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冬婚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老家传来小舅即将结婚的讯息，母亲在电话那头催我早些回乡帮忙。于是，我早早的预定了车票，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印象中，小舅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人，尤其是在对待感情方面，显得格外的“不正经”。念高中那会儿，我曾在大街上不止一次看到他搂着不同的女人四处闲逛。每次见到我，小舅都会把身边的女人介绍给我，并用调侃式的语气让我称呼她们为“小舅妈”。我知道他的德行，这些所谓的“小舅妈”们不过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而已。我一度也感到困惑，这些“小舅妈们”究竟看上小舅哪一点？要说德、智、体、美，他可是没一样沾边呢！所以一听到他要结婚，我最大的反应就是吃惊，我着实没想到这样一个“二流子”竟然也会有安下心来结婚的一天。
　　小舅的婚期是定在腊月初八。那天的天气格外好，隆冬的薄雾早早散去，远处的山黛轮廓清晰，慵懒的太阳爬上山岗，正绚烂在天边的赤霞，映出了一抹殷红。不远处外公家的院里，传来那首喜庆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接亲车队的主婚车是辆崭新的奥迪，是二姨托城里的朋友借的，她知道外公爱面子，又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当然排场搞得越大越好。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已婚的女人不能去接亲，所以我和明珠表妹被委派进入了接亲队伍。
　　小舅妈的家就在我们的黄龙乡，也是农村人，家庭条件一般，倒也和小舅相配。车队行驶很慢，如蜗牛般停停走走，一路上师傅们变着法子找新郎官要红包。等到女方家时，已是上午十一点。
　　当小舅妈挺着大肚皮从屋里走出来时，我震惊了！我吃惊的原因倒不是她未婚先孕，毕竟农村这种情况很多，奉子成婚虽不好听，但也能被大家接受。真正让我吃惊的是，这位小舅妈完全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身材也十分清瘦，若不是她怀了孕，怎么看也像个学生。我悄悄问明珠表妹：“小舅妈看着好年轻，不知道多少岁了？”
　　她调皮道：“表姐，你猜！”
　　我莽起胆子猜道：“二十？”
　　她咯咯地笑，然而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她今年刚满十七！”
　　我惊得捂住嘴。“我的天啦，不会吧！”
　　明珠表妹一副异常肯定的表情。“真的，我敢打包票！这是我妈亲口给我说的。”
　　我看了看这位比我还小的“小舅妈”，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听明珠表妹说，由于小舅妈没到法定年龄，他们实际上并未扯证，结婚也只是形式上办了场酒席，告知亲戚好友他们已结成夫妻的事实。婚礼上，小舅虽然穿得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但耷拉着脸，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完全不是新郎官该有的样子，让人觉得这段婚姻像是被强迫的。
　　回到家后，母亲告诉我，小舅其实根本不愿意结婚，但对方已经有了孩子，所以才不得不结。至于他们的相识、相爱过程，也是充满了戏剧色彩。原来在小舅高中毕业后，由于没有找到合适工作，四处混吃混喝。外公心急，想托二姨给小舅介绍个工作，但易小川正好下岗，所以这事就没办成。因为外公天天念叨，小舅也不愿意在家呆着，于是就到乡里的发廊当起了学徒。一天，发廊里新招聘了一个长相清纯秀气洗头妹。小舅看她第一眼就有了心动的感觉，于是就死皮赖脸的追求起来。
　　这位叫张小丽的洗头妹，也就是我后来的小舅妈，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后就辍了学，开始在社会上闯荡。她起初觉得小舅大她八九岁，不是同一时代的人，所以不愿意和他处对象。可小舅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天天找机会和她套近乎，还每天给她带早餐，嘴里甜得如同抹了蜜，尽哄她欢心。张小丽毕竟还年轻，入世未深，单纯天真，很快掉入了小舅的“甜蜜陷阱”。
　　小舅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深知女人心，哄起女人来是一套又一套，更何况是一个单纯的年轻妹子。为了讨张小丽欢心，他真是舍得下本，把所有的工资都用在她身上不说，还从家里偷了几大千，带着张小丽到县城买衣服、逛街、看电影，用各种浪漫的方式扰得她五迷三道。交往一个月后，他就和张小丽开正式始了同居生活。
