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

　　“岚儿！岚儿！”夏央催促着自己的侍女。
　　“来了来了。”岚儿端着洗漱的水盆走了进来，“公主，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在她眼里，夏央向来都是那个爱赖床的小公主，想让她早起？没门！
　　“你忘啦？今天王兄要回宫啊！”夏央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发辫一边照着镜子。
　　夏成王虽是后宫佳丽三千，儿女也有不少，但是有继承资格的，却只有五人。夏央的两个哥哥便是其中的人。夏煜和夏廷。他们三兄妹倒是夏成王最宠爱的孩子，还特意在宫里的绿湖边建了一处亭台。取名煜央亭。而这绿湖也是天下少有的美景，可见，夏成王的用心。
　　“我好看吗？”夏央转过头来对着岚儿。
　　“好看好看，这东都啊恐怕再难找到向公主这么漂亮的姑娘啦。”女孩子嘛，谁不爱听别人夸呢，“即使是别个儿公主，也没有您那么漂亮嘞。”
　　“那倒也不是。我看那来自北陆的两姐妹就比我好看。”夏央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这装扮无误。
　　岚儿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两姐妹。首先想到的是莫周雅甜甜的笑容，然后再是莫周灵那清冷的双眸。两个人其实并说不上倾城倾国，但是身上那独特的气质倒是少有的。
　　“好了好了，我要去接我王兄了！”夏央收拾完毕，朝殿外跑去。
　　“呀！公主等等我！”岚儿连忙反应过来，跟着跑去。
　　只是没想到两人一出殿外，就撞见了姬离。
　　“呀，见过世子。”岚儿吓得忙行礼。
　　“姬离？大清早地你去哪呢？”夏央有些意外。
　　“那么大清早的，公主又去哪呢？”姬离浅浅一笑，反问道。
　　“我去接我王兄啊！”夏央道，“呀！要来不及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正有此意。”姬离又是一笑，但是下一秒，夏央就拉过他的手跑起来了。真是猝不及防。
　　当两人跑向宫城处时，正好遇见了同来的夏成王。
　　“父王！”姬离只觉得手上一松，眼前的女孩朝对面那人扑去。
　　“国主。”姬离点头示意。
　　两人的小动作当然被夏成王尽收眼底。只是笑笑却不言语。
　　“王兄呢？”夏央一脸迫不及待。两位王兄已经出去足有一年了，平日只能靠书信往来，这倒让夏央十分想念二人。
　　再不回，都快要忘记你们的模样了。
　　不一会儿，宫门徐徐打开，一队人马进来。
　　“王兄！”眼尖的夏央马上找出了自己的两个哥哥，飞奔过去。
　　“这孩子，疯起来就不像个女孩子。”夏成王在她身后无奈地摇摇头。却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央央！”“央儿！”两个气宇不凡的少年走了出来，迎接他们的妹妹。两人眉宇见与夏成王有些相似。姬离侧过头看夏成王，见他的目光也定格在三人身上。
　　也许，他是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吧。
　　“王兄！怎么样？外边好玩吗！”夏央兴冲冲地问道。
　　“好玩！当然好玩！比这宫里的无聊好玩多了！就是没有这般无忧无虑。”夏廷发出一声感慨。外面的世界时多彩的，也是危险的。
　　“父王。”两人来到夏成王面前行礼。
　　“怎么样？放你们出去一年了，你们总说外边好，这会知道外边的不容易了吧？”夏成王拍了拍两个儿子。
　　“那是。”两人笑笑，不再言语。
　　似乎所有生在帝王家的孩子都羡慕着外面的世界，对外界充满着憧憬，可真正独自担当一面了，却又发现宫里头的好。
　　“父王，您说咱们都来这么多天了，怎么国主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庄周瑜翻着手里的书，颇显无聊。
　　“哼，要是真有动静了，倒霉的就是你们这帮年轻人喽。”庄敬冷笑一声。
　　“啊？此话怎讲？”
　　“哼，不然人家把你们大老远的请过来干嘛？还白吃白喝那么多天，吃饱了撑得慌啊！”
　　“可是……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因为那个什么预言吗？”
　　“不是……你这小子是不是我儿子啊！你母后那么聪明，我又那么睿智，怎么到你这就成了个木瓜了！”
　　“父王……您别说啊，万一我要真不是您儿子，您就惨了，把别人儿子当世子白养那么多年……”
　　“诶你这小子要气死我啊！”
　　“哎这可不敢不敢……所以，我们来是……”
　　“你想啊，那预言一共多长？就四个字，四个字能讨论个啥？你就算把全天下的人叫过来围一桌也说不出个啥！这预言不是明摆着把矛头指向无我族吗？这个道理连没读过书的人都懂好吧！再说，人家莫老头有那么傻吗！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和天下杠！”
　　“诶父王，话不是那么多，万一人家要真的志在千里呢……”
　　“志在你个头啊！”
　　“诶诶父王教导的是。”
　　“嗯？最近怎么不见周然那小子啊！”
　　“哦，他啊，天天都和那一帮混在一块呢！说来也奇怪，自从来到这里，爱笑了，话也变多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哼！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说不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嘞。”庄敬不禁打趣道。
　　“乐天！”莫周灵拍了一下这个倚靠在门框上发呆的姑娘。
　　“啊？公主。”乐天缓过神来，转过头来，脸颊上竟然挂着两行泪。
　　“呀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被人欺负啦？你跟我说说。”莫周灵为她擦去泪水，柔声安慰道。
