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中午的，许小闲独自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近些年来太阳越来越热？不但把他额头照得渗出了汗粒，还把大街上照得空无一人。他打算先要去吃点东西，再去车站提前把明天回家的车票给买好，再给家人买点吃的就可以回宿舍了。
　　可这三年以来能支持许小闲坚持走下来的东西就是好心态，现在，这种心态又起作用了。他想，这条街在这一天的中午时分就是为他一人建的，正如坐上一趟仅有自己和司机两人的公交车一样，一种专享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印象中那一家凉面店还开不开？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就只有高一开学报道的时候，舅舅送他上县城读书时带他去吃过一次，那一次也是高中三年以来唯一的一次，那种味道时常在他饿肚子的深夜在脑中泛起，今天他想好好吃饱，至少要吃它个两碗，哪怕那个老板娘眼中仍带着对乡下人的不屑也无关紧要，毕竟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比起承担被老板娘看不起的可能，他更担心那家店是否还开着或是已经搬迁了。
　　一切都很顺利，似乎今天这个县城也是为他而存在的，露出难得的和颜悦色。老板娘还是那个人，店也还在那个地方，许小闲落座后真的连着吃了两大碗凉面，老板娘席间还很高兴地走过来，关心地问他还有些什么其他需要？完全与三年前那副表现迥异两样。所以，许小闲在想，是不是那一次人家兴许刚好家中有事，心情不好而已；
　　车站售票厅里，售票的叔叔似乎有些面熟，可他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之后的商场里、超市里，每处他走过的购物点都一样，都有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时而隐现，不同之处是他没法归纳，但相同之处都是对他十分和顺。也许是自己心情很好吧，他曾听一个老师讲过，人一旦心情好了，树叶会更绿，天上飞的鸟会更大只。其实很多时候，许小闲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会那样；
　　最远的地方是客运站，买好票之后紧接着就回学校，最近的路当然是走学校后门。自己那个空书包也已经被装满了，左右手还各提着一大兜。在走回后校大门时，那个保安也难得地对他露出笑脸。好奇怪！为什么就连这个面瘫似的大爷也会笑呢？在三年记忆中，这位保安大爷可是从来都没笑过的呀。
　　走回到宿舍楼前，一楼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似乎这个院子里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但了解的人才知道，这里绝对是故事和记忆最多的储存地。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回自己的宿舍，这条线许小闲熟悉到什么程度？有一次他从一楼尝试蒙着眼，数着步数，真的实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床前的壮举！一推开门，好几个同学都在静悄悄地收拾着行李，今天晚上倒不是他们在学校最后相聚的日子，因为等分数出来后还要再次回校填报志愿。原先说得好好的，谁都不许有离别情愁，可现在那几个收拾行李的同学的那些动作让这种情意无意泛起。慢慢地，连在睡午觉的几个也跟着起了床，听到许小闲口出歉意后，都笑了起来。
　　看见许小闲右手中还提着个硕大的西瓜，独自一人呆呆立在门口，没一个舍友反应过来，直到他主动开口求助：
　　“还愣着？搭把手吧。”
　　大伙瞬间反应过来了，在下铺的三个同学一围而上，有接西瓜的，有接他背包和东西的。除西瓜以外，其余东西都放到许小闲床上。许小闲是心细的孩子，他让卖西瓜的老板把西瓜提前冰好切好，再合成一整个装在网袋兜好，以至于当其中一个男生拿来干净的盆把西瓜放好时，那西瓜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成等份散开，大家纷纷凑上来认领，开心地吃了起来。
　　睡在许小闲上铺的小个子男生拿起一瓣西瓜递到他眼跟前，许小闲摇摇手：
　　“请你们吃的，我大中午两碗凉面下肚，现在是水都喝不下了，你们吃罢。”
　　现在剩余的同学全醒齐了，大伙吃着西瓜聊着天。上午估分结束后，再没有人谈到分数，聊的多是暑假如何安排行程。因为只有文理两个快班的学生还在这栋楼里，显得格外安静，院外不远有处寺庙，那里和尚打坐念经声和蝉鸣声混合在一起，一起把这气温继续不断推高。这个县城一般最高温点在下午两点左右，因为与东八区隔了近一个时区，但统一标准用的都是东八区时间，所以在这个西南小县城里，真正的正午不是十二点而是下午两点，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许小闲觉得这一天好神奇，所有出现过的人都在对他笑，其余的情绪他似乎都没遇见过。就连今天宿舍里，这些同学的眼中、脸上都没找到半点负面情绪，他认为这可能是高考结束了，再有多少负面情绪也已经在昨天晚上疯狂发泄完了。别的不说，就连自己都扔了块手表嘛。
　　距离开会还剩余的两个小时里，宿舍十人就这样干坐着。突然几个同学灵光一现！提议把压箱底的所有零食全都拿了出来，把四个平时他们用来洗脸的塑料盆反铺为桌，那些零食就这样零零散散地全被撕开放在盆底，几个全都围坐过来，场面颇朋些座谈会的味道。甚至有同学觉得不尽兴，跑下楼来，到小卖部用行李箱装了好些啤酒，骗过那严厉的宿管老师，很像要打算在今晚聚餐前先来个预演。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三点半时，大家意犹未尽，这是自然中事，本来啤酒也不多，多年的严格教育让他们即便在独处时也不敢太过放纵。计算好时间，大家伙在下楼准备走到多功能会议室的途中行动起来，漱口的漱口、嚼口香糖的嚼口香糖，从出宿舍大楼到会议室的途中，酒气也渐渐散到几乎无法辨别。