　　然而，小舅的一切行动都是背着外公在秘密进行。他从小在受宠的环境中长大，养成了他的贪玩、任性，并不想对张小丽负责。直到有一天，张小丽怀孕了，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头冒金星，双眼发黑：“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小丽也有些生气：“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小舅崇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状态，并不喜欢生活中有太多的束缚。况且他自己都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怎么能接受一夜之间变成父亲。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小丽，让她赶紧把孩子打掉。张小丽死活不愿意，称打胎对身体损伤大，况且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也舍不得。小舅见张小丽不为所动，撂下了狠话：“不打孩子就分手！”
　　张小丽火冒三丈道：“分手？你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
　　小舅语气也很强硬：“他干什么关我屁事！反正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张小丽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我爸是杀猪的，但是把他惹急了，也杀人！”
　　张小丽没有开玩笑，她爸叫张深红，是乡里出了名的“杀猪匠”，因为猪杀得好，经常一刀毙命，大家都称呼他““张一刀””，一到年关，十里八村都请他杀猪。
　　小舅自然不信张小丽的话，结果没几天，“张一刀”果真就提着杀猪刀赶到朱家，吓得小舅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外公见“张一刀”提着杀猪刀来到他家，战战兢兢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张一刀”恶狠狠道：“朱冬男那个龟儿子在哪里？喊他给老子滚出来，他把老子姑娘的肚皮搞大了，现在想不负责任吗？”
　　听到“张一刀”这样说，外公气得脸色惨白，连忙把小舅喊出来问怎么回事。在白晃晃的杀猪刀面前，小舅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张一刀”把刀一扬，提高嗓门道：“这事怎么办？结不结婚？”
　　小舅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说道：“结结结......”
　　或许外公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和“杀猪匠”结亲家。他心里也十分犹豫，一个烧香拜佛的人，怎么能和天天造杀孽的人结为亲家，这简直就是对神灵的亵渎。但是张小丽已经怀了小舅的孩子，说不定肚子里面还是个男孩。想到这里，外公再次背叛自己的信仰，毕竟这也是为了孙子，就算菩萨怪罪，他也认栽了！
　　小舅娶张小丽，“张一刀”要了两万块钱的彩礼钱。这在当时，这可不算是个小数目。外公是个财迷，当然不会甘心出这笔钱。他脑筋一转，决定让大女儿和二女儿分担这笔费用。当他宣布这一决定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我的父亲。要是以前，父亲可能不敢在明面上和他唱反调，但因为我考上大学，父亲在村里的地位一跃而上，村里人对他的“吹捧”让他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到了有些膨胀的地步，所以他这一次说了硬话。
　　他故意在公开场合表示：“凭什么小舅子的彩礼让我出，这钱老子一分钱也不会出！谁爱出谁出！”
　　吴老二劝他：“你老丈人那么厉害，你不出钱怕是不行。”
　　他双手一摊：“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看他能拿我怎么办！”
　　吴老二笑道：“他兄弟可是村支书，你要是把他惹毛了，到时候事事卡你。我倒觉得你可以出，但只出两千，至少态度是端正的，你也只有这个能力，剩下的让你那有钱的二姨子出，他们也没话可说！”
　　父亲果真采取了吴老二的建议，拿着两千块钱去了外公家。外公知道父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拿他没辙，只有把剩下的一万八摊给二姨。
　　易小川下岗后，陆续找了几分工作，都没有干长久。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二姨最近是愁眉不展。当外公通知她拿钱给小舅结婚用时，她气得肺都快要炸了。这件事情于情于理是外公不对，他把小舅结婚的彩礼钱强行“摊派”给两个女儿，连平时沉默寡言的易小川都看不下去了。要是没下岗，他可能也不会埋怨，可此时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情帮小舅子凑彩礼钱。
　　易小川不满道：“这叫什么事儿，小舅子结婚，姐夫出彩礼钱，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二姨拍了下桌子，愤然道：“不行，这就是个无底洞，这次我要坚决斗争到底，大不了鱼死网破、一刀两断，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易小川是个软心肠，见二姨这么生气，反倒又开始劝她。“哎，算了，你也知道咱爸的脾气，本来上次没给冬男找工作，就已经得罪了他，这次再不出这钱，恐怕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二姨赌气道：“断就断，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易小川笑道：“别赌气，好歹你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二姨心疼道：“一万八可不是小数目，能不心痛吗？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管他们了！”
