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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谷神翻出一块破旧的惊堂木，望桌上狠狠一拍，破音喝道：“堂下何人，跪下！——”
那三个戴着手铐脚镣的恶人无动于衷，好像听的是耳旁风。暮谷神有些气恼，指着他们鼻子骂：“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到这了还耍横！”
“大人，”三人之中一个脸黑黢黢的道，“不是我们不想跪，这手脚被捆得紧紧的，不方便啊”
另一个眼睛发红的也说：“是啊，被那两差人驱赶了五十里，动不了啦！”
第三个额头发青的一言不发，垂着手只盯着暮谷神，那眼神中杀气腾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哼哼，”暮谷神道，“五十里路都赶得，唯独到我这动不了——你们果然是‘鬼话连篇’！”
他站起来，在案桌前转了转，又说道：“罢了，本大人是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这些鬼畜一般见识。我退让一步，让你们舒服一些！”只见他念句口诀，做了个手印，一指那三人——“去！”
话音刚落，那三个恶鬼的手脚镣铐就已经应声而开。庙堂内响起一片铁器坠地的叮当之声。小游魂马之洲，躲在暮谷的身后暗暗叫苦：“你这糊涂神啊，怎么将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狠角色给放开了！”
果不其然，刚一脱了镣铐那黑脸的恶鬼就立刻跳起来，腾空喊道：“多谢大人！”再往后一仰，整个就朝着庙门口飞过去了。马之洲大吃一惊：“暮谷大人，他想跑！”
“哼，”暮谷神冷笑一声，“他若能自己出这个门，就算我输！”只见他抓起桌上的铜铃轻轻一摇，门口便闪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光幕来。那黑脸鬼反应不及，“啪！”的一声在淡金光幕上撞得头晕眼花，掉下地来。
暮谷神又笑：“继续跑啊？”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毛笔，凭空写了一个“封”字，再喝一声：“去！——”只见淡金色的大字飞过去，劈头盖脸地就将那黑脸恶鬼死死地封印在墙角。那鬼就像被蛛网捆住的苍蝇，再也动弹不得。
“厉害啊！”马之洲看到暮谷这一气呵成的操作，忍不住叫好。
眼看同伴被封，那红眼恶鬼身形暴起，伸出如铁钩一般的利爪就向暮谷袭来！他用尖利的嗓子叫喊道：“受死吧！”他这一招偷袭太过突然，躲在暮谷身后的马之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只硕大的鬼爪已然到了眼前！
暮谷神不慌不忙，轻吸一口气，运足了内劲猛然喝道：“哈！——”只见他大口一开，一道凛冽金光“轰！”的一声从嗓子眼里爆射而出！那道金光是如此刚猛，摧枯拉朽一般，竟将那袭至眼前的红眼鬼连皮带骨、连魂带魄全打得灰飞烟灭！
见此情形，一直垂手而立、蓄势待发的青额鬼当时就吓尿了，两脚一软跪在地上：“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哈哈，”暮谷神微微一笑，“你说你们这些贱骨头，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不到这家伙这么厉害……”马之洲有点后怕，“幸好我刚才没有惹恼了他！”这时土庙的后门咿呀一声开了，牛头马面从门后伸头出来看，各人嘴里还嚼着一把青草，边嚼边说：“暮谷大人，你又在欺负小鬼了！”
“谁？谁欺负小鬼，”暮谷神嬉皮笑脸问那跪着的青额鬼，“喂，我欺负你们了么？”
“没有、没有！”青额鬼磕头如捣蒜，“大人是在教我们怎么做人……额不，怎么做鬼！”
“欸！这就对了嘛，”暮谷神笑道，“有规有矩，不缺福利；无规无矩，让你吃屁！”转头对飘在身后的马之洲幽幽说道：“这个道理他明白了，你明白了没有？”
“禀告大人！我也明白了！”马之洲赶紧绕到他身前，落到地上也跟着磕头。可他没手没脚，只能趴着用头来敲地板，那模样很是滑稽。
“好了，”牛头马面擦了擦嘴巴，“犯人带到，饭已吃好。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了。”
“辛苦二位，”暮谷神道，“慢走！”
送走两个鬼差，暮谷拍拍手、理理破官服，坐回自己的案桌后面，又拿起名册道：“堂下三人，报上名来！”
青额鬼道：“小的叫‘复悦’，等级已近‘摄青’。”
暮谷道：“嗯，有你。你说你起个这么喜庆的名字，怎么整天阴沉个鬼脸？以后活泼一点！”
青额鬼道：“是是是，以后小的尽量活泼，尽量活泼……”
暮谷道：“下一个！”
那个被封印在墙角的黑脸鬼想说话，可是被封得连嘴都张不开：“唔唔唔，唔唔唔唔！”
暮谷摇摇头：“真是活该——收！”随即收了他身上的封印。
黑脸鬼赶紧爬过来并排跪下：“小的叫‘半角银’，现在是‘黑迎’级别。”
暮谷道：“嗯，也有你。下一个！”
马之洲抬起脸来：“小的叫‘马之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级别……”
“马之洲？”暮谷神皱眉道，“这册子里没有你……你哪来的？”
“大人你忘啦？我，碧游宫，菡芝仙子……”马之洲道。
“啊！想起来了，”暮谷道，“你倒是个让人头疼的玩意儿啊……还要送你去由苏大人处置！”
