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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站离酒店距离不近，小巴车缓缓行驶。旅游高峰，订的酒店偏僻，道路逐渐宽阔，车流稀少。两旁栽种着顾湘不认识的树木，但和在南城常见的蓊郁茂密的大树不同，这里属于大陆性荒漠气候，枝叶稀疏。
顾湘戴着耳机，盯着一片蔫蔫的树叶，想起一路动车来时的风光——河西走廊中部，戈壁荒漠，天空湛蓝纯粹，流露出西北特有的辽阔粗犷，让人不自禁联想到千年前的古战场，边陲，将士，玉门关。
顾湘看着看着，渐渐走神。
“哇，解放军叔叔！！！”
“——好多解放军叔叔！好帅啊！”
突然后排有人叫起来，同学们纷纷摇下车窗。
顾湘愣了一秒钟，也跟着往外看。几辆军用卡车和装甲车、越野车正从对面驶来，里面坐满一身迷彩服的小战士，个个精神饱满，身强体壮。
黝黑的脸庞，眼睛明亮。
他们纪律极严明，也看见了学生们，脸上挂笑。
最后是辆军绿色的勇士越野车，车身硬朗强悍，偌大车灯，黑色轮胎，防弹玻璃反射着光，看不清里面的人。
彼时是傍晚，远方天空霞光万丈。
橙色层层浸染蓝天，轻轻撒落在队伍中，气势壮阔，透出大西北的豪迈与威武之气，令人感到热血沸腾，阳刚正气。
“这是我们西北军区。”前排的方萍萍自豪道：“前一阵子好像是军事演习！”
听见“军区”两字，顾湘心跳了一下。
不自禁想到那个男人。
不知道他具体的单位，但是她知道他隶属于西北军区。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军区太大了，各部队都驻扎在不同的城市地区，具体位置没人知道。
她只是来这里采风罢了，想来，母亲和妹妹即使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小巴车晃晃荡荡往前，顾湘收回视线，心乱如麻，怕招惹什么麻烦。
车窗一直是开的，风将她细碎的发梢吹乱，手指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
擦肩而过时，小巴车拐了个弯，抵达宾馆。
顾湘并不知道，在她身后，那辆越野车后排的男人也缓缓收回目光。
男人穿着07式荒漠迷彩服，寸头，黄色战术手套，嘴里斜叼着根野草，剑眉挺鼻，气质英武。
“陆中队，看见什么了？”
陆焱将嘴里野草摘下，嘴角勾了勾，声线低沉：“没。”
“陆中队，咱们演习完了，是不是选拔就开始了？马上各部队挑上来的兵就来咱这了！！”前面暂时充当司机的是个去年入伍的新兵，叫刘喜，兴冲冲问。
陆焱算了算时间：“还得一阵吧。”
“到时候就有好戏看喽。”旁边中尉道。
陆焱想到一事：“喜子。”
刘喜猛地挺直腰杆，还跟演习似的，扯破喉咙应：“到！”
陆焱语气放缓：“别紧张，周六跟我去趟军区总院。”
“是！”
*
采风转眼过去两天，行程都在甘肃嘉峪关，虽然在一个地方，但一点不会无聊，顾湘和学生们一边看风景，一边画速写，玩得不亦乐乎。
此刻，他们坐在自嘉峪关开往敦煌的小巴车上，顾湘翻看着手里的速写本，都是这几天画的——壁垒森严的内外城，跌宕的荒漠黄沙，将军府，古戏台……
后排传来少年们嘻嘻哈哈的笑声，窗外是辽阔的西北风光，顾湘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了。
手机震动，她从包里掏出来，看见是大家庭的微信群。她收了笑，这几天家里人也没有联系过她，估摸着根本不知道她来西北，之前担心纯粹多余。
顾湘父亲很早去世，微信群都是夏翠萍亲戚，夏翠萍在里面连发几张图片，顾沁穿着欧根纱连衣裙在音乐会上演奏钢琴，最后还有一张和陆夫人的合影。
照片像一颗水/雷，在群里炸开——
「沁沁越来越漂亮啦，这又是哪个聚会？」
「沁沁是不是要和陆少结婚了！！天呢！！」
「肯定啊！都和未来的婆婆合影了！恭喜恭喜！」
顾沁回复一个害羞表情。
顾湘从不在群里说话，看了看便跳回桌面，身体一靠，倚在座位上——希望他们能赶紧结婚吧，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她这么想着，将手机塞回包里，顺便拿出一只小袋子。
“小顾老师，这是什么？”后排的男生小泰探头问。
“石头。”
“石头？！”小泰不解，“您捡石头干嘛？”
“没什么，就是个人喜好。”
小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石子，是她路上在戈壁滩捡的，形状各异，被岁月和风雨磨砺得很漂亮。
她喜欢天然石头，打小就喜欢，挨个掂量一会——像看一堆宝贝。
看完，顾湘将装石头的小袋子系紧，重新塞回包里。撑着腮望向窗外，外面是戈壁滩，望不到边界，土黄色的地面被粗沙和砾石所覆盖，起伏不平，荒凉，干涸。
他们原订中午出发，但学生们拖拉有些晚，三点启程，现在四五点左右，还有一大半的路程，她有些倦怠地靠着座位。
