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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沸腾了，几百种欢悦映出张张憋红的脸，有的笑得流眼水儿，有的捂着肚子半晌不起身，更有甚者随声附和，“老板，肉夹馍不要肉！”九爷吃饭有咂嘴声，吸食的劲儿像抽水机。“老九，那妞儿你别追了，有那钱我帮你花。”孙晨给九爷改了名号，觉得自个儿跟孙子似的，好歹是班长，不宜妄自菲薄。“咋成老九了？你们这伙人整天拿我开涮！”“别人叫你九爷可以，我俩不行。”李东斩钉截铁，正式定名儿。
高数老师远不比心理学老师的爱戴程度，先不说教学水平，仅模样就够人膈应，哪还有听课的念头，四十多岁儿，肚子大得过孕妇，面貌更磕碜，麻子一脸，比九饼还威风，总清不完的鼻毛外露，嘴角也附庸风雅，两大团儿唾沫一边一坨。女生们最怕高数课，搞得进教室跟过奈何桥一样，个个灰头土脸，班长素来肩负点名儿的职责，孙晨的嗓门地震似的，“李东！”“到！”“老九！”“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不是，张旭！”
老九又翘课了，不闲着，闷在宿舍写情书呢，说发短信不能言证真心，这事儿说起来简直浩如烟海，恐怕大学毕了业也讲不完。老九把拍婆子分三步曲，一是认识、二为脸熟、三就得拿钱砸，他老爸作房地产生意，据说南郊几个街区都占着股份，所以这小子一天到晚正事不干，邪门歪道的事儿独具匠心。
零六年的白鹿原，俨然具备了大学城的雏形，汽车学院、服装学院、计算机学院、沿着盘山公路再往上，