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更夫人日更宅

　　吴益在穿越之前是某中学政治课教师，对于古代历史尤其是南宋的历史知之甚少，充其量知道昏君赵构，奸相秦桧，中兴名将岳飞、韩世忠、刘锜等标签人物，因此当李小宝说起部队番号为淮西宣抚司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统帅竟是少保、三镇节度使刘光世，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十人牙兵小队看家护院的地方就是刘光世的一处外宅。
　　在吴益的印象中，这位刘少保虽然跻身南宋中兴四大名将之列，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角色，当年大金帝国挥师南下的时候，据说他比宋高宗赵构跑的还快，人送外号长腿将军，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为此人麾下的一名牙兵亲随，这可算是造化弄人了。
　　其实吴益最感兴趣并不是刘光世，而是哑巴少女小阿罗的来历。
　　据李小宝说，他们的顶头上司牙兵营正将靳寒，与太平州司户参军孔彦章是莫逆之交，去年腊月孔参军喜迁新居，靳将军命吴偏校带人过去帮忙搬家，他们路过当涂县草市的时候，看见小阿罗头上插着草在自卖自身，当时正值数九隆冬，小阿罗穿着单薄的破衣烂衫站在风口上，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吴偏校当时就动了恻隐之心，先带小阿罗吃口热乎饭暖暖身子，后来又再三央求少保府管事的宅老收留她做了外宅的丫鬟。
　　对于李小宝说的这个版本，吴益压根儿都不信，像吴偏校这种表里如一的恶人，肯定是无利不起早，果不其然，经过再三盘问，李小宝这才斯斯艾艾的道出实情。
　　原来小阿罗根本不是在草市上自卖自身，而是被人贩子从濠州拐卖到太平州的，吴偏校和少保府的管事宅老每人得了十两银子的好处费，可是就在前几天，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让靳寒知道了，吴偏校为了息事宁人，二话不说赶紧拿出五两银子孝敬靳将军。
　　他咬牙切齿的割了肉之后，回过头就开始追查告密之人，李小宝他们这些人实在扛不住左一顿右一顿的胖揍，于是大家一起凑了七八两银子出来，一是弥补吴偏校的损失，二是请他吃酒赔罪，说来奇怪，吴偏校吃了这顿大酒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李小宝说的轻描淡写，吴益却听得心惊肉跳。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话一点都不假，幸好他们只是告密和灌酒而已，要是半夜三更拿出刀来抹脖子，吴偏校这个像暴君一样的牙兵小队长估计早就挂了，看来以后可得对身边的人好点儿，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据李小宝说，屋子角落里那个铜锁硬木箱就是吴偏校藏私房钱的地方，他开箱拿钱从来都不用钥匙，因为锁头是虚扣上去的，一拉就开，这是兵舍里早就公开的秘密，用吴偏校自己的话说，他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真实情况却是，既使他的钱在屋子里扔得到处都是，也没人敢捡起来揣到自己口袋里，更别说打开箱子偷了。
　　吴益拉开锁扣之后，从里面取出二两银子交给小阿罗去买新镜架，剩下的七八两银子全都给大家伙分了，一个蹦子儿都没留。
　　小阿罗揣好银子，冲着吴益嫣然一笑，然后施了个叉手礼就走了，而在场的所有军卒全都傻愣愣的僵在原地。他们当初告密和灌酒的本意，其实只是借机泄一下私愤，并没想怎么着，谁曾想吴偏校酒醒之后整个人都变了，简直可以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真是歪打正着的大好事儿。
　　吴益见他们盯着面前的银子发傻，于是故意叹了口气道：“唉，看来这三瓜俩枣的，各位兄弟看不上眼呐。”
　　众人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怠慢，抓起银子就往怀里揣。
　　李小宝笑嘻嘻的说道：“吴偏校打赏的银子，谁敢不给面儿？”
　　“就你会拍马屁！”吴益嘴里笑骂着，弯腰将那本李清照鉴藏的线装古籍放进硬木箱里，这玩意儿要是搁在前世，既便是残本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拿它擦屁股简直能让人心疼死。
