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鬼

　　我和漆明并肩走在卫所的营房外，众百户已经散去，我们要审问黎虎和华秦了。
　　他们的对质只是暴露出了更多问题，黎虎究竟有没有弄丢账目，华秦是初四还是初九运走的粮食。另外，华秦究竟是自己胁迫黎虎，搬走了粮食，还是黎虎和华秦商量好了一起搬，又给我们演了这一出好戏呢？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参与么，杨通海偏袒华秦，是因为他也参与了，还是仅仅出于同营的袍泽之谊呢？要问清的真相太多了，可偏偏这些真相都不是问可以问出来的。
　　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带着三个百人队去搬回了粮食，华秦麾下的兵，交由总旗罗大勇带队。另外两支则是任百户麾下和虞盛荃麾下，粮食被分散储存在镇上几家人的仓库里了，这些人已经在前些时间的清洗中死去，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房子。
　　搬运粮食的时候我们分别和十几名华秦麾下的兵谈过话，他们都是众口一词，表示是初四运走的粮食，但这无关紧要，我们不想把华秦逼到绝路，他被逼死，对我们没有好处。
　　也就是说，即便华秦真的是初九运走的粮食，我们也不得不给他一个机会。对于华秦，我们要做的是让他感谢这个机会，进而感激我们。
　　而关于黎虎，我们则要彻查到底，但不能杀他，他要一直活着，成为将来某一天我们能名正言顺杀华秦的理由。
　　现今最重要的，是查出背后所牵连的人，要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我们不是来主持公道的，这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华秦和黎虎就被关押在卫所西北角的监牢里，这儿并不大，只有两三间牢房。毕竟卫所军人也很少犯需要关押的罪，犯了事最多打一顿，很少会关起来。
　　我又想起了前些日子韩轲关押我们四人的那个牢房，我到现在还是没明白那究竟是哪儿，除了我们已经看到的，韩轲还剩多少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那么李将军呢？我不相信李将军会简单到什么秘密也没有，可这一切都无从查起了。我们现在虽然号称将军、副将，但就像是浮萍一样被水托着。
　　“那两个僧人你还记得么？”漆明开了一个话题。
　　“记得，那老头叫做龙隐，前两天我从酒馆回来，还遇到他们了，在挨家挨户超度呢。”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一边笑着接话，一边想待会出来得安排几个人铲雪了。
　　“今天一早，那个老头，就是龙隐，跑来找我。他跟我说了一些话，我不知是真是假，你也来评一评。”
　　“哦？”
　　“他以前竟然跟我舅舅一起当过兵。”
　　“我知道，那天他也跟我说了。”
　　“这次北上，他只有一个目的，他告诉我要到更北方去，那里藏了许多秘密。”
　　“更北方？”我悚然一惊，想起韩轲的日记来，他就是去了更北方。再继续往北，除了寥寥数个军镇以外，就只有冰雪了，或者是神秘的风鬼。
　　“你说北方有什么？”漆明笑着问道。
　　我能理解漆明的笑，北方或许应该是有一些东西的，但生人无法靠近。我们都有点好奇，但也仅此而已了，只能保留这份好奇在心里。
　　“有风鬼吧，你见过风鬼么？”我笑了笑，问道。
　　“没有，风鬼都是下来几只，不敢来卫所，你见过？”
　　“见过一次，小时候，”我想起了那次经历，“那时候我八岁，带着三岁四岁的弟弟妹妹出去玩，卫所北面以前有个翟家村，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候出了村子又向北，想去抓点狍子什么的，再不济，能挖点野菜也是好的。可我没想到，在八月份也能见到风鬼。我们当时躲藏在一个小坡后面，只要那只风鬼走过来就能见到，我捂住了弟弟妹妹的嘴巴，探头去看。”
　　“看清楚风鬼了么。”
　　“看清楚了，其实也还是和我们一样，有脑袋有手有脚，但浑身都是苍白的。当时有三个风鬼，在长得比胡江还高出半截身子，但他们跑起来飞快，一会功夫就跑远了。”
　　“他们可能是另一种人吧，西方的赤洲，听说不也有红头发的人么？”漆明说道。
　　“以前总说他们吸风饮露就可以活命，吃雪水能止渴，现在想来未必，或许穿过北方漫长的冰雪以后，真的还有什么地方能住人呢？”我推测道。
　　“韩轲就去过，可能他日记上说的是真的。”漆明说道。
　　“他前几年去了那里，现在回来变成了蛇人，可风鬼还是有两条腿呢？”
　　“或许风鬼原本也是和我们一样，然后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以，那两个僧人要穿过北方冰原，去探索真相？”我问道。
　　“是啊，之所以要跟我说，一方面是他得到消息，以后北域还会有人产生变异，想让我们尽快南下，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卫所给他提供充足的干粮和肉脯，还有酒，好让他能够抵达北方。”
　　“肉脯和酒？僧人不是要遵守戒律么？”
　　“我问过他，他说不吃肉，只吃素，只会死在路上，他要把事办成，就懒得守戒律了。”
　　“倒也活得通透。”
　　“但即便他不说，我们还是要南下，没有农民给我们种地，没有镇上的这些商人运必需品进来，我们活不下去。舅舅决定要杀鸡取卵的时候，我们就注定待不下去了。”
　　谈话间我们来到了监牢外面，这里其实是依山而建的，再堆砌了厚厚的泥墙，坚不可摧。进入监牢以后，又转过一个通道，绕过了两堵墙，才到了关押人犯的地方。一共三间牢房，一字排开，黎虎和华秦分别关在左右两间，离牢房不远，有一张桌子贴墙而放，旁边摆着三把椅子，桌上有油灯，旁边坐着看守的军士。
　　桌子在最外间牢房的侧方，刚好是一个看不见的死角，要从里面逃出来必定要经过这个位置，但在牢房里一定看不见这里有没有人。
　　见我们到来，军士起立行礼，漆明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钥匙，让他出去了。
　　“我单独问他，你藏起来听。”漆明凑在我耳边说道。
　　我点了点头。
　　漆明要先审问华秦，华秦就在外间。我站在墙边，华秦看不到我，我却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
　　耳朵里传来开锁的声音，漆明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华百户，我单独来见你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