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蜀山剑侠

　　咸阳城郭背靠莽莽苍苍的北阪，南临滚滚滔滔的渭水，一道白石桥身披金色朝霞横亘水面，碧波粼粼，返照在石桥上摇曳不定。旌旗招展的巍峨城楼与葱茏苍茫的神农大山遥遥相对，气势恢宏，景象壮观。
　　秦乃周天子后封的诸侯国，当年秦襄公打败西戎，勤王有功，又护送周平王东迁，始封诸侯，立国陇西。秦德公迁都雍城数百年之后，秦国国力渐衰，魏武侯时名将吴起率兵夺取了秦国河西之地，攻破函谷关，秦国门户大开。献公为了重振国威，迁都栎阳，立志收复失地，不死不休。及至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国力渐盛，最终迁都咸阳。
　　咸阳城乃是秦国历代都城中最为恢宏大气的一座，亦非六国中魏大梁、齐临淄、楚郢都、赵邯郸、燕蓟城、韩新郑可比拟。它建在北阪与渭水之间的广阔谷地上，依山傍水，纵深宽阔，乃是关中平原一块腹心险地，东有崤山函谷关、南山武关守住门户，西有陈仓大散关护卫后方，北有高原横亘，被山带河，形胜险要，实乃一座金汤城池！
　　卫胜踏上卧波长桥，只见车马居中，行人两侧，井然有序地走在各自道上，缓缓流入城内。放眼望去，十里城墙的垛口站满身披锐甲的兵士，人人手执长戈，神色肃穆。渭水大桥直通垂柳掩映的宽阔官道而抵达城门，城下守军十人，全副武装，其中两名带剑门吏正在盘查来往行人。
　　卫胜进了城中，举目四望，但见宽阔的街道两边，每隔十余步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树冠蔽空，绿枝下垂，浓阴夹道，清爽异常，朝阳带来的些许烦闷燥热一扫而空。所有的官署、民居、店铺都隐身于树后的石板道上，街中车马行人畅通无阻。城内人影密集，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老秦国地道的美味扑鼻而来，嗅觉稍灵者甚至可推断出里面复杂多样的用料成分。偶尔有管理市集的军士经过，会四下扫视看是否有人偷鸡摸狗、缺斤少两。人声鼎沸嘈杂，热闹繁盛之极。
　　一条大道通南北，两边小店卖东西。
　　大道上除了行人商贩来来往往，亦不时有马车经过，车夫只轻轻吆喝，并不鞭打。众人见马车经过时都自觉让路，井然有序。当马车走远时无一人窃窃私语，自顾自地行事，好似家常便饭一般。两边小店专卖布帛、油盐、铁器、农具等必需品。还有些规模较大的店铺专门售卖从东方六国运来的奢侈品，小巧精致，惹人喜爱。长衣佩剑的士子经常出入，若购得一两件心仪的小玩意，立即放在手中把玩，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咸阳城内熙熙攘攘，繁华热闹，人人有所劳，有所得，怡然之情溢于言表，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秦始皇的暴政。
　　卫胜背着行李包袱，双目神光收敛，故意将步伐踏得沉重，如平常人般行走在大道上，满脸风尘之色，使人觉得他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路人。只有卫胜自己清楚，越是安逸平凡的地方，越可能隐藏危险，说不定那些神出鬼没的龙虎卫就隐藏在闹市中。
　　前面突然走来两个军士，神色肃穆，不苟言笑，衣着也有别于其他军士，显然身份更高些。他们手中拿着一张皇榜告示，恰与卫胜擦肩而过。
　　卫胜好奇心起，想要看看告示所言何事，便假装看看众小贩售卖的各种吃食，来回踱步，面作犹豫不决之色，暗中观察到那两个军士。
　　当他们张贴好告示之后，众人一拥而上，立时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只听其中一人高声道：“陛下有令，三日后在骊山望月台举行首届比武大会，人人均可参加！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愿诸位踊跃参与，为国效命！比武大会选拔出的第一勇士，赏千金，封万户侯！”
　　话音刚落，众人便议论纷纷，均觉此乃扬名立万、光耀门楣的大好时机。
　　卫胜又转身离去，暗暗记下比武地点。不多时，他来到一家行人较少环境清幽的客栈，捡了间不起眼的房间住下。小二瞧见卫胜风尘仆仆，料想他也没甚么银钱，半搭不理，将他引入房后便离去了。卫胜乐得清静，倒也不怎么在意。
　　房内朴素简洁，只有一张床，一条被，一张木桌，一把木椅，房门左边开了一扇木窗，可瞧见客栈后方的光景。房间布置简单，恰和卫胜心意。他将包袱取下放在桌上，拍拍身上的灰尘，盘腿坐在床上，闭上双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当他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一觉醒来，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中，浑身通泰舒适，连日赶路的疲倦已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神识更为清明，耳目感官比之从前亦更为灵敏，他甚至能听到墙根下的虫鸣，能看清黑夜里飞禽。
　　卫胜起身，慢慢走至窗前，抬头望去，明月的轮廓已渐趋圆满了！
