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负黄权,权不负我

　　刘备伐吴之前，关羽、张飞、马超、黄忠、法正、庞统等谋臣名将先后故去，仅存的诸葛亮、赵云又未曾随军出征，所以很多人认为失败是必然（包括易中天先生在《品三国》中说跟随刘备伐吴的文武群臣中没什么出色的人物）。但事实也并非完全这样，黄权，就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尽管他在历史上的名气不是特别大，但以军略智谋而言，他并不比诸葛亮、法正、庞统逊色多少。
　　出兵之前，黄权认为吴人骠悍善战，而汉军又水路出兵顺流而下，易进难退，建议刘备让自己带先头部队试探敌人虚实，而刘备则在后方坐镇。刘备报仇心切，明知黄权的建议是正确的，也并未采纳，反而封黄权为镇北将军，督领江北军队防备曹魏，自己则带兵亲往江南前线。
　　结果陆逊火烧七百里连营，汉军主力溃败，撤军道路被吴军完全阻断，黄权军队无法返回蜀地，万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率领部下投降于魏国。
　　魏帝曹丕听到黄权投降的消息非常高兴，亲自在大殿召见了他，并且问道：“你放弃叛逆前来归顺，是想仿效陈平、韩信吗（陈平、韩信本来都是项羽的属下，后来都归顺了刘邦）？”
　　面对曹丕趾高气昂的询问，黄权答道：“臣，忠于汉主，是人情；终归陛下，是天意。我曾受汉主殊遇，降吴不可，还蜀无路，唯有投靠陛下。况且败军之将，被免死就已是幸运，哪里还敢效仿古人？”
　　曹丕见黄权不卑不亢，气度不凡，甚是喜爱，任命他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
　　消息传到永安，刘备痛心不已，心痛之余更是悔恨。如果当初肯听黄权的建议，就不会失败，即便失败，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有司上书认为黄权投敌叛国，应该捉拿他的家人治罪，刘备说：“是我负黄权，权不负我。”下令不得为难黄权家人，一切照旧。
　　成都，太子府。
　　不多时，霍弋就回来了，还没进屋就乐呵呵地喊：“殿下，你是不知道啊，开始丞相说伯松要静心读书，怎么都不肯放他出来，后来我说是殿下找他有要事相商，丞相立马放人了。”
　　我听到声音，起身到门口迎接，果然，在他身后，诸葛乔、赵统、糜威三人都在。
　　诸葛乔比我大三岁，一身文士服，风度翩翩，颇有诸葛亮年轻时候的风范——虽然他并不是诸葛亮亲生的。诸葛亮之前的孩子先后夭折，不得已只能过继兄长诸葛瑾的次子，诸葛乔的亲兄长，就是日后闻名天下的诸葛恪。诸葛亮视诸葛乔如己出，怕他成为庸才，所以管教甚严。
　　赵统刚二十岁，腰挂佩剑，一身戎装，剑眉星目，倒是有六七分赵云的英姿。他的枪法，受赵云调教，虽然连赵云的一半都没达到，但在年青一代中除了关兴张苞恐怕没人能及。可惜关张二人先前随军伐吴，此刻正在永安，不然我能多两个帮手。
　　糜威已经三十开外了，但按辈分他却是与我同辈。麋家世代经商巨富，到了他这一代却是痴爱习武，手上功夫不弱，尤其是骑射。
　　我把他们迎进屋里，安排落座。这个时候都还是跪坐，但我养病期间觉得跪坐久了太难受，就叫人做了几把椅子。尽管在我看来还略显粗糙，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稀罕之物，坐下以后是比以前舒服，都夸此物精巧。
　　我也不跟他们绕弯子，直接说：“想必绍先在来的路上应该跟你们说了吧，如今我军方败，人心动荡，我欲安抚成都民心，但是一人计短，不知从何处着手，所以找你们一块帮我，你们有什么好提议吗？”
　　诸葛乔却是说道：“殿下可知，黄公衡（黄权字）降曹了？”
　　他说完，霍弋三人均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制止了他们，说：“消息刚传回成都，听说了。伯松兄长的意思是？”
　　要说天底下还有谁能让我这个未来的汉天子心甘情愿叫声兄长的，除了我那个已经死去的拿我当亲弟弟的义兄刘封，就只有诸葛乔了。我自幼丧母，小时候父亲又先后取荆州、攻益州、夺汉中，常年在外征战，所以我少年时大多数时间是在丞相府与诸葛乔一块跟着诸葛亮学习。两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我是真没有而他的亲生父母远在东吴，在孤独的环境中相互帮助共同成长，感情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
　　诸葛乔倒并不直说，反而问我道：“殿下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我摇了摇头，说：“世人皆道黄公衡投敌叛国，可是当时归路已断，上万将士性命系于其身，未降吴已是不负大汉。即便是父皇裁决，也断然不会怪罪于他。”
　　诸葛乔抚掌称善：“殿下高见，我父亲（诸葛亮）也认为陛下不会降罪。黄将军与长子不得已降魏，但是幼子和家眷皆在成都。如今民意汹汹，听说已经不少人聚集在黄府闹事，要拿他们问罪，只是其中有些人并非是出于义愤，而是想趁乱捞取点好处。”
