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二年前，万安城爆发过一场席卷了全城的瘟疫，还不待朝廷派人赈灾医治，全城的人便已经死绝，而后朝廷下令封锁全城，并派了数名太医去探究病因，折腾了好一阵，竟是一无所获。
　　因着万安城的规模不过尔尔，全城不过百十余户，朝廷也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派了官差将城外荒山开出一块地来，将这五百余人草草葬在一处，又做了几场法事，不了了之。
　　奇就奇在，而后数年之内都无人能在城中扎根，但凡进得城来，少则半日，多则十数天，都患上瘟疫相继死去，朝廷后续派来调查的官员都不敢居于城内，但查了半年仍是一无所获。虽说如今的万安城好歹比之以往多了一些生气，总有穷困潦倒之人行到此地求一屋檐安置，久而久之也有了一些人家，但在大多数人心中，此地仍是瘟疫之地，是不敢妄入的。
　　此时的顾长惜和子旻，就稳稳的走在万安城的中街上。
　　“奇也怪哉，这万宁城荒置了这些年，如今竟是颇有生机啊，也不知这些人哪里来的胆子。”
　　子旻一边翻捡着街边小摊上的玩意儿，一边啧啧称奇。
　　“呵呵，这位小哥真是说笑了，对于咱们这些穷苦人，只要有屋子遮挡风雨，那必是哪里都敢去的。”
　　小摊的摊主听了子旻的话，也不生气，憨憨笑着回应。
　　撇了撇嘴，子旻拈起一支不知什么材质的钗，偏头就欲往顾长惜头上比划，比了个空，定睛一看，身边人早已走出数十步。
　　“喂！”
　　见她身形顿都未顿，子旻急急扔了一锭银子，捏起簪子就追。
　　“我说，我好心帮你看看东西吧，你却不搭理我，好没意思。”
　　将那簪子献宝似的在顾长惜面前比划着，子旻笑眯眯道，“你看，不若你取下斗笠，试它一试？”
　　顾长惜闻言停下脚步，截住他瞎比划的手，将簪子从他手上取过，拿到纱中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路都被忽略习惯了，本以为这次还是独角戏，没想到她会真的搭理自己，子旻呆了呆，看着静静立在那里的少女，还欲调笑两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谢谢，”顾长惜收了簪子，声音多了几丝空灵的味道。
　　子旻揉了揉眼睛，想想不对，又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哇”的一声道，“顾掌门，咱们同行这些天，我抛金撒银数次，这是第一次听你说‘谢谢’！”
　　他新奇的绕着顾长惜转了两三圈，“你这人好生怪异，说你清高吧，你使起我的银子都不眨眼睛，说你俗气吧，你又……哎？你别走啊，你看你这个人，我话都没说完呢！”
　　眼看顾长惜走出很远，是明显又当他不存在了，子旻嘟囔一声“怪女人”，又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在中街的尽头拐向胡同里，又七拐八拐了好半天，这才停在了一处稍显富余的人家门口。顾长惜顿了顿，伸出手去推门，还未用力，不知哪里刮起一阵风，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风轻轻分起斗笠垂着的两片纱，露出少女白净的脖颈，还不待子旻细看容颜，顾长惜已然迈进大门，轻车熟路的绕过亭廊，来到西侧一间屋门前。
　　纤细的玉手在那门上轻抚了一下，似在怀念什么，子旻想要调侃两句，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便沉默的看着顾长惜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简洁又不失精致，阳光从窗的缝隙中斜斜洒进来丝缕，细小的灰尘被照耀的翩翩起舞。顾长惜在屋内缓缓踱步，一会轻抚一下桌面，一会又细看一眼柜子，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子旻也在观察这间屋子，他原以为这是顾长惜投师之前的住所，是她幼时的家，但反复看了几圈，都太不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更像是男子的房间，不由想到她之前在寻的画像中人，也不知这处宅邸可是那画像中人的家。
