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二

　　几日后，破庙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仅四五人住着而已。两位乞丐，一位是九公，一位是初来乍到的暂住乞丐。三位等死的，有的等了经年，有的等了数月。九公早出晚归一如既往，山林破庙一片沉寂。
　　燕某知道，离开的那几位不再回来了，下一个离开的，就该是自己了。但不悲不喜，早已心如死灰。只是，总有那如梦似幻的昔忆挥之不去，一个清晰如昨的容颜时常浮现，却分辨不清是爱是恨、是怜是仇——
　　曾经游侠不知愁，良马换粗酒；一日京华琴箫逅，才懂乌江秋。无缘朝暮相携手，相思复何求！莫明前世何所结，此情更成空？逝将踏破奈河路，饮黄泉，问地府……
　　残月，四更。破庙不远处的偏僻林壑中，慢悠悠地挺起两个黑影，无声似鬼。借着山林枝叶缝隙透下来的微光，一个鹘行，一个蛇走，悄然而至。两人都蒙着面，一位飞身上了破庙外的大树，稍作探查，旋即空行轻落房顶，身法迅捷轻健，显然轻功不错；一位翻身越过院墙，伏地观听，忽而急速匍匐，欺近一间偏房窗下，身手也是不凡。
　　房顶那位轻轻揭开一片屋瓦，从孔洞向里面俯视。屋里未燃灯烛，但这堂屋的门窗敞开着，借着星月微光，模糊可见正是供奉着牌位的所在，没有住着人。此贼复原了屋瓦，猫行至屋檐，滚翻而下，勾着檐梁一荡，从开着的窗户燕入堂内。
　　欺近偏房的那位也因屋里未燃灯烛，没有捅破窗纸，附窗暗听，隐约可闻鼾声。见同伙进了堂屋，于是溜着墙边跟了进去。
　　两人没有去动那些牌位，而是向案上桌下、犄角旮旯处搜寻着什么。堂屋里的东西并不多，陈设简单。除了罗列牌位的宽大桌案，角落还有一个古旧的龛柜，龛柜里面放的是武朝闻生前遗物书箧。
　　两人并未拿了书箧就走，想是那秘要之物怎能放在如此轻易得手之处。于是将书箧端到窗前，借着星月之光，一本本地仔细翻看书册。无奈尽是些经史子集、学子之书，哪里有什么秘笈。看来是藏在人家身边了，不惊动人家怕是不容易得手。
　　轻功不错的那位向同伙比划了几个手势，那同伙点头示意明白，出屋藏到暗处。做过手势那人背起书箧，出屋跃上院墙，纵身飞去。似是用力过猛，一脚蹬下两块砖石，砖石落地相击，铿然有声。暗夜里山林空寂，这响声格外悦耳。
　　老乞丐依然酣睡，同屋的那位暂住乞丐起身出屋，先是到陈列牌位的堂屋看了看，而后也从砖石掉落的那面墙上飞跃出去。动作平常，轻描淡写的身法，但却也瞬息不见。
　　另一间偏房里也有人起身，便是燕某，他是第一个因砖石掉落之声而醒的，而那位已经追出去的暂住乞丐，在两个蒙面人刚到破庙之时就已醒了。
　　燕某也先到那陈列牌位的堂屋看了看，自然也看到了书箧被盗。于是回房踢醒了两位还在睡着的兄弟，而后也翻墙追了出去。
　　两位被踢醒的也没糊涂，马上也明白了八九。同样到堂屋看了看，对于他们几位在此等死的人来说，如果还有什么可以重视的，那就只在这堂屋了。见到武朝闻的遗物被盗，两人二话不说，自然也是寻了出去。
　　都出去了，破庙里更静了。躲在暗处那蒙面人穿入偏房，以为会有收获。可笑偏房几乎空空如也，连睡觉的床都没有。除了地上的席子和草垫子，徒有四壁。
　　蒙面人怔了怔，出屋又穿进了乞丐住宿的那间偏房。这房里倒是多了两样东西——柴草一堆，一位睡得正香的老乞丐。蒙面人把那堆柴草翻了个遍，一无所获。又看了看老乞丐，一身衣裳破烂单薄，不可藏物。一个空的破布大口袋旁边，杯盘狼藉。
　　破庙里找了个遍，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蒙面人遗憾而出，奔向约定地点去寻那同伙会合。行不多时，不远处便传来打斗之声，想必是同伙被人追上，交手了。
　　此前，施展调虎离山之计的那位蒙面人，以为自己轻功了得，本想将破庙中人引开，不必交手，不料却被人追上了。先是暂住破庙的那位乞丐，追到前面拦住了他。
　　蒙面人本就不想轻易动手相斗，只想把破庙里人都引出来，并拖延时间。再者，能这么快就追上自己的人，显然是强敌，于是没有先出手。
　　暂住乞丐拦在前面说道：“把庙里的东西留下，且不与你计较！听说你也是汉人，就算祖居失地，也不该做危害中原的事。否则，下次落在我手上，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蒙面人道：“只是些平平常常书籍，这些东西在宋地俯拾皆是。在下受远道朋友所托，顺手带些中原学问回去。我那朋友仰慕中原已久，此求并非歹事，还望阁下宽恕我不问自取之罪，成全放过。”
　　暂住乞丐道：“既是平常之物，为何劳烦尔等跋山涉水，费力寻访，潜入此地偏僻所在，四更盗取？”
　　蒙面人还要狡辩拖延，却被问得无言以对。暂住乞丐语气愈加严厉，说道：“放下庙里的东西，速速离开！”
　　蒙面人便起了怒色，想到自己在地方上也是叫得响的人物，从未受到这等轻慢，心下一横言道：“阁下既不容情，那就只好领教了！”一言未尽，已是兔起鹘落，两臂展开迅猛拍拢，双爪如铁钩般夹击袭来，直攻那暂住乞丐的头部两侧。
　　暂住乞丐轻举双臂，使出一式分云拨雾，看似并不强劲地招架，其实是刚柔并济的手法。蒙面人的双臂却不待拍拢到位，便又外展，回旋向下，两爪直袭对方两肋。变招如此连贯迅速，令暂住乞丐不敢小觑。
　　蒙面人这里并不是虚实变招，这两次展臂拍拢实为惯用的连招。他是想先发制人，一通猛攻，速战速决，以免对手的同伙赶来而更加危险。
　　暂住乞丐身子稍稍后倾，同时脚掌发力，轻轻一个搓步，整个人瞬间向后漂移开去，轻松地躲开了蒙面人的双爪夹击。身形似枯叶一飘，无为而作，天成之美。
　　蒙面人向前飞扑，双爪换为一上一下，直取对手的眉心和咽喉。暂住乞丐抬举左臂轻拨，同时斜迈右脚，踏入后天八卦之坤位，侧身弓步，右掌斜推，正中贼人左肩。。
　　蒙面人的飞扑虽然迅猛，但是脚不沾地，腿下无根，前扑落空，左肩挨了一掌侧击，身子便斜飞出去。连忙顺势滚了两个鹞子翻身，化解了撞力，才没有横跌在地，但也是落脚踉跄。
　　暂住乞丐这一招攻防齐发，动作朴实无华，看似平常无奇，但若是要打出这等功效，并非易事。而蒙面人飞扑连带翻滚，背着的书箧竟然未有散落，也足见其武艺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