　　“没有，公主对我很好。我只是在想，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从前我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食物，每天都要被那个奴隶主鞭打，还要担心被卖给别人，若是奴婢还好过，若是给卖到青楼那种地方，进去就出不来了……可是现在，我却有了自己的名字，还伺候着这么好的一位主子……我很高兴。”乐天抽噎着，缓声道，“我真怕这是一场梦。”
　　醒来以后，灰飞烟散。
　　“没事，咋不哭了，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我们要看向未来知道吗？不哭了！”莫周灵心疼地抱住乐天。
　　窗外，一个少年悄悄地看着这一切。
　　“殿下，要我进去通报吗？”一名宫女低着头问。
　　“不用了。”庄周然摇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柳雯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殿下是来找周灵妹妹？”柳雯欣轻声问，“正巧我也是，要不一起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公主，河洛族的公主和羽族的殿下在门外。”一个宫女前来小声报告。
　　“河洛族的公主？可是那个柳雯欣？”莫周灵有些诧异，这时候来找自己是什么意思？
　　“是的。”
　　“让他们进来吧。”此时的乐天也止住了哭泣。
　　“乐天，去帮我们倒一壶茶。”莫周灵拍了拍乐天的肩膀。
　　“好。”
　　两人款款走进。
　　“二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莫周灵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两人，显得有些陌生。和刚才柔声安慰乐天的那人完全不一样。
　　那时，她对这周围人充满了好奇，但是她知道这宫里头，讲究的是步步为营，何况这么多族人混在一起，更加需要小心。
　　“那天在宫外发生的事情，雯欣在这里道歉。”柳雯欣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没关系，我早就没有追究了。”莫周灵无奈地摊摊手，“那天是妹妹不懂事，我只能出面把事情给说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没什么好纠结的。”庄周然也说道。
　　“那就好，我还害怕会因此得罪大家……”柳雯欣像是长出了一口气，“我回去以后还被我父亲……父王教训了一顿，说我太张扬，也是，我总有这个毛病……”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红着脸闭上了嘴。
　　莫周灵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莫周雅犯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庄周然看着笑起来的莫周灵，也不由自主地绽开一抹微笑。这一笑，自己也愣住了，自己是多久没有这般会心的笑过了。
　　“行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别再在意这些小事了。”莫周灵最后收住了笑容，“来，喝茶吧！这是我从北陆带来的。”然后率先坐了下来。
　　“哎，你们说我们这次来到底是干嘛的啊？”柳雯欣突然问道。
　　“不知道，听我父王说是因为一个预言。”庄周然也摇摇头。
　　听到这里，莫周灵脸色忽然严肃了起来：“若是一个预言，只需叫他们来就好了，你们难道没发现这次每族都带上了各自的嫡子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庄周然赞同道。
　　“可是我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不是吗？”柳雯欣疑惑地皱着眉。
　　“所以这就很奇怪。而且眼看这都过去几天了，宫里没传出一点动静，甚至连会都没开一个……”庄周然喝着杯里的茶，“这真是好茶。”
　　“唉，无聊死了。”最后，几人不禁感叹道。
　　“公主，君主找你。”这时，乐天走了进来。
　　“啊？”这个时候找自己做什么。
　　“那……我们先走了，改日再聊。”庄周然给了柳雯欣一个眼神，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好。”
　　果然，少年时候的友谊总是那么容易建成，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
　　待两人走后，莫坤然才从后门进来。表情凝重。
　　“周灵，父王有事要跟你说。”
　　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莫周灵喝退了其他人。
　　“怎么了？父王。”莫周灵为父亲倒了一杯茶。
　　“刚才，我在门后偷听了你们的谈话。”莫坤然接过茶，“你们也察觉到了问题。其实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演出。你们都是嫡子，预言一出，夏成王他疑心又重，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留下你们，充为质子。”
　　这话一说出口，莫周灵睫毛一颤：“父亲的意思是……”
　　“我打算把你留在这里。”终于，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在耳边响起。
　　“我……”莫周灵欲要反抗，却不知如何开口，“我能理解父王的用心……王兄是长子，他是未来的继承人，当然不能作为质子，而雅儿年纪还小，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所以……”
