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吞天鲸 下

　　南斗联盟不同于大陆其它四国，它是由七个相对独立的不同势力组成的庞然大物，雄踞大陆南方，从版图上看，七个势力呈斗状排列，如同一个硕大的勺子，盛装大半个天下，故称南斗联盟。
　　吴越国就是南斗七雄之一，地处南斗联盟最东端，毗邻东海，占地四州六十八城，势力庞大。虽然大陆东部有大一统的瀚海国存在，一直对吴越之地虎视眈眈，但吴越国背靠南斗联盟，与瀚海国战火不断，多年来难分高下。
　　能与瀚海国相持多年，除了南斗联盟对吴越国的支持，更离不开吴越最大的军事家族——俞家。
　　俞家五代从军，从吴越国立国之日起，俞家就是吴越军方的执牛耳者，数代积累之下，更是根深蒂固，在声望上隐隐有超越吴越皇家之势。
　　在一个底层士兵“只知东海俞家，不识帝王是谁”的言论传到吴越王耳朵里的时候，俞家当代最闪耀的将星，俞家二房之主，吴越国陆军副帅俞锦麟，就不得不带着嫡系三万大军，横穿大半个南斗联盟，被“友情借调”到万州......
　　俞锦麟虽然不是俞家当代家主，但却是俞家如今在吴越军方的代表人物，吞天鲸的名号在整个吴越国甚至瀚海国都如雷贯耳。“东海吞天鲸，南斗俞锦麟。一朝随风起，直捣瀚海京”，这样的打油诗在吴越之地连三岁小儿都能口口传唱，足见其威名。
　　说起吞天鲸这个名号，当年可是带着一丝贬义的意味被冠到俞锦麟头上的。吞天鲸本是东海大鱼，身长三十余丈，整个东海的任何物种在体积上都无出其右，从外表看简直就是所向披靡的海中霸主。但吞天鲸却以东海最常见的白虾为食，而白虾体长仅寸许，是普通渔民都嫌小的鱼获。
　　俞锦麟初领军时，就以欺负弱小出名。打个山贼海盗，总是冲锋在前，无比积极；但遇到瀚海国大军压境时，却是坚守不出甚至弃城而逃，若不是俞家在吴越几乎只手遮天，俞锦麟怕是早就丢官去职甚至人头不保了。
　　因此，那时候瀚海军方就嘲笑俞锦麟是吞天鲸，只知道打顺风仗，捡软柿子捏，俞家这一代怕是辉煌不再了。
　　俞锦麟却一笑置之，甚至将自己的将旗也改成了吞天鲸捕猎时的场景。
　　十年间，俞锦麟大过没有，小功不断，凭借战功的累积和家族的运作，开始正式独领一方军团。
　　然后，瀚海国的噩梦就开始了。
　　俞锦麟总是能在己方优势时展现他天马行空般的指挥艺术，或集结南斗大军直扑敌方薄弱处，或占据地利防守得滴水不漏......实在没有优势时，他就跑得比东海旗鱼还快，瀚海国走马换将，前线将领换了一波又一波，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击溃他的机会。
　　有好事者在战后复盘统计，俞锦麟指挥的正面作战，胜率是令人咋舌的百分之一百。只要是双方能拉开阵势开打，俞锦麟总是占据优势的那一方，而哪怕是一丁点的优势最后却能被他转化成胜势——你想在你优势的时候击败他？对不起，那你连吃灰都不一定能赶上热乎的。
　　此后二十年，俞锦麟凭借敏锐的嗅觉和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绩，生生把当年嘲笑他的称号改写成了令人畏惧的存在。现在的瀚海国南部，简直成了惊弓之鸟，任何将领只要看到俞锦麟摆开车马出现在他的面前，内心不免就矮了三分，不自觉的开始寻找自己哪里又落了下风，然后就不可避免的迎来又一场失败。
　　吞天鲸，潜伏深海，无迹可寻，当它出现在海面上，那就是它进食的时候到了......