　　“顾掌门果然是在寻情郎吧。”
　　状似随意又调笑着询问道，子旻颇不喜欢她那长长的素纱，遮了身形不说，连正常对话时她的表情都看不到，教人直觉得被动不已。
　　一如既往的，顾长惜并没有搭理他，在屋内看过一圈之后，停在了一处半人高的柜前，伸手打开了上层的一个小柜门。
　　里面是空的，她又扬手在那柜中拂了一下，拿到近前细看，没有灰尘。
　　果然，他来过。
　　子旻一直沉默的看着她动作，忽觉一阵细微劲风袭过发梢，只听得“轰”得一声，一阵尘土飞杨中，顾长惜所站之处深深砸下一个及肩宽，半人高的石碑，那柜子早就被石碑压在脚下，碎成片片木渣。
　　子旻眯了眯眼，却见窗口跃下一稚童，猩红的肚兜，朝天小辫，皮肤苍白，身形干瘪，口中桀桀怪笑着，眨眼间便跃到那石碑前，只三指一抓便将那石碑提在手中，抡圆了，斜斜向着一边抛去。
　　这次却未听见石碑砸地的声音，原是顾长惜早已闪至一旁，右手一抄，欲将那石碑来势化去，却被袭来的劲道推的后措一步，才堪堪抵住石碑，还不待她动作，只见那枯瘦怪童“咯咯”一笑，欺身而上，又是三指抓住石碑这端，轻轻一抽，又将石碑抡圆了向顾长惜砸去。
　　顾长惜虽微骇于这怪童的劲力之大，却也迅速拾身而上，明明石碑就快砸到她头顶，她却不退反进，右手在腰间一摸，一柄短剑连同剑鞘一起被她反手握在手中，身子一矮，一招“风回柳舞”，绕到怪童身侧，反手将剑鞘击向他脖颈，同时借着矮身，她左手画地，双脚悬空连踢，“砰砰”几声闷响，这几招竟尽数打在了石碑上。原是那怪童眼力不弱，见她身形飘过，已然抓着石碑立在身侧，这才挡住了顾长惜瞬息之间的几招重击。
　　一击不中，顾长惜左手猛一击地，带起身形向后一翻，空中双脚一错，甫一落地又是一蹬，斜斜向着石碑侧掠去，左拳勾起劲风重重击下，见怪童将石碑又挡过来，突得收了重拳去势，顺着劲道向后一仰，右手将剑鞘送出，堪堪击在石碑边缘，“呯”地一声，火星溅起。
　　向后跃出数步，顾长惜背抵着窗框，面向怪童，一语不发。
　　方才两招试手，已经让她明白此人功夫不弱，不但力大无穷，更是身形灵巧，配合着那沉重的石碑，一时令她颇感棘手。更难受的是，这怪童矮小，尚不及她胸口，整个人被石碑牢牢护在其后，进可攻，退可守，无懈可击。
　　此时的子旻早已不见人影，屋内本就不甚宽敞，许是怕殃及池鱼，早早躲了出去。顾长惜本就不在意，此时见他不在，反而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将短剑夹在虎口处，随后双手一翻，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鞘，缓缓抽出短剑。
　　怪童看不见顾长惜的脸，只见她拔出短剑，便知她要出招，于是怪笑一声，抓着石碑狠狠砸过去。
　　那短剑剑身并无什么耀眼的光彩，只是一柄普通的剑，只在手柄处印有好看的凤舞图样，剑鞘更是平平无奇，而顾长惜舞起来，却顿时光华满屋。
　　四周都是凛冽的剑光，被剑气包围的怪童顿感压力，于是扎稳马步，只将那石碑舞的虎虎生风，说来也怪，重逾百斤的大石碑，教他舞起来却仿佛一块破布。一时间，满屋的剑光都被石碑悉数挡去。
　　屋内阵阵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屋外的子旻闲闲倚着墙望天，却不见他脸上往日的潇洒姿态，换了一副严肃沉思的模样。
　　屋内战了许久，终于听见一声裂帛，那怪童“吱”得怪叫了一声，随即又是“咚”得一声重响，窗户上自屋内飞出一条干瘪瘦小的身影，那浑沌的眼珠冲着子旻这边望了一望，也不停留，双脚一错，踩着轻功，风一样的没了踪影。
　　战果已定，子旻望着怪童消失的方向，眼神忽明忽暗，随后他轻轻甩头，又换上了那副潇洒姿态，推门进屋。。
　　屋内，素衣少女盘腿坐在地上，缓缓呼吸吐纳，似在调息，见他进来也不动作，仍是合了眼运功，毫不戒备。
　　子旻眼中精光闪过，缓缓踱步到顾长惜身后，突的伸手，旋风一般向着她后颈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