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岁

　　夜。
　　海浪拍击着礁崖。
　　碎浪声中，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登上了崖顶。
　　他袒着膀子，露出一身极漂亮的肌肉，精致的线条透着柔和，柔和之中，又蛰伏着一股能崩碎钢板的爆炸力，那仿佛不是人类该有的肉身，而是一副刻在玉壁上的精美浮雕。
　　风掠过，吹散额发，让那双明亮的眸子浮现在月光下。
　　那是一双被苦难和岁月沉淀过的眼睛，磨去一切浮躁，只留下常人难以企及的沉静与温和。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润的人，浑身上下却散出着一股极其雄浑的威势。
　　这股气势实在过于强悍，以至于会让人产生一种怪异的错觉，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探手，便能扼住大海的咽喉，到时，风声、碎浪声，都会戛然而止，整条海岸线将彻底陷入死寂。
　　距离海岸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有两个人正垫着脚尖，奋力朝年轻人这边张望。
　　一个双鬓斑白的老汉，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
　　老汉的眼睛十分混浊，他看着年轻人的时候，眼神一直游离不定，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年轻人突然活动了一下肩膀，老汉的眼神顿时一滞，脸上浮现出一种心惊肉跳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是怕极了站在礁崖上的那个年轻人，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敬畏。
　　少女则天生长了一副好面相，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泼辣，一副涉世未深，却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阿爷，你说他到底行不行啊？”良久，少女忽地问了一句。
　　此话一出，吓得老汉差点背过气去，赶紧捂住少女的嘴：“这话千万别让太岁听见！他可不喜欢被人质疑！”
　　此时站在礁石上的年轻人，就是那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铁命太岁。
　　世上好像没人知道太岁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这么一个绰号，他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别人也不敢多问，大家是怕问多了，有可能触碰到太岁的底线。
　　江湖上有句名言，叫做宁惹阎王，莫犯太岁，触碰太岁的底线，就是死路一条。
　　只不过现如今，除了太岁自己，似乎也只有祖孙二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三年前，太岁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来到这里，他找到老汉，说要做一笔交易。
　　能让太岁亲自登门，老汉也不是泛泛之辈。
　　他姓葛，是葛家庄后人。
　　葛家人有一门祖传的手艺——整容，但葛家人整容，不只改变别人的面容，还能从举止、气质，甚至是身份地位上彻底改变一个人。
　　太岁找老葛，只要两样东西：一副新面孔，一个全新的身份。
　　新面孔最好看起来柔和一点，稍微丑一点也无妨。
　　身份最好是极不起眼，不容易引人猜忌的那种。
　　当时老葛还在想，难不成太岁这是打算归隐了？
　　可后来他又觉得不是。
　　这三年间，太岁好像一直在暗中调查什么，而且只要闲暇，太岁就会没了命地练功，那完全就是一副不把自己练死不罢休的样子。
　　老葛能预感到，一旦太岁以全新的身份出山，必将在这个世界掀起滔天巨浪。
　　是人就有好奇心，老葛当然想知道太岁究竟想做什么，可太岁不说，他不敢问。
　　太岁说过，只要老葛满足他的条件，他便亲手解除葛家庄的百年诅咒。
　　有传言称，铁命太岁从不失手，他做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正是因为听说过这句话，老葛才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太岁的条件，可是现在，他突然对太岁失去了信心。
　　嗡——嗯——
　　远海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嗡鸣声，老葛心间一颤，立即朝海面上望去，就见月色下的远海正掀起大浪，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下方疯狂盘动着。
　　随着嗡鸣声不断回响，老葛越发清醒地意识到，不管太岁再怎么强悍，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可今天晚上太岁要面对的东西，绝不是人类的力量可以抗衡的。
　　铿——
　　巨响突然变得极近，那声音听起来已不像是普通的嗡鸣，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从海底发出的怒吼。
　　老葛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死死抓着孙女的手，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太岁身上挪开。
　　太岁那宽厚的背影，是他现在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着那个身影，他至少不会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还没等老葛稳住心神，海面上又传来一阵滂沱的碎浪声，伴随着水声越发狂躁，一个庞大的黑影从海中缓缓升起，它实在太过巨大，如同一个想要将海岸线压垮的山岭巨人，人类面对它，就像蝼蚁面对蓝鲸。
　　单单是看到那东西，老葛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也跟着破灭了。
　　不可能赢的，就算是太岁，也绝不可能战胜那样的东西，那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能力极限。
　　就在这时，太岁猛地一个扎身，跳下了礁石。
　　听到太岁落水时激起的浪声，老葛心中一片悲戚。
　　他不该接受太岁的条件，他害了太岁，也害了自己。
　　也就在太岁落水的瞬间，海面上的庞然大物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沉入水中。
　　视野越过礁石的顶端，只能看到海面正在剧烈地动荡，但又像是有人刻意压住了浪根，导致整个海面变得像果冻一样，只是整个颤抖，却掀不起多少浪花。
　　老葛望着海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下突然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嘶吼。
　　那声音嘶哑、绝望到了极点，如同蒸汽时代爆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就连夜穹顶端的云层，仿佛都要被它震出一道裂口。
　　嘶鸣过后，海面重归平静。
　　良久，老葛的眼皮突然猛烈地颤抖起来，因为他再次看到了那张如同胎玉的脸庞。
　　此刻，太岁爬上了礁崖顶端，他甩了甩头上的水，而后便微微挑起嘴角，冲老葛露出一抹平和的微笑。
　　“它……死了吗？”老葛张了张嘴，对着二十米外的太岁说。
　　今夜的海风相当猛，如果换做别人，根本听不到老葛在说什么。
　　太岁不急不慢地走到老葛身边，回身朝海面上看了一眼，一边在脑子里整理措辞，一边说道：“那种东西体积太大，让它死在近海，尸体处理起来会相当麻烦。所以我就把它赶回深海了，放心吧，它伤得很重，应该活不到明天早上。”
　　老葛仿佛听不到太岁的话似的，依旧愣愣地问：“海神……死了？”
　　海神？
　　听到这两个字，太岁猛蹙两下眉头。
　　老葛口中的海神，只不过是一只体型异常巨大的海蛇，那家伙也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年头，个头大不说，还有了接近人类的智力。
　　可不管它如何聪明，在太岁眼里，终究也只是个畜牲而已。。
　　就在太岁皱起眉头的一霎那，老葛心中突然浮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惊得他脑壳也不恍惚了，脖子也不僵硬了，赶紧斜着脑袋朝太岁脸上望去。
　　他把视线挪到太岁脸上的时候，太岁刚好第二次蹙起眉头，一看到太岁那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心，巨大的恐惧感立即浮上老葛心头，吓得他连瞳孔都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