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十一

　　领头的长官正是宗泽，一群人整齐恭敬地下拜，宗泽向康王唱喏道：“知磁州兼河北义兵都总管宗泽，帅州郡僚佐迎谒康王来迟，恕罪，恕罪！”
　　康王说道：“不必多礼，快起！为臣各尽所职，何敢劳总管远迎！”
　　宗泽说道：“鞍马劳顿，且请随下官等入城先行休息！”
　　礼数寒暄之后，宗泽在左，王云在右，各自僚属在后，拥着康王直朝着磁州城而来。不多时，磁州城垣依稀渐入眼底，直至楼塔门墙清晰可见。
　　冬日下午的暖阳洒在大地之上，磁州城外的滏阳河波光粼粼，玉带镶金一般轻荡在城南，再环绕而过城东，不见首尾。
　　城南门一里之外的滏阳桥头，一百多人身着紫罗衫或是青纱衣，手持兵器仪仗，拥着一匹骏马。只见那马，体格骏健，枣红色身躯，紫黑色鬃尾，银白色四蹄，背上佩着彩绣的鞍鞯，两侧还有青色纱衣的人举着一把华丽的大伞盖，高高地遮罩在马背上方。
　　康王远远看见如此情形，似乎跟往昔逢年过节之时，社火上的年轻人举行请神之戏有些相像。此时出现在眼前，倒是感觉奇怪。正要询问宗泽，宗泽却早已看出康王略异的神色，开口说道：“应王出迎康王！”
　　康王闻言还是有些疑惑，又听得宗泽补充说道：“应王者，便是磁州人信奉的崔府君，被太上加封为护国显应王！伞盖之下，乃是应王骑乘神马！”
　　言语之间，已经行到面前，只听得一个庙吏唱道：“应王向康王揖礼——”
　　那马背之上，伞盖之下，空空的，也看不见什么应王作揖。但社火赛神之类的事情人们是司空见惯的，众人心领神会。只是这般庙里的神圣出来迎接世上的人物，倒是稀奇少见。
　　康王一时不知如何跟这位看不见摸不着的应王施行礼数，宗泽却总是能及时提醒，此时便小声说道：“大王举鞭答之即可。”
　　于是康王便向着那骏马和伞盖，郑重其事地举了举手中的马鞭子。之后便又听得那庙吏唱道：“应王请康王前行——”话音未落，簇拥着“神马”的纱衣人们便呼啦一下闪在桥头两侧，让开当中道路。
　　康王一行便在一大群州郡官吏和神采飞扬的应王队伍以及神马的陪同下，进入了河北门户——磁州府城。
　　街上的人们见到这等架势，纷纷驻足观看，知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更有很多人呼呼啦啦地追在拥护康王的队伍后面观看。也有少数人从庙上走漏出来的消息得知，是一位叫康王的亲王来了，这消息便迅速传开。
　　宗泽将康王引领到了州府宿舍的正寝安顿，康王这才松了口气。几日里所过州县，迎接者像今日这般出奇特别的，实在是绝无而仅有，出乎意外。
　　然而，奇特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刚刚休息一会儿，便闻见有小吏进入外面厅堂，举着谒帖向正在安排的宗泽禀报道：“应王参见康王——”
　　宗泽刚好在正厅之中按照宾主的礼仪布置好了坐位，于是便来到屋内恳请康王说道：“应王请求参见大王！这应王甚是灵验，百姓信服如同父母，惟愿大王信之勿疑！”
　　康王心中虽然不情愿，但毕竟不想拂他人意，要摆出大人气度。于是便又穿上刚刚脱下不久的戎服，到厅中端坐在主位之上。宗泽向外说了一声：“请！”
　　只见两个绯色纱衣的人并排而入，各伸出一只手臂相互把持，另外的手臂分别向外平展，做出像是拥扶着应王的姿势。向着康王躬身施了礼，而后端庄地扶到客位，分立左右，手扶椅背，以示应王就坐。
　　然后便是按照通常的礼仪，行了汤茶之礼。而后告辞之时，二人连臂拥扶看不见摸不着的应王到门口，又说道：“应王不肯就此门前上马！”
　　宗泽便到门边送客，恭请应王上马。两位纱衣人在“神马”边上做出承托应王上马的姿势，而后牵马打伞，这才送了出去。
　　康王并没有急着起身走开，不想让人以为他不耐烦。此时倒也觉得这等事情有点意味，便又端起杯子，正式地喝了几口茶，似有回味。并且宗泽也没有表示完事的意思。
　　果然，随后又有人入谒，说是应王手下的两位将军要参见康王。于是便请了进来。但这次的仪式倒是和前面的应王参见差不多，不觉得新鲜了。
　　应王手下的两位将军告辞之后，康王想起了宗泽招兵的事情，于是便向宗泽问道：“离京前向圣上辞行时，圣上说总管在磁州召集了一万五千人的兵马，本王倒想见识一下！”
　　宗泽说道：“金虏未至，故先将兵士分散归家，各自活计。只要敌人一到，即刻便可点集！”
　　康王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领兵的，有些不信，但也不想难为宗泽，便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陪同在一旁的副使王云暗自认为宗泽本无那些兵马，必定是吹嘘谎报，嘴角一歪，闪过一丝不屑的神情。
　　宗泽见康王有些倦意，便请康王暂且休息，稍后即行饭食，便退下去安排了。
　　磁州为康王接风洗尘的这顿宴席也算丰盛，但也只是实惠，并不如相州汪伯彦安排的那样奢侈弄巧。在康王一行身居高位的人看来很是平常，但大多也不觉得怠慢。只是随行的康履和蓝珪等几个宦官内侍觉得乏味。
　　席间言谈的主要话题，自然是出使请和的事情。宗泽一向是积极主张抗战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那些主张求和的奸臣排挤出朝廷。但他到地方上任职以来，更看清了天下形势，越发觉得此时还在希图求和，实在是迂腐荒唐。
　　于是宗泽便借机劝阻康王说道：“纵观如今敌情形势，金虏气焰嚣张，岂有讲和之理！此时金军主力东面已经绕道大名，渡过黄河，西路军已渡汜水，攻陷西京……”
　　不待宗泽说完，副使王云便打断他的话说道：“正因敌人势盛，才急需讲和！斡离不正在真定府等着和谈，金军主力已过黄河的消息恐怕不实！”。
　　宗泽“呵呵！”轻笑一声说道：“斡离不的大军绕道大名府南李固渡，过河几日矣，百姓皆知！”
　　王云说道：“百姓的话，怎可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