　　而现在，莱州林厉成了令整个南斗联盟如鲠在喉的存在。虽然多次集结大军进犯，无论怎么分析，天时地利人和，南斗联盟一股脑儿全占尽了，可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万州泉州所处的南楚国更是有苦难言，自己的领土如同林厉的后花园一般，简直成了整个南斗联盟的笑柄。多方商议之下，南楚王不得不从吴越国借调俞锦麟到来，所需补给均由南楚国提供，再支援王相张义乔麾下的三万军马，势必一举拿下莱州。
　　优势都给你了，吞天鲸威名在外，小小莱州，想必不在话下。
　　俞锦麟一路风尘仆仆，不远千里来到林城，扎下营寨后，就便装出行，想从普通民众口中探听虚实。
　　这是他的习惯，所谓的战场嗅觉在他眼里纯属无稽之谈，他的每一次决策和指挥，都是多方探听后深思熟虑的结果。对耳目和消息的重视，才是他吞天鲸战无不胜的底气和保障。
　　虽然只是普通百姓口中的只言片语，但结果却令俞锦麟内心难安：王相和张义乔都是南楚悍将，但五年来却一直被林厉压制，连百姓都觉得他们已经被打破了胆。
　　所谓的军心，是很玄妙的存在。战场上血肉横飞，只有向死而生的心态，才能保证士兵们一往无前的气势。
　　自己的军队常年享受胜利的红利，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跟随自己，最终一定能取得胜利的信念根深蒂固，因此对于主将的决策，他们总能毫无保留的服从和执行。
　　但南楚军队呢？连年的失败，他们对主将还有多少信心？更何况自己名义上虽然是主帅，但却是实打实的客将。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向来是兵家大忌。自己看似占尽优势，但麾下六万联军，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冒然的联合，保不齐最后却是一群乌合之众。
　　仅靠自己带来的三万人马？俞锦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次的千里驰援，背后的推手到底想将自己推到何方？林厉是最璀璨的后起之秀，如若一战，胜负尚且难料，即便胜了，自己的嫡系还能回去多少？
　　俞锦麟左手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常年浸淫在军营之中，每次扯到政治，就觉得头痛难耐。而现在，军事上又踟蹰难断，对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将来说，委实进退两难。
　　“父帅，末将回来了。”一声叫唤从点将台下传来，打断了俞锦麟的思索，看到自己独自在点将台上一脸愁容，来人快步跑了上来，扶住了他的右臂，担忧道：“父帅，您的脸色不大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俞锦麟轻轻推开了搀扶，连年的行军作战加上岁月的流逝，连眼前的小儿子俞擎海都已经二十有余，可以独当一面了，而自己面对高强度的指挥和决策却多次感到力不从心，但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苍老和退化，即使是儿子都不行。
　　“我没事。”俞锦麟摆了摆手说道：“怎么样，南楚怎么说。”
　　说到军事，俞锦麟刚才的满面愁云一扫而空，俞擎海神色一整，连忙退后两步恭敬道：“南楚兵部一再推诿，不过南楚王迫于压力，最后还是同意了您的请求。”顿了一顿，又冷笑道：“哼，如若不是令狐达给南楚施压，楚王一定不会出面。我们千里迢迢来帮他们解决心腹之患，他们却......”
　　“俞校尉，注意你的言辞。”俞锦麟目光如电，蓦的打断了他。
　　俞擎海咬了咬牙，脸上还有些许不服气，但父亲积威已久，也不敢反驳，低头道：“是，七星府长史令狐达正与楚王商谈，会尽快按照您的安排去布置，可是，多出的补给......”
　　七星府是南斗联盟军方的最高指挥机构，统筹整个南斗联盟的军事。俞锦麟跨境作战，按照南斗律法，七星府要派出监军，以规范军事行动。而长史令狐达，正是这次跟随俞锦麟而来的南斗军方代表。
　　“哼，雕虫小技。”俞锦麟冷哼一声，又沉吟了片刻，道：“王相昨晚已率本部马步军前往临平寨，你不是一直质疑林厉的掘墓战营名不副实吗？这样，你带五百亲卫营追上去，和王相一起，击溃掘墓，给我拿下临平寨。”
　　俞擎海神色一喜，自从进入南楚地界，耳边就一直充斥着林厉的辉煌战绩，连带他麾下的各个战营都是如雷贯耳，年轻气盛的俞家小少爷早已按捺不住，一心想打破林厉的神话，迫不及待道：“是，末将定斩李昂，拿下临平寨。”
　　正欲转身离去，却又听俞锦麟淡淡道：“七星府不是还派了金将军和五百将士吗？既然令狐长史尚在楚王宫未归，你不妨带上他们，也好让儿郎们看看，自己和南斗精锐的差距在哪里。”。
　　俞擎海一愣：“父帅是想......”却见俞锦麟冷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忙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低头道：“是，末将告退......”
　　看着俞擎海快步离去的背影，俞锦麟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一个监军就够了，派兵？哼，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