　　她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她很讨厌朱家湾，讨厌农村，每次她回家都是以城里人的姿态，打扮得花枝招展，似乎是要极力撇清她农村的出身；另一方面，她又十分虚荣，享受家乡人民对她的赞誉，对她能力的赞誉，总是爱回村显摆。当然，外公、外婆待她也最好，每次回去都给她准备好了土鸡土鸭、鲜果蔬菜等农村特产。但上次没有给冬男介绍工作，让她与外公的关系产生了一丝裂痕。她心里面也暗自使着气，这些年来，她帮了娘家人多少忙，到头来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就连冬男的彩礼钱都要她来出，并且她还要占大头，凭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她条件最好，就应该承受这些不平等条约？
　　因为外公的不断“索取”，二姨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以前是因为孩子太小没人带，易小川又是正式职工，她只有牺牲自己当家庭主妇。虽然在朱家湾的所有女人眼里，二姨是上辈子积了德，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她同样烦恼，每天围着孩子转，柴米烟油酱醋茶全靠她操持，这种生活令她感到厌倦。
　　易小川下岗后，二姨一家三口的日子变得拮据起来。原本易小川工作多年，挣了不少钱，但新房搞了装修，只剩下两三万块压箱底的钱，这对于目前家庭开支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母亲一直对我说，二姨是个精明的女人。从小到大，我对二姨的印象不太好，主要是她从小就欺负我的母亲，但不得不承认，二姨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她的性格更像个男人，骨子里有着不服输的精神。反复思考后，她决定自主创业。对此，易小川有些犹豫不决、摇摆不定，毕竟创业是有很大风险的，但是二姨一再坚持，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看到二姨的态度很坚决，易小川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任由她去闯一番！
　　说干就干，二姨立马开始实施创业计划，时下服装行业比较俏，她觉得是个不错的商机。她先是到县城的一家服装店应聘，利用两个月的时间熟悉了服装店运营模式以及供货渠道。虽然从小读书成绩不好，但她脑瓜子精明，嘴上又勤快，店里的老板娘特别欣赏她，把一些服装生意的窍门告诉了她。做足了各方面功课后，她开始寻找合适店面。来来回回把整个开源县翻了个遍，最终在人民步行街的转角处找到一处合适门面。搞完装修后，她马上赶往市里批发市场，购进了店里的第一批服装。
　　万事俱备、只差店名，易小川提议说叫夏兰服饰，二姨觉得难听，觉得用女儿的名字比较好，于是到工商注册时，用了“明珠服饰”的名字。开业那天，原来大风厂的很多老同事都来道贺。大家都说，从二姨第一天嫁进厂里，他们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有气度魄力，是个干大事的女人，做生意一定发大财，说得易小川乐呵呵。
　　然而，创业之路比二姨想得要艰难得多。由于进货渠道都是批发市场，衣服的质量并不算好，好几次顾客想来退货。她心里清楚，只要是退货，那铁定会赔钱。但为了赚一个好吆喝，二姨还是咬着牙、陪着本的退货。由于服装的质量并不好，很多顾客在购买了一次后，都不愿再光顾。做生意，拉拢“回头客”很重要，没有“回头客”光顾，服装店的销量下滑严重，明珠服饰开了不到一个月，生意一天比一天差，这让她心里着急。
　　为了搞好生意，二姨每天都围着服装店转，家里全都顾不上。明珠表妹正在念初中，家里的一切全是易小川在负责打理。在一般人看来，应该是“男主外、女主内”，现在这个情况在易小川二姨两口子身上，变成了“女主外、男主内”，虽然大家都觉得易小川天天在家里煮饭、洗衣服，不像个男人。但易小川居然逐渐享受起了这种没有压力的生活，反正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样的生活正好适应他内敛的性格。
　　二姨每天早出晚归，成了家里最忙的人。为了提升女装的审美，她订了许多女装时尚杂志，了解当年的流行色系和款式风格。有了第一次进货的经验，二姨后来进货的时候，变得十分谨慎。她认认真真挑选货源，在服装质量、样式上都狠下了一番功夫。把原来的商品作清仓处理后，紧接着上了新货。尽管只有小学文凭，但她每天都认真做着记录，分析顾客的偏好和兴趣点，摸准顾客的喜好，然后总结销售的技巧，反思改进工作中的不足。
　　在她的努力下，服装店的生意一天天有了起色。虽然每天早出晚归，但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充实感，这或许才是属于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