐炼气,一团白色的圆球在胸口处飘摇着,细细的气线连接着指间,它忽大忽小在不停地跃动变化着,球内隐隐显现出五色霞光。
  如意盯着圆球,驱使它不停变换着形状,红花、绿草、顽石……各个都是栩栩如生,接着开始出现不同的人,有师父,师兄,山沟里的相亲,柳家妹妹,富家小姐……形象越来越多变幻的越来越快,最后定格在广禅那里!
  如意瞪大眼睛双手忽地一拍,广禅的形象“彭”下子散开来,白气在仓内散落了。船工们被突然出现的声响惊得紧张起来,还以为撞到了什么东西。
  道洪探出脑袋喊道:“诸位安心使船,无妨,无妨!”他回过头来赞叹道:“师弟手段越发高明了!能将气息如此自由运用,世上没有几人如此!”
  如意有些难为情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法,又得大师兄指点。”
  “师弟天赋过人,颇有悟性,就这气相之法多少人一生难参透矣。”
  二人相谈甚欢,不知觉已天黑,张老鳖升起渔灯,大船之外四野茫茫。
  若按以往情况张老鳖是不必停船的,方圆几百里的山水都在他肚里装着,只听声音他也知道该往哪边走。可当下他却犹豫了,最近天象有变,暴雨成灾洪水泛滥,支流丛生,更要紧的是天黑后不见半点儿亮光,月亮隐去身形,星斗寻不到踪迹,世界黑成一团。
  道洪与如意站在船头,张老鳖在他们身后环顾四周忧虑道:“我活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天色,叫我等好不心慌,故此才不敢行进。”
  道洪安慰着张老鳖,“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张老鳖多少放松了些,“只怕误了二位行程。”道洪看看如意,他正在张目远望,眼里射出两道神光,“我们云游四方,走哪算哪,无妨无妨。”
  道洪看如意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回身对张老鳖嘱咐道:“你等到仓内去,没我叫休要露头!”张老鳖不明所以,不过看道洪神色也知有事,于是招呼着大家进了仓内,“仙长,怕不是要出事吧?”
  “但愿无事,不过也要做好万全应对,你先进去,无事在叫你就是。”张老鳖称善进了仓内。
  待人走了如意说道:“师兄!”然后他指了指四周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东西?”道洪四周看看,不过一无所获。“看为兄手段!”道洪说着降下渔灯“噗”地吹灭,仓内的船夫们见唯一的亮光没了,吓得一阵骚动。“诸位莫慌,凡事皆有我二人出头,你等切勿焦躁。”道洪小声说。
  然后就是死一般沉寂,慢慢连水拍船板的声音也没有了,一切静得发闷,仓内几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倒是十分清晰。
  没有尽头的黑暗仍在继续,过了很久,他们在黑暗中等待着一个时机,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但那种无所不在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就像被罩在个倒扣的碗里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穿过他们的身体,不过船舱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察觉,他们只是感觉憋闷和压抑,还有更多的就是恐惧。道洪和如意则不然,他们确实察觉到有什么在周围,而且越来越多,这感觉就像走夜路不停回头一样,总是以为有什么在自己周围却捉摸不到。
  渐渐,所有人开始口干舌燥胸口闷堵,舱内已经有人窒息而昏死。
  “就是此刻!”道洪大喊,同时抓出把符纸撒向空中,随着一声喝令无数的蝴蝶破空而出,这次不同以往,蝴蝶变得十分明亮甚至有些耀眼,将黑沉沉的夜照得透亮,目力之下一切都在散发着光芒,遍布的植物棵棵通透一望无际的小花朵朵闪着光芒。
  窒息感退潮般快速散去,舱内晕厥的船工们也清醒过来,这景象把张老鳖惊得不轻,他探出头看着外面惊讶地叫出声,“这、这里是水莽沼!”
  张老鳖清楚地记得他停船的地方分明在主河道上,什么时候到了一望无际的沼泽中!难道这沼泽会走不成?他们就这么孤零零停在其中,仿佛枯地中的一簇青苗倒显得突兀了。
  道洪安慰道:“把头倒有些见识,听贫道一言千万莫出头,就在舱中安避。”转身对如意说道:“师弟呀,此番咱们可要积大恩德了。”如意不解问:“师兄怎讲?”
  道洪指着水莽沼泽,“因这里遍布水莽草而得此名,此物凶险万分,专摄活人魂魄,这可是积阴之地,你看这遍布水莽每颗都是一个魂魄,诺大沼泽里不知有多少魂魄被困其中呐,咱们若是助其得了解脱岂不是天大功德!”
  如意这才了然,“好是好,可如何做得?”
  道洪犹豫了一下,“贫道豁出去了!”见他一跺脚掏出张符,用牙咬破食指在上面画了个奇怪的形状,“此乃引魂符。”说罢他将符纸团成丸子抛向空中,大喊:“开!”符团如同爆开的血袋在空中炸碎,无数条红红的血线如丝般向四面八方射出去,在他们的头顶形成了一片伞盖。
  如意惊呼:“好手段!”