　　果然，像许小闲之前的猜测一样，祝福、安全、鼓舞，三段式的讲话内容很快就结束了，而趁着中午刚刚过去的这四个小时的时间，那些老师又再次加班把两个班的分数给全部估算了出来，学校也如愿地摸清了底。无一例外，没有哪个老师敢告诉学生估分结果，不然这心理辅导真就白做了。
　　终于到了自由活动时间，会议才用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那么就还有近一个半小时才开饭。班主任是严谨的人，把时间表都给大家念好，现在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三五成群，一声令下后大家各自分成各个小组，往校外各个角落找去。这是学校出于安全的考虑，只要学生还在学校一天，学校的责任就担着那一天二十四年小时的责任。校外是万不能去的，这许小闲明白，就是等到饭点的前半个小时，大家也得整齐列队出发前去餐厅。
　　这又是一个多好机会呢？
　　看着那个女生也跟着另三个女生不知走向样园的哪个角落去了，许小闲彻底无主。
　　出了多功能会议室后，竟不知道该往何处而去？按理说，这个地方是他们最为熟悉的地方，这三年以来几乎是三点一线，校园里的角角落落对任何一个学生而言都不陌生。揣着信，他想，还是等到待会吃饭的时候再送给她吧！
　　就这样一直呆立着，其他同学看到他似乎有心事，也不敢叫上他一起。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又全散了，似乎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的孤独，偌大个校园要隐藏起这文理两个班共计近百的学生竟是那么容易！
　　酷热也似乎知耻而退，虽不知凉快了多少，对比起中午两点时体感温度还是很明显的。许小闲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教室，一个人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一下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放空的。
　　就这样一个人坐着，他思想在争斗，所思所想只有一个问题：那个长发触肩，喜欢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女生，为什么天生有一双那么漂亮的大眼睛？他听其他女生说过，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是芭比娃娃的眼睛，许小闲虽然没有见过芭比娃娃（毕竟那是女孩子的玩物），但她想，芭比的眼睛应当长得就像那个女生一样漂亮。特别是夏天来临，穿上浅蓝色衬衫后，总能让许小闲上课分心。
　　可现在他又没勇气决定晚上要不要把信送出去了，送与不送？这是一个问题，是一个这些天在他心中挣扎许久的问题。有时坚定地决定送，有时又不知从哪冒出各种原因阻拦他送，决定来回徘徊不定，这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两面人，也是个矛盾体。
　　人一沉思，时间就会飞快。不比那些每节时长四十五分钟的课，现在稍醒看看时间，自己内心已经挣扎了近四十分钟。时间好快！许小闲在心里想着。起身就要冲出教室门，在快要下楼的时候，一咬嘴唇，还是折跑回自己坐处课桌下拿起那封信。
　　餐馆果然在六点钟准时开饭，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班主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提议男女生相间着坐，这是三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快班根本没有人敢谈恋爱，他们的唯一目标都是一样的：高考。以前偶有恋爱的，多会被学校以各种理由给移到普通班去，可见自己宿舍那个舍友地下工作做得多好。餐馆共有两层被包了下来，文快班一层，理快班一层。又似乎今天是幸运和微笑的代名词，那个女生就坐在许小闲的左侧，今天机会似乎太多了！在自己熬夜写的情书里面有一句——“我宁愿你坐我左边，因为那样离我的心脏较近。”书中所写真的应验，这把许小闲的脸憋得更红。三年了，这个女生开饭前终于发问：
　　“你为什么脸红了？”
　　要按照事先彩排与自己看过的言情小说来讲，冷静下的许小闲会答道：
　　“因为你在我身边呐！”
　　可话一出口却成了另一组毫不相干的词句，甚至标点符号都不沾边：
　　“中午偷偷喝了点酒。”
　　班主任的致辞也很简单，照着话筒打响了今天的第二个响指：
　　“大家开动，只强调一点，一个男生可以喝一瓶啤酒，女生一瓶鲜奶，开吃！”
　　完全没了以往上课授学时那般文儒用词，可另一个反作用是把与大家的距离都拉近了，席间包括许小闲在内，纷纷有不少同学上前敬酒。酒虽不多，饭菜却管够，临了结束时，大家纷纷找到班长处要凑交饭钱，可却又得到另一个好消息：班主任已经提前把账给结了，几个小孩子找到老板软磨硬泡，要求退款，碍于事前有交待，人家根本没搭理这群学生。
　　这一天过得好长，也过好快！当大家纷纷出餐馆门时，几个女生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胸中激情，找到班主任用眼泪来表达他们的不舍。许小闲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当他把信递给那个女生时，究竟是因为酒的原因还是腼腆所致的脸红都已经都不重要，重要是他终于敢把信交给了她：。
　　“写了封信送给你，答应我，回家再看好嘛？”
　　那个女生也怯羞羞地接过信，用力咬着嘴唇，身子左右轻度摇摆，最后才一言不发地点了个头把信给接过去。本以为会有什么，其实一切都很平淡。年轻的身体刚接触酒精的时候是兴奋的，可耐受性终还是不行，三年以来几乎没沾过酒的人，现在一瓶啤酒下肚后，所有男生都神志难清，有好几个还偷偷跑到厕所吐去了。等所有女生都坐上了车离去后，他们才结伴回宿舍。就这样过的这一夜，大家睡得都很好，仿佛这个宿舍四周都装上了隔音墙，大家一觉而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