　　从前他在山中，最喜在夜色中观察大自然，尽管甚么也瞧不见。但他相信，黑夜是有生命的，只有用心才能和大自然交流。自下山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时间静静地观察黑夜，享受这难得的寂静。
　　他摸了摸怀中的秘籍，犹记当日师父对他说：“胜儿，替为师将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好么？”他从未在师父眼中见过那样复杂难明的感情，分不清是忧是喜，是悲是苦。
　　突然“嗖，嗖！”两声异响，将卫胜从回忆中拉回来。他功聚双目，瞧见两道人影一先一后相互追逐着离去。他心中一动，从窗口窜了出去，远远跟在那两道身影后面。
　　不一会，他们便来到城外一座小土丘上，两人都停了下来。卫胜屏住呼吸，隐身藏在一堆草丛里。
　　借着月色，卫胜瞧见其中一人身着青黑色劲装，身形笔挺，勾勒出他健壮的体型。另一人白衣负剑，气度不凡。
　　只听见白衣人淡淡道：“师兄，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似乎心中有愧，不敢直视白衣人的目光。许久才问道：“小宁，师父他老人家还好么？”
　　白衣人道：“师父他很好，有劳你挂心了。你在咸阳城享尽荣华富贵，我们可真替你感到自豪。师兄，你做得很好，很好！”
　　那人黯然道：“小宁，你别这么说！我知道我是蜀山罪人，我……”
　　白衣人突然厉声喝道：“你知道就好！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百年的国仇家恨，忘了嬴驷的犯下的滔天罪行！”
　　沉默许久，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又听白衣人语调大变，柔声道：“师兄，你跟我回去罢！到了蜀山，你还是师父的好徒儿，还是我的好师兄。只要我们联手举事，何愁复国无望、大事不成？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这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他语气大转柔和，口吻已近乎恳求了。
　　“小宁，你是不会明白我的！若你此行是为了劝我回去，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动手罢！”那人的语气转冷，竟无丝毫转圜的余地。
　　两人动手在即，忽听白衣人叹道：“师兄，我是不会跟你动手的，你回去罢！”
　　那人愣了愣，突然仰天大笑：“丙少良从来不做违心之事，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话毕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白衣人果然没有动手，只静静地注视着丙少良离去。夜风吹起他的白衣，猎猎作响，衣袂翻飞不定，整个人似要随风而去。忽听他淡淡道：“阁下听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出来罢！”
　　卫胜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吓了一跳，索性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哈哈大笑道：“蜀山剑侠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无意冒犯，多有得罪，请宁公子海涵。轩辕门卫胜代家师向清虚道长问好！”
　　白衣人见卫胜气宇轩昂，料想他绝非宵小鼠辈，不由得心生好感，微笑道：“蜀山宁远山。”
　　卫胜心想此人便是蜀山派来的高手了，没想到和龙虎卫六统领有如此瓜葛。若不问清楚此事，说不定会影响今后计划的成败，于是问道：“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影侠’丙少良出自蜀山门下。”
　　宁远山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秦惠文王任用司马错攻伐巴蜀，害得我们国破家亡，不得已逃亡深山野林。国中逃过大难的长老密议开创蜀山一派，传授国人兵法武功，更告诫我们勿忘国仇家恨，等待将来有一天兴复蜀国！我和师兄均为将相之后，被师父收为入室弟子，寄予厚望。可惜，可惜！”
　　“当年师兄奉师命出山，游历天下。数年之后，‘影侠’的名声渐响，引来大秦国第一高手蒙毅。蒙毅组建龙虎卫，招揽了像师兄这样的一大批江湖好手。师兄为报血海深仇，暗中回到蜀山向师父请命，要混进龙虎卫，伺机刺杀嬴政。可惜如今的丙少良再非当初的热血男儿，已死心塌地为嬴政卖命，这些年来不知杀害了多少六国义士。下山前，师父曾嘱咐我要清理门户，可我却始终下不了手！”
　　卫胜不由得想起赵元定赵大叔和墨家微子天竹，听师父说赵大叔正是被丙少良带领的龙虎卫所杀，而天竹又是在乙丑与丙少良的联手合击下身受内伤。他心中一黯，旋又正色道：“善恶终有报，丙少良多行不义，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宁大哥乃人中之龙，兴复蜀国指日可待。我此次下山，正是要阻止嬴政出海寻药，有了宁大哥相助，必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