  道洪得意,“寻常本领而已!”然后正色道:“下面就靠师弟,这些沼魂怨念颇深自然凶险,你要多加谨慎,切勿轻视。”
  “师兄放心,就交给小弟。”
  说话间,二人便察觉到了四方涌动,无色无形的魂魄被血色吸引漫天飞向他们越聚越多,逐渐魂魄们交织在一起被蝴蝶的光照映着发出各种诡异的颜色。
  最终所有的沼魂聚集到了一起铺满空中,而且在不停交织着变幻出各种面孔和表情,时而笑面如花,时而横眉立目,虽然是透明的,但个体的边缘还是清晰可见。舱内的船工禁不住好奇只瞄一眼就昏死好几个,张老鳖到底有些定力,把眼紧闭不停地嘀咕着,任凭外边大风大浪自视而不见。
  巨大压迫感再次袭来,不过比之前猛烈许多,飞舞的蝴蝶接连爆开,“彭、彭”声接连不绝,本来豁亮的世界开始暗淡了下来。如意催动真气,祭出磨盘打向沼魂,奇怪的是分明击中了可沼魂没有半点儿反应,犹如把一粒沙丢入了大海转眼就被吞噬了,沼魂又变幻了模样,此时成了一副狰狞面目的恶鬼,獠牙外翻环眼突出似乎是在狞笑。
  “啊!”船舱内传来几声惨叫,道洪心说:“想必是那几位凡胎肉体顶不住巨大压迫呜呼哀哉了。”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
  眼见师弟的手段不能奈何,长此下去早晚做了沼魂一员,如意又试着打了几个回合,可是毫无效果!这可把聪明伶俐的道洪急坏了。
  此时空中不在是一副面孔,忽然四散开来彼此勾连出一张巨大的网把船死死地罩在了里面,而且在逐渐收缩,看架势要把人罩死在其中。
  道洪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马上掏出所有符纸喊道:“师弟助我!”说着把符纸抛洒向空中,随着声“破!”不计其数的白色蝴蝶应声而出,每一只都气息猛烈,当然这也是在如意的加持下化作的。
  道洪掐法诀口念“降符神咒”:“赫赫元海,固身护持。吾赦令符,口吐金刚。辟邪御凶,恶魂诛溃。妖魅不犯,神气自定。身有光明,皎皎无穷。”
  诵毕,漫天飞舞的精灵有如指引般扑向正在收缩的大网,霎那在其下面也织出张大网抵住了沼魂收缩的势头,道洪的法咒似乎起作用了。
  一方向上顶,一方向下压,两股劲道撞到一起彼此消耗着,道洪和如意刚刚松口气就发现不妙,外围的沼魂怎么不减反增?对比下抵挡的蝶网却不停地爆开!“彭”一处接着一处,烟火般越来越密集。
  “这水莽沼究竟枉死了多少人,怨魂怎么这般凶猛,看来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难不成你我兄弟度人不成反要遭难!”道洪这回真是紧张了,自己死活是小,可不想师弟跟着遭殃。
  如意倒无所谓,反正也死过一回,大不了在来一回。“若师父在此必有高明手段!”
  如意无心之言一语点醒道洪,“师弟,将你真气尽数放出,咱们把这些恶草焚个干净,一颗也不能留!”
  “妙!”如意领会道洪的意思,皮若不存,毛将焉附?
  时机不等人,阻挡沼魂的法门已经被破,巨大的魂网开始自天幕降下,眼看就要压住他们。
  如意手掐法诀心念涌动,他大喊一声将所有的气息爆发,泄洪般的真气自身体喷薄而出呈万钧之势向四面散开,诺大的沼泽地突然气海翻腾白浪茫茫。如意蕴藏的真气无穷无尽,他双眼泛红牙齿咬的咯咯响,沼泽就像起了雾般开始变得发白,在漆黑的夜里好似朵白莲在绽放!
  道洪抬头看到沼魂正在靠近,已经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接连的魂魄如流光般交织,没有声音却能听见嘶吼,没有表情却能看见狰狞。
  “师弟!”道洪声音有些焦急。如意知道沼魂已至爆喊一声,将最后的气力用尽,“轰”地仰倒在船板上。此时的沼泽如同置身仙境尽被白气萦绕,道洪对如意气息之猛惊叹不已,想必就是师父亦要让其三分!
  道洪用力扯下挂帆自中间斯开,露出来里面密密麻麻的符文——原来他这卦帆还另有乾坤!道洪欻欻几下把卦帆扯成数条绕成个团,他单手掐法诀另手嗖地把布团抛到空中,在就要落下时口中念道:“开!”
  这手段正是“飞火流星法”。
  布团应声而燃,火蛇舞动散成了数十条向四外射去,瞬间如意的真气就被道洪点燃,犹如一颗落雷击中干枯的草原荡起层层火的涟漪,漫漫沼泽火幕遮天,团团火球遍地滚动。
  大火过处似流星赶月,深潭河渠转眼就被烧干,直至地下三丈被烧成焦炭。至于遍地开花的水莽草哪里受得了烈火灼烧,片片化灰化烟了。
  咫尺之遥的沼魂像是受惊的鱼群忽地散开,彼此间也不在连接而是变成了一个个小的忽闪忽闪的光点,那种窒息的压迫感突然没有了,渐渐不计其数的光点开始变微弱,变得越来越稀薄,直至最后一颗闪动了几下也消失在黑幕中……
  随着一缕晨光降下,鱼儿跃出水面,鸟儿从梦中醒来,微风抚摸着再次绽放的野花。
  天亮了。
  正是:。
  亦正亦邪难分,亦苦亦甜难言。
  亦假亦真难辩,亦步亦趋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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