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有四海八荒

　　徐老头在院子里感慨光阴似箭，还尚未到下一句日月如梭，暮寻便拿着两把桃木剑跑了出来，满脸都是期待。
　　徐老头接过剑来，也不废话，从最基础的挑砍劈刺开始教起，一进一退一开一合十分用心，暮寻也不懈怠，跟着徐老头的动作与说解一招一式练得也十分用心，从天光泛白到黄昏暮景，两人水米未进，足足练了一整天。徐老头中气平稳，见暮寻大汗淋漓，终于是停了下来招呼暮寻休息，暮寻擦了擦汗坐到徐老头旁边去，摸了摸肚子道：“师父，小寻儿还不累呢，就是有点饿了！”
　　徐老头笑了笑从屋里拿出来一只荷叶裹住的卤鹅，暮寻也不想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跟师父分了分便大快朵颐起来。
　　徐老头吃了两口便不吃了，都留给了暮寻，感叹道：“小寻儿，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大？”
　　暮寻嘴里吃着模模糊糊道：“很大，平时去赶集都要走上两三个时辰，走遍天下怕是要整整好几天呢！唔……可能……十天吧！”
　　“可不止十天哩，小寻儿，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剑仙御剑的故事吗？”
　　“记得！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剑仙亲人被妖怪害死了，然后……然后……”暮寻支支吾吾不知道是真记不起来了还是因为吃东西懒得去想，毕竟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偶尔逮只野兔开荤，也做不得这卤鹅这般好吃。
　　徐老头也不说对错，只说：“忘了便忘了，只是故事里那剑仙御剑而行，可揽九天明月，哪怕瞬息千里，这天下之大也不敢说十天能走得完。”
　　暮寻瞪大了眼睛，想了一想，自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三十里山路外的集市，也就是走两三个时辰，这天下再大，还有走十天都走不完的地方？何况徐老头说的那些上天入地斩妖除魔的剑仙，都是何等潇洒厉害，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小子无畏，不知天下之大！为师这便教教你。”徐老头用沾满油腻的手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胡子，缓缓道来：“不去说那虚无缥缈的九天仙宫神官府邸，也不去说那光怪陆离吓煞世人的阴曹地府，单说你我所处这一片天地。自正东起，有无边东海，东海之上蓬莱瀛洲方丈无数仙山洞府，最擅长生之术，世间凡人皆艳羡。东南为沧澜海，乃鲛人所居，便是那人身鱼尾泣泪成珠的鲛人。而正南亦有南海，是那水官龙神一族居所，可前些年因恶蛟生事，徒生许多变故。西南则是苗疆，瘴林连绵千里，外人不得入。而正西乃群山无数，始于蜀而不知终何处。西北则是无边大漠，漫漫黄沙，嗜人性命，人烟罕至。然后便是正北方，一片汪洋大海，称为北海，其水至寒，几欲成冰，为师曾与你讲过北海鲲鹏的故事，便是生于此处。再者就是东北方，因气候所致，北海寒风都往东北吹去，此处终年阴寒，霜雪不止，却也有万里寒林，其中熊狼虎豹比比皆是，成妖成仙者也不乏数目，壮之哉也，常人去不得。这便是四海八荒，你可听明白？”
　　暮寻叼着卤鹅，听得呆了，摇了摇头，只感觉自己与这天下比起来就像山顶上的一片雪花，不，兴许雪花都比不上，只是一粒尘埃罢。“师父师父，这天下为什么这么大啊，要这么大的天下来做什么？天下小小的不好吗，最多十天便走完了，这么大的天下，换做我一辈子都走不完。”
　　徐老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你这小寻儿，倒是把我问住了，这天下有多大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只是古来有超凡入圣者，行走天下不过眨眼间便走完了，你若想走完这天下，便要去学学那神仙之法咯哈哈哈！”
　　暮寻也知道那些神仙都是故事里的，不过还是问道：“眨眼间就走完了这么大的地方？那还有什么意思呢，眨眼走完天下，就像我眨眼走进屋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没意思！”说完继续吃着手里的卤鹅
　　徐老头听罢也不作何如，可内心却是掀起了万千汹涌，笑着喃喃道：“这小子，倒是有些老庄神意。”
　　此间一日复一日，刹那便是一年过去了，这次徐老头应了他的承诺，一直都没离开过云外峰，而这段时间暮寻也十分用心地跟着徐老头学剑，其进境之快，让徐老头连连感慨比自己年轻时候学的快多了，这一年过去暮寻已经能勉强与徐老头过上十来招，且有几处暮寻自改的招式之玄妙，让徐老头都改了自己的路数去学暮寻的。
