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二

　　但他也只是在内心品评一下而已，不敢多做妄想。心中潜藏的那种蠢动，在没有用武之地的时候，只好发挥到女色身上。于是便有传闻，说是康王府中，常有侍婢死去。他需要机会，显示自己是一个有能耐的人。但好的机会不会落在他这个可有可无的人身上。
　　于是，当急需亲王到敌人军中做人质的时候，兄弟们唯恐避之不及，而他心中潜藏已久的那种蠢动，促使他挺身而出了。他的能耐，光是自己府中的女子知道，是不够的，这下他终于有机会出头了。
　　但他后来却被斡离不退了回来，要求朝廷另外换一个亲王去做人质，于是他的五哥肃王便被送往金军，将他替换了回来。康王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他却通过那些天做人质的时候，看到了金军的凶猛，返照出大宋朝廷的昏庸。
　　而今日再次出使金军去会见斡离不，却又是斡离不指名道姓的非要他去不可。斡离不如此反复，却又不知原因为何了。他不相信使臣王云捎回的话，所谓斡离不对他很有好感的理由，感觉此去比上一次要凶险得多。
　　那个斡离不当然知道这是为何。他记得今年正月里，康王赵构和少宰张邦昌来到军中，面对整日围在身边虎视眈眈，气势汹汹，刀枪林立的金兵，赵构意气闲暇，而张邦昌则战战兢兢；斡离不多次叫康王一同观看打球和杂伎或者饮宴，康王都是欣然同乐。
　　令斡离不和那些金军将领意想不到的是，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大宋亲王，这个赵构居然也还善射，陪同斡离不射箭的时候，表现出色。
　　直到几日后，宋帝不顾他这个弟弟的死活，准许都统制姚平仲领兵偷袭金营，失败了，斡离不和那些金兵将领对宋廷的使者发怒，张邦昌吓得直哭，赵构却恬然不惊，并凛然责止张邦昌说“为了国家，还爱惜自身吗！”
　　如此，斡离不和金军将领便更不相信这个康王是真的亲王了，猜疑他是从宗室里面挑选出来的有胆识有武艺的人冒名。于是便叫宋庭令派一个真的亲王来，换回了这个赵构。
　　可是后来，经过频繁的使臣往来，以及多方面查探，终于弄清楚了，这个康王赵构是真的亲王，皇上的九弟，太上皇的第九子。斡离不和金军将领们后悔放他回去了，因为他看上去确实比别的那些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宋廷使臣和亲王有胆略，有气魄。
　　于是才有了这一次，非要他康王赵构再到金军之中不可。豺狼虎豹，希望他们的猎物，都是软弱的绵羊；像康王这样不怕大金的牛犊，要尽早收拾了才好……
　　康王举头看了看天日，放眼望了望旷野，又回首望了望身后渐渐抛去的京城。此刻，他想不到，这一回眸，便是他此生最后一眼的东京。
　　身边的副使王云说道：“京城的楼橹，天下所无。然而真定城比之还要高出几乎一倍，金人不久前围攻真定，携着正在军中出使的臣等观看，不到一个时辰，就攻破了。京城虽楼橹如画，恐怕亦不足恃也！”
　　康王没有答话。他上次出使斡离不军中，看到了金军的凶猛，因此不是很怀疑王云的话。但他似乎也知道，抵御强敌，不是单单依仗城墙。倒是突然有一个设想一闪而过：若是求和不成，金军真的攻破了东京城，大哥皇上和父亲太上皇等人，到时候会是如何。
　　这个不好的设想迅速被他止灭了，他是个偏于乐观的人，并且以往的事例，都是和议达成。比如远在一百二十多年前的与辽人议和，及至近在今年年初的与金军议和。只要用足够的金银绢帛，塞满这些胡虏张开的大口，就可以了。
　　但他也知道，金虏可能会得寸进尺。近观金人的所作所为，似乎不像先前辽人那样易与。这些思绪，都是他此时与第一次出使心情不同的原因。此时，他初生牛犊的稚气，开始在不知不觉中稍减。而他的年龄，比第一次出使之时也长了一岁。
　　上一次出使之时，金军已是兵临城下，所以当天就到了敌营，途中没有经过什么地方。而此时的出使，是向着北方真定府的方向，因为他们现在所知的消息，是斡离不还在真定府那边。这是康王第一次远行，第一次看到繁华东京之外的天下。
　　途中的第一站，便叫这位初踏江山的康王开了眼界。东京之北百里，长垣县。当地百姓得知康王带着使者去金人军中求和，一大早便拥上了街道。康王等人刚一启程上路，便被遮满道路的百姓围住。
　　百姓们喧呼叫嚷，哭号哀求，更有顶盆焚香的，都是请求康王不要北去求和，应该叫朝廷用兵，抵抗金贼。
　　康王赵构面对此情此景，没有说什么。他理解百姓，谁被别人欺负的时候，都是想反抗的。但他也不知道抵抗或者求和，哪个是上策。与他上次出使所见的金军比较，宋军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失望。。
　　何况此事，他赵构也做不得主。他虽然贵为亲王，但他此时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使臣。并且，还没等他说什么，身边的副使王云早就宣谕并下令开道了。于是，县里的官吏和兵丁，奋力分开遮道的百姓，康王等人便在一片喧呼和哀号之中，匆匆而过了。
　　而在寂寞深宫祈祷等待，盼他早日平安立功而归的母亲，一年之内又一次进阶了，就在这一天，由婉容，进为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