　　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怎么不争气地哭了！莫周灵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
　　“周灵，父王也很无奈……你是我最不舍的孩子。你和你母亲有着一样的眉眼……”莫坤然心疼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父王骗人！”人家都说自己喝母亲长得最不像的地方就是眼睛和眉毛。莫周灵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可以在大家面前表现出一个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气，但是在自己父亲面前，她只是一个孩子，对未来充满恐慌的孩子。
　　“把你留在这，他们不敢伤害你的。倒是北陆那边一定会出乱子！还记得来东都前的一天我说过什么吗？父王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们了，你的叔叔已经召集人马，预谋着一场叛乱。有各族长老在，他一定不敢动祖上的规矩，不敢动你哥哥，但是他们可以制造意外。一旦你哥哥出事，你就是无我族的继承人，北陆的继承人。”莫坤然悄声说。
　　“可是……我是女孩儿！我没有继承的权利！”莫周灵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因素，有些懊恼。
　　“不，你有权利！”莫坤然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那是一个很小巧的玩意，上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凤凰。
　　“这是什么？”莫周灵的目光被它吸引过去。
　　莫坤然为她把项链系上，低声道：“这是兵符。”
　　“什么！”莫周灵脑袋一下子空白。
　　“你是嫡子，又有了兵符……怎么不能当继承人了？”
　　“可是……这应该给王兄啊……或者给弟弟们……”莫周灵有些慌乱。
　　“不，不。只能是你。保管好它，别被别人发现了，好吗？”莫坤然第一次那么温柔地对她。
　　“不父王，我不懂……”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知道吗，你出生那天，赤幕降临。”莫坤然温柔地抚过她的发梢。
　　莫周灵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赤幕降临，乱世才启。
　　“可是，那天出生的肯定不只我一个啊……”莫周灵忽然想起了乐天，“乐天也是那一天出生的！”
　　“我也希望不是你。”莫坤然悄悄地说，“好了，不要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说着，他捏了捏莫周灵哭得通红的鼻子。
　　上，莫周雅一个人在这儿眺望远方。
　　“莫周雅！你在看什么呢！”耳畔传来夏央的声音。她一回头，果然，只见夏央已经站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眺望远方。可是除了一片起伏连绵的山和飞过蓝天的几只大雁，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有啊！”
　　“嗯？这里的视野很开阔，比宫中花园里的花朵好看多了。”莫周雅欣喜地说。
　　“哦。”夏央怪叫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宫里太过无聊了！”
　　“啊？是有点……”莫周雅不好意思地笑笑。总不能待在别人家吃好喝好，还抱怨无聊吧。
　　“我也觉得！”不想夏央也赞同道，“我发现我们这些生在宫中的小孩都有这样的想法，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总认为外面有多么精彩。我告诉你哦……”她看了看周围，小声地说：“我的两个王兄这次出宫一年回来后，再也不说外面好了。他们说外面没人知道他们是夏成王的儿子，所以在外谋生还天天遭别人白眼，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呢！”
　　“啊？这么惨！”莫周雅有些惊讶。
　　年少时的孩子总不喜欢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认为自己有独当一面的本事，可真正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力。
　　“对啊！我记得我小时候偷偷和他们跑出宫玩儿，结果被父王他们抓了个正着，然后我们就被他训了一顿，训完以后他就在那唉声叹气，最后他要求我们一天要去他那报道三次！分别是早中晚！就是不给我们出去的机会。”夏央叹了口气，摇着头，“不过……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给我们修了一个猎场！只有我们三个能在里边玩！”只见她得意地眉毛都飞起来了。
　　“啊？猎场？”莫周雅夸张地喊出了声。
　　“对啊对啊！下次我带你们去玩怎么样！”夏央高兴地拍着手，“叫上你，还有你的姐姐和那个羽族的小殿下！”
　　“好啊好啊！不过……羽族的小殿下是谁啊？”
　　“哎呀！你来那么多天还不知道他吗？就是那个和你大哥同名的那个啊！”夏央一脸无语。
　　“哦是他啊！”只见她一脸恍然大悟，让夏央扶着脑袋直叹气，“那为什么不叫其他人呢？比如……姬离他们！”
　　“他们可是世子，不会有空陪我们玩的！”夏央无奈地摆了摆手。
　　“好！就这么说定了哦！”。
　　“当然！我可不会食言！”
　　两个女孩在上相约，爽朗的笑声，为死气沉沉的宫中带来一点生气。也只有孩提时才会有这样幼稚的约定，不知多年后的她们，是否还会记得这样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