　　这日徐老头又让暮寻与自己过招来试探暮寻的进境，暮寻却能与徐老头过了数十招方才落败，徐老头心头说不出的滋味，自己年少时何等意气风发，而这个臭小子简直是个妖怪。另一面却又欣慰于暮寻的天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强也说明自己教导有方。
　　暮寻看着怔怔出神的徐老头，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是徒儿招式出的不对吗？”
　　徐老头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你小子出招对极了，日后肯定比师父强，不会只拿剑去打野兔山猪去。”说完也是自嘲一笑。
　　“才不是呢！”稍显稚嫩的暮寻反驳道，“小寻儿感觉师父可厉害了，我学了这一年来，都只能和师父过个数十招式，要学会师父的仙人本领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去了。”
　　徐老头倒是有些惊讶道：“你这小寻儿哪里学来的拍马屁，师父何曾说过我是仙人了？我哪有什么仙人本领，少年时虽曾行走江湖乱学了几招，却从来不是什么仙人，更不会仙人本领，你要再乱拍马屁，我便不教你练剑了。”
　　“师父我错了！”暮寻的态度倒是变得快，转眼便嬉皮笑脸，“不管怎么样，反正师父在我心里就是仙人！”
　　“哈哈，不与你计较这些了。不过小寻儿，为师剑术实在算不得高超，世间尚有数不清的能人异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莫要只见过师父一人便觉得世间没有其他人了，比师父厉害的人比比皆是。比如你看这一招！”话音刚落，徐老头便引木剑向暮寻攻来，还好暮寻年纪小，反应快，反手横剑一挡。没让徐老头这不害臊偷袭小孩儿的厚脸皮得逞。
　　“哈哈，果然是好苗子，反应够快！”徐老头一阵大笑，还不待暮寻发问便继续说道：“你看，对敌时若作此势，为师便只能撤招再另起他招攻之，其间不免会露出破绽与敌先手，若是此时能另出奇法越过你的剑由下而上，则攻无不克。只可惜为师始终想不出这一奇法。”
　　徐老头一阵叹息，暮寻也跟着叹气，引得徐老头一阵发笑。
　　过了约莫五六日，暮寻一大早便叫醒了师父要学剑，这徐老头被折腾却又不好斥责，一点脾气都没有，毕竟是自己要教他的，没办法磨磨唧唧起了床，本身邋邋遢遢也懒得洗漱，拿着木剑就要开始教暮寻来。
　　“师父，先等等！”
　　徐老头有些生暮寻的气，一大早叫师父起来教你学剑，你现在又要等等，看我不好生训斥你！
　　暮寻却不待徐老头开口，说道：“师父，你前些天跟小寻儿说的那一招，我已经想到解法了，你看！”说完引剑向徐老头攻去，徐老头横剑一挡，与前些天如出一辙，却又见暮寻以怪之又怪的手法将剑换至左手转了个怪之又怪的圈，剑便莫名其妙跑到下面去了，其间不过瞬息而已，再由下而上攻来，将徐老头开膛破肚——不过还好这是木剑，开不了膛破不了肚。
　　徐老头又怒又惊，怒的是暮寻吓了他一跳，本来就有起床气的他便更加生气了，惊的是这暮寻哪里学来的这一招，莫不是自己摸索来的？当真是不可思议，天才啊，天才啊！
　　暮寻看着又在神游的徐老头说道：“师父怎么了，这个解法不对吗？”
　　徐老头却罕见的不作答，只转身回房去了，暮寻待在院子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会被师父夸奖一番，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暮寻自责时，徐老头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书册，约莫一寸来厚，对着暮寻道：“小寻儿，你当真是天生练剑的料子，为师与你比不得，仗着些年岁，多学了几十年本事才敢教你，这本书，是为师前些日写就的，这么多年的习剑心得，为师将我所学尽皆细细回想了一遍，昨晚又检查了一次，确无遗漏，那些最有用的，林林总总都在这里了，这书耗费了为师不少心血，这么琐碎的东西，再也写不出第二本来了。为师要下一趟山，你便自行跟着这本书来练剑，有不明白之处便自己记下来，我回来了会教你的。”
　　“师父你又要走啊……不是说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吗……我不要这本书，我要你教我。”。
　　徐老头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小寻儿乖，回来给你买冰糖葫芦，买卤鹅！”说完便走了，下山去了，暮寻甚至都来不及拉扯一下。
　　这山上又只剩下暮寻一人，那山间寒风不知是嘲笑还是安慰，阵阵地向暮寻吹来。暮寻扔下剑，丢下书，抛下一句：“不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