　　说完，他还以目光向我示意。我终于明白了诸葛乔的意思，他不直说只是提点我说出来，是想将功劳都给我，提高我的威望。我心下感激，手上再不迟疑，拍案而起：“想不到国家多事之秋竟有人想借国难谋私利！绍先，点一队侍卫，我们去黄府。”
　　我们赶到黄府的时候，果然见门前围拢了不少人看热闹，最前面的几个对着门内骂骂咧咧，分明是群无赖。
　　我大怒道：“给我把他们拿下，送到成都令处发落！”
　　这些无赖立马作鸟兽散，想要逃走，但霍弋赵统麋威早安排侍卫将他们包围了，没一个漏网之鱼，其中有一两个凶悍之徒甚至想挟持我，还未到跟前便被赵统打到了。见人都抓完了，霍弋大喊：“太子殿下到！”
　　我走到门前，围观的人不少群惊慌失措，都要下跪，我示意他们不用行礼，温言道：“诸位乡亲不要怕，我只是听说有人在此闹事才过来巡视。黄将军以往功勋卓著，而今不得以降魏，实是无奈之举，并非对大汉不忠。虽然陛下旨意尚未传达，但我想陛下肯定也不会怪罪黄将军。如今黄府只剩幼子妇人，希望各位不要再打扰黄家清净。”
　　说完，我让人叫开黄府大门，只带着霍弋诸葛乔他们几个进去了。
　　黄府的人有认识我的，看到我都战战兢兢，眼中充满恐惧。毕竟他们的家主如今投敌了，如果真要处置，这些奴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充为官奴。
　　走进客厅，只见黄夫人拉着黄崇跪在地上，显然已经是等候多时了。黄夫人浑身颤抖，但脸上却是平静，一看到我就拉着黄崇扣头不止：“我家老爷背国投敌，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或杀或剐都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崇儿还小，贱妾素知太子仁慈，还请殿下看往崇儿他父亲以往为大汉立过些许微末功劳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绕他一命。恳请殿下！”
　　刚才我在外面喊的话只怕黄府下人都没听到，更不可能传进来了。我急忙拉起他们母子：“黄将军谋略过人，向者曾为国立下汗马功劳。他不能再为我大汉效力，是大汉的损失。是我刘氏对不起黄将军，并非黄将军对不起大汉。即便是父皇那里，我相信也绝不会怪罪黄将军！”
　　黄崇是黄权的幼子，不过六岁，从我一进门就嚎哭不止。我以往不少来黄府，最喜欢逗他玩，心下可怜，抱起他来安抚道：“崇儿别怕，有阿斗哥哥在，以后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们娘俩了。”
　　黄崇听完，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抓着我的衣袖问：“太子哥哥，我以后是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吗？”
　　我帮他擦干眼泪，坚定地对他说：“不会的，相信阿斗哥哥，只要我们早一天打败曹魏，就能把黄将军迎回来。从今往后，你母亲身边只有你在，你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保护你母亲，不能再哭，知道吗？”
　　黄崇擦了擦脸，幼稚的小脸上满是倔强，用他明亮的双眼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又安慰了几句，我们就从黄府出来了。
　　想到如今蜀中多有丧白之家，不知道有多少像黄崇这样年幼的孩子要承担起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和责任，我不禁双眼发红。看了看身旁的诸葛乔霍弋，他们跟我也差不多。同是幼年没有享受过完整父慈母爱的人，我们最能懂彼此的心思。霍弋过来拍了拍肩膀安慰我，诸葛乔则是说道：“殿下，如今蜀中似黄家这般的不知几何。只是黄家尚有家业在，衣食不愁。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住在山野乡村，朝不保夕。家中失了顶梁柱，以后纵有朝廷抚恤，又能坚持多久？今日殿下走访一遍成都城中为国捐躯的官员家属，明日我们出城看看吧？”
　　麋威年纪比我们大，又兼已有官职在身，向来稳重，当即反驳道：“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轻易出城？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对他说：“你们来之前我与绍先便商量是要出城的，只是不曾想黄府出了事，这才耽搁了。我们出去也是在成都左近，又有你们，哪会有什么危险？今日你们早点回去准备一下，我自去拜会，绍先跟着我就行了。明日一早，我们便装出城，不要惊动太多人。”
　　诸葛乔告诉我黄府的事，其实是千金市骨之法。试想一下，连反叛的黄家都能被朝廷如此对待，更何况其他为国捐躯的人呢？接下来的几天，成都确实比之前安定了许多。我自幼被教学习《商君书》《管子》《申子》这些帝王治国之术，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我不想把什么事都往权谋上靠，因为我自己本心是真的心疼这对孤儿寡母和那些生计没有着落的阵亡将士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