“玩意儿……”马之洲心里骂，“你才是玩意儿，你全家都是玩意儿……”
暮谷神照着名册又看了一圈：“怎么还少了一个？还有一个‘红厉’鬼呢？”
“禀告大人……”青额鬼擦了一把汗，“他刚刚被您轰没了！……”
“啊！想起来了，”暮谷神道，“他对本大人极不尊敬，被本大人的‘哼哈大炮’给处决了！”
“哼哈大炮，这起的什么鬼名字！那么厉害的招式白瞎了……”马之洲趴在地上默默吐了个槽。
名册清点完毕，暮谷神道：“下面派‘暮谷之食’，点到名的到后堂用饭，吃完好上路！——复悦：粟米粥一碗；半角银：菽米饭一碗；马之洲……马之洲，你不在本大人名册里，想吃什么？随你点！”
“大人，给我整点你们这里最高级、最有营养的！”马之洲笑道。
“好嘞，给您上最好的！”暮谷神吆喝道，“马之洲：草木灰，管饱一大盆！——”旁边两个鬼忍不住笑得肚子疼。
三个鬼排着队来到土庙后院餐桌前坐好。暮谷之食盛上来，那两个鬼狼吞虎咽，只有马之洲郁闷地咽着草灰，一边吃一边喷。看着他们把饭吃完，暮谷神正色道：“吃完这饭，你们就要上路了，黄泉滚滚，来路不复。”
那两个鬼都低头不语，神色有点凄凉。马之洲一大盆草木灰卡在肚子里，饱嗝打得山响，那灰还不时喷一点出来。
“几位，”暮谷神又说，“无论前世都做过什么、得过什么、亏欠过什么，今天一去，前尘旧事到此一笔勾销，不必再想。”
“是……”青黑二鬼凄然答道，竟都眼泪汪汪。马之洲有点吃惊，这些厉鬼居然会哭？
“不必难过，”暮谷神说着拿出来三张纸、三支笔，“这叫‘往世纸’，你们把自己上辈子最在意的事情写在上面，待会我会将它烧化，它就会跟着你们去往下一世。下辈子也许你们会再遇到这事，就会忽然感觉‘恍如隔世’……”
马之洲咽了咽草灰，心里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临终关怀’了！”
他看着那两个恶鬼一边写，一边痛哭流泪，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暮谷神来到他身旁，轻声说道：“执念害人，亦害鬼啊……”
“执念害鬼？”马之洲问，“此话怎讲？”
“鬼道者，不外乎灰、白、黄、黑、红、青也。”暮谷神道，“灰白二鬼，没有什么执念，死了就死了，平静地等着下世轮回；那黄黑红青四鬼，要么痴迷于财色，要么执着于爱恨，坠入歧路，无法往生。本神所能做的，就是在鬼差将这些执念厉鬼捉来之后，以暮谷相赠，每逢初一、十五，亲自押送到桼城水陆判官之处，由判官来酌情察处。”
“判官会怎么处置他们？”马之洲问。
“已成厉鬼的，基本没有好下场，”暮谷神道，“要么下世沦为畜生，不再做人；要么拿入地狱，受永世折磨；要么像我刚才那样，直接打灭元神，真正一了百了。”
“真惨啊……”马之洲低声又问，“那这两个鬼知道自己的前程么？”
“他们很清楚，”暮谷神道，“所以才想逃，逃不掉了只能哭。”
“既然他们肯定没有下一世为人的机会了，那这往世纸写了又有何用呢？”马之洲问道，“为什么还写得这么认真？”
“道理是没错，但是机会这个东西，万一还有呢？”暮谷神叹了口气，“唉，世人皆为所累者之中，也有这‘万一’呀……”
马之洲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挺乱。看着别人的悲伤，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高兴不起来。
他也拿了纸笔，想了想，自己好像在“上一世”没有什么特别牵挂的事。又想到生养了自己十八年的父母，不知他们没了自己，现在过得如何……于是拿嘴咬着毛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到：“祝父母健康，开心如意。”
“你写什么？”暮谷神看了看，问道，“你写是没用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事情要交给桼城苏大人来处理，不归水陆判官管，我自然不会拿你这往世纸去‘三生炉’里焚烧！还给我，别浪费了我的纸……”
“哼！”马之洲恨恨道，“小气鬼！”
“嘿嘿，”暮谷神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奶鬼还挺孝顺……”
“哎呀，走啦走啦，”马之洲经不得别人夸，闹了个红脸，“上路咯！”
“慢着，”暮谷神说道，“你们是鬼魂，是没办法单独走远路的。来，收入我的‘驻魂丸’内，由我带着走。”说完他拿出一顶草帽子，帽檐上镶满了透明的小圆钉。
“收！——”他对那两个恶鬼做了个法，将他们分别收入了帽檐的两颗圆钉内，那两颗小圆钉也因此变得一颗黑，一颗青。暮谷神又转向马之洲：“你呢？自己上来，还是我来收你？”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马之洲本身就是魂魄的形态，嗖地一声钻进了驻魂丸。刚驻好，就听旁边那颗黑圆钉说：“神仙给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跟着牛头马面只能自己走，走慢了还挨鞭子抽！”
青圆钉也说：“是啊，而且无镣无铐，包接包送，哈哈！”。
“这破草帽算啥，我还坐过……”马之洲本想调侃一下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鬼，但是想想他们只剩了这最后一程，最终还是忍住了。等到他们整理停当，已经月上梢头。
今天是阴历十五，月亮很圆，月光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