“小顾老师，要不要一起来唱歌？”肩膀被人拍了拍，又是刚才的小泰。
“什么？”
“要不要一起来唱歌，林俊杰的《醉赤壁》，我唱得跟原唱一样。”小泰自信。
顾湘摇头，“你们唱吧，我不会唱。”
“来来来一起嘛，就是唱个气氛。”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
几个孩子们七七八八几句，还真热烈唱起来，“确认过我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原来是这首歌…顾湘一愣，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她小声哼唱几句，被学生们热情感染，又想到刚刚看过嘉峪关，虽然跟赤壁不是一个地方，但都有古代大将军出征的豪迈气势。
“大点声小顾老师！没事的！”
车上传来少年们悠扬的歌声，顾湘试着张嘴，“确认过眼神——”
“我遇上对的人——”
第一句歌词从嘴边逸出，看着学生们单纯童真的笑脸，她也笑起来，多日积压的忧愁陡然散去，豁然开朗。
一首歌唱到一半，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以为是家里微信群，掏出来却看见是一个陌生号码，顾湘捂着耳朵，想也没想接听，“喂？”
“喂。”
顾湘怔住了。
刚才的歌词卡在喉咙里。
男人声音低沉清越，在手机里有一种沙砾般浑厚的质感，“你来西北了？”
顾湘手指卷着一缕发梢，一愣，“你怎么知道。”
陆焱没回答，只问：“来旅游？”
“嗯。”
那边停了停，“干什么呢，还唱着歌？”
顾湘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是学生在唱。”
“什么歌，还挺好听的。”
顾湘：“没什么。”
她正了正神色，想到上次的事情，小声：“陆少，我不是说清楚了么，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你误会了。”陆焱眯起眼睛，“只是想跟你说一下，你来西北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不用了。”
“对了，你把我那个号拉黑了？”陆焱问，没等来她的回复，他笑了笑，笑得胸腔震动，有点漫不经心，“好了，没事了。”
“西北你不熟，有事找我。”
电话滴滴滴挂断了。
莫名其妙的男人。
莫名其妙的电话。
她根本猜不透他怎么想的，简直不可理喻。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我策马出征，马蹄声如泪奔。”
……歌声还在继续，顾湘嘴唇翕动，却没心情再跟着唱，再次把这个号码拉黑。学生们精力十足，一曲接着一曲，路过的车辆都回过头来，顾湘后来也跟着唱几首，直到所有人喉咙沙哑，累得不行。
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顾湘睡得很不踏实，脑海里一会是悠扬的旋律一会是母亲的斥责，然后她打了个哆嗦，猛的清醒过来。
七点了。
她看看时间，应该快到敦煌了。
顾湘往窗外看去，一呆，按理说西北天黑得晚，八点左右还是亮的，可现在跟在南城一样，昏沉一片。顾湘越看外面越觉得不对，朝司机走去，司机也是方萍萍带来的，年纪不大。
“师傅，还有多久才到？”
“…师傅？”
顾湘心里咯噔一声，见师傅半阖眼，迷迷糊糊，“师傅！！”
“什么？”
“你怎么了？！”顾湘狐疑：“这是哪，你刚才睡着了？”
“哎哟。”师傅这才清醒，打一哆嗦，猛踩刹车，“跟你们唱歌唱得也没精神了。”
顾湘细思恐极，还好没出事，“这是哪啊？”
师傅看了半天，车灯笼罩着一团微光，戈壁滩上荒无人烟，说：“我是不是开错路了，现在应该到瓜州了，怎么天这么暗？”
顾湘心猛的缩紧，她哪里会知道，转过头想问向导，结果方萍萍比谁睡得都熟。
“你别急啊，反正是快到了，我看看导航。”司机愁眉苦脸，“哎，信号怎么这么弱。”
地图刷新好几遍，还是延缓，且在这没有方向的戈壁滩，分辨不出。
顾湘掏出手机，发现也只剩一格，“您不认路吗？”
“我是跑过几次，但不是很专业。”
“……”顾湘深吸一口气，又看方萍萍。
司机努力分辨：“我想应该没事啊，之前可能多转了两个弯，也就十来公里，一会就到。”
他说着，握紧方向盘重新上路。
开了一会，顾湘再往外看。
沉甸甸的褐色云团，大风沙，远处的天已暗下，傍晚的戈壁滩和白日豪迈截然不同，流露出未知的危险和诡谲。
她越看越狐疑，“您真的认路吗？我怎么感觉这——”
———砰！！！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一声爆响，车身剧烈晃动，车玻璃狂颤，“怎么了？”顾湘抓住扶手，“出什么事了？”
司机也被吓到，开火挂挡，车身抖啊抖，却没再往前挪一步。
“让你问问问！车坏了吧！”
顾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