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山

　　老头子给了我一把木剑，给了我一个包裹，给了我装跟斗云的瓶子，顺便交代了几句咒语，又交代了几句听不太懂的话。
　　然后说，可以下山了。最后用我们彼此熟悉的动作，送走了我。
　　老头子给了我腚一脚，我从山顶坠落，迎着风，张开双臂，大口呼吸着不一样的空气。即将拥抱新的世界，内心是十分喜悦的，我没有丝毫害怕，等待着落到跟斗云身上。我的身体穿过跟斗云，掉落在地上，但我还站立着。老头子曾说，所谓时机成熟，就是克服前世的高度，踏实今生的土地，落地不死。
　　我克服了那个高度，所以下山;我下山，却是为了再次回到那个高度。
　　我从山峰之上，跌入谷底，延绵数里，皆是飞沙黄石，一眼望去，谷长无尽头，没有峰顶的丝毫生气。空气中除了风，就只剩凝重，跟斗云懒洋洋的跟在我身后，无聊的吹着身边的沙石。我若有所思，边走边停，它边吹沙边刹车，时不时撞在我小腿上。
　　路只有一条，方向也只有一个，但是这么长我不会走到累死吧？没有尽头的路，完全抹杀了我对新世界的向往，毕竟活着更重要。我思考着把屁股放松，蹲下之时正好坐在跟斗云身上，它“噗”的一声吐出大捧黄沙，引得空气浑浊弥漫，我咳嗽着狠狠给了它头顶一拳：“我勒个去，怎么连沙都吃啊？”
　　跟斗云眼睛闪烁着泪花，委屈的看着我。想想已连续走了五个时辰，的确颗粒未进，滴水未舔。我安慰的摸着跟斗云的头，“打开老头子的包裹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咱们也是该补充补充能量了。”
　　跟斗云感动得眼泪哗哗，我赶紧拿出瓶子接住，心想吃干粮没有水可不行。跟斗云一看我在接他的眼泪，瞬间眉开眼笑，摇晃尾巴渴求我赶紧打开包裹。
　　我从跟斗云身上下来，找了一块硬实平坦的岩石，小心翼翼的将包裹放在上面。我俩聚精会神盯着包裹。我一斯一文，如解女子衣袖般带着惊喜，慢条斯理的打开包裹。我和跟斗云都怔住了——里面是一坨泥。泥下面压着一张布条，上面写着：离开故乡，一捧泥土，一丝挂念。
　　我拿着布条瑟瑟发抖，继续怔在那儿。跟斗云一个激灵，兴奋的一口吞掉了泥土。
　　我反应过来，又是一拳砸在跟斗云身上，它眼泪巴巴，我拿着瓶子继续接水，一边接一边教育它：“在山上天天大鱼大肉，现在才下来几个时辰啊，你就又吃土又吃沙的，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你为了填个肚子，居然连泥都吃！你作为云的尊严去哪了，要是孙悟空的筋斗云知道了，还不被你活活气死，算了，反正你也不会知道筋斗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你也不耐，一个跟斗十米八米……”水接得差不多了，我一饮而尽，微甜，算是填了个肚子。
　　我示意跟斗云躺好，接着我在它身上躺好。软软的，微凉。
　　“我说，跟斗云，照这样下去，咱们还没走出去就得死在这谷底了吧？”我抬头往着天空，阳光已快从谷底溜走。
　　跟斗云抖了抖身子。
　　“你不会是又饿了想吃土吧？”
　　跟斗云再抖了抖身体。
　　“你要干嘛？”我有点不耐烦，好不容易躺着休息一下。
　　“你居然往我裤裆喷水，找死啊？”我愤怒的起身，看着裤裆，上面隐隐约约显出四个水字：方向错了。
　　我由愤怒变惊奇，“你是说我走错方向了？”我回想着跌入谷底，除了这条路明明就只剩三道岩壁，“不可能！路只有这一条！”
　　跟斗云给了我一个白眼，挑挑尾巴，示意我坐上去。我狐疑的坐到它身上，不等我反应过来，它便开足马力，一路跟斗往回走。最后一个跟斗，狠狠跌向岩壁，“咚”的一声——没有疼痛，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平原，绿草油油，阳光刚从地平线升起，像被仙女掀动一张薄薄的银纱，微风徐来，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的抚摸下滚动，滴落，刚好激起我心中的涟漪，原来外面的世界是清晨。蚱蜢蜻蜓蝴蝶蜜蜂，这些我所熟悉的昆虫，摩擦前掌，轻揉双眸，拨弄触角，震动翅膀，迎着阳光飞去。这片自由的景象，曾一度令我怀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好旁边有个跟斗云，一个会打破人幻想的家伙。
　　跟斗云看到这些可爱的昆虫，兴奋至极，一跃而起，吞掉眼前飞舞的小精灵们。哦，可怜的虫子。
　　跟斗云在天空飞窜，四处捕捉虫子。看它如此欢快得很，我肚子却咕咕作响。我拿出瓶子，照老头子教我那般，轻轻勾动手指，跟斗云不情愿的一溜烟的倒退回来，在它接近瓶口处，我停止手上动作，再吃一记拳头。跟斗云疼痛难忍，吐出一堆被水泡死的昆虫。
　　我在跟斗云吐出的水洼里挑选着蚱蜢，十分肥美，足足有十二只，如果用油炸的，估计得装一个大碗。我手指向天空一指，喝到，“去，再给我捉些，看准了，只要这种虫子！”只见跟斗云，不计前嫌，欢快的去往空中，只过几秒的时间便回到我身边。它自觉的张开嘴巴，蚱蜢顺着它的嘴流出。
　　我很满意，将蚱蜢捡到一边，微笑着对跟斗云说，“行了，这些你可以吃掉了。”
　　它很满意，慢吞吞的享受着从自己嘴里吐出的美食。
　　我也开始自己的工作，取下木剑，披草斩草，捣鼓出一块空地。在空地处挖了一个小坑，再把上等的绿草铺一层在坑里。我折断木剑，拿着剑柄与剑身间疯狂摩擦，摩擦生热，火花一出，点燃了上等绿草。再像加淀粉一样，将蚱蜢抹上一层薄薄的湿泥，平平齐齐摆在火上，上面再铺上一层上等绿草，待到明火熄灭，再盖上一层稀松有度的土，以火星闷着，肉的味道慢慢顺着缝隙飘出。
　　待火星熄灭，拔开泥土，一道乡村野味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