　　“您不是要去茅厕吗？我陪您去吧！”李小宝说完下意识的揉了一下屁股，刚才这个部位被吴偏校结结实实的踹了一脚，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吴益扭头望了一下屋外，一束阳光懒洋洋的倾洒在门口的那棵桃花树上，枝桠上两只花斑喜鹊唧唧喳喳的吵个不停，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走出兵舍之后，吴益才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
　　刘少保的这所外宅占地面积足足有十数亩，整体格局从第二道大门即垂花门开始一分为二，门外就是前院，门里则为内宅，前院仅包括两扇朱漆实木的宅院大门和七间坐南朝北的倒座房，十人牙兵小队所住的兵舍，其实就是最西面两间的倒座房而已。
　　吴益走到雕梁画栋的垂花门前停住脚步，抬头望向廊檐下垂吊着的一排圆筒形大红灯笼，只见上面写着“日更宅”三个宋体白字，他忽然想起李小宝说的所谓“日更夫人”，于是扭头问道：“日更夫人是谁？”
　　李小宝神秘的一笑道：“日更夫人不是一个人。”
　　吴益诧异道：“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一群人不成？”
　　李小宝笑着点了点头，吴益登时恍然大悟，日更，顾名思义不就是一天换一个吗？史书曾记载说刘光世沈酣酒色、不恤国事，原来并非空穴来风，照他这样一天换一个的话，岂不是比皇帝老儿还逍遥快活？
　　“这些女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吴益很是好奇，皇帝老儿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外加佳丽三千，既便每天翻牌子不重样，也能翻个十年八年的，他刘光世只是一介武夫而已，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女人？
　　李小宝笑道：“当然是送礼送来的了！”
　　吴益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送礼最常见的不外乎金银财宝，名玩字画，家乡土特产什么的，当然了，为了逢迎上司，偶尔有人突发奇想送个女人投其所好也是有的，但像刘光世这样专门建造一处外宅日更一女，那就骇人听闻了。
　　“照你这么说，给刘少保送女人的文武官员应该排着长队吧？”吴益忽然眉毛一挑问道。
　　李小宝摇了摇头道：“日更宅最近一直都在空着，据说是少保爷贵体欠佳。”
　　吴益冷哼了一声，日御一女，既便是神人都吃不消，更何况一个贪生怕死的长腿将军！大丈夫生逢乱世，当以安邦定国救民于水火为己任，整日在石榴裙下厮混，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正在暗自开展爱国主义自我教育，忽听院外响起一连串战马嘶鸣，李小宝仔细听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赶紧凑过来小声说道：“靳将军来了！”
　　果不其然，十几个弹指之后，一个手攥牛皮小马鞭的矮矬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家伙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头扎一束灰色帻巾，身披绯色牛皮轻甲，脚蹬黑漆长统军靴，一张柿饼大脸上镶嵌着两颗小豆眼，胡子拉茬的其貌不扬，看上去似乎比吴偏校长得还要磕碜。
　　李小宝一见这人，赶紧趋前几步单膝跪地拱手禀道：“长行李小宝参见靳将军！”
　　吴益知道眼前这厮就是他的顶头上司牙兵营正将靳寒，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低头拱手勉强行了叉手礼，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靳寒走过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刽子吴，你大显身手的好差事来了！”
　　刽子吴是什么鬼绰号？吴益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脱口问道：“靳将军，什么好差事啊？”
　　靳寒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吴益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这是太平州院的差调公函，上面写着几行规规矩矩的蝇头小楷，笔迹乍干，隐隐散发着墨香，仔细读去却是，兹调宣司牙军偏校吴益至太平州院权任刑堂执事之职，翌日午时三刻刀决死囚一名，见函速候应差，不得有误，落款为太平州院权录事参军孔彦章。
　　吴益呆怔怔的捏着差调公函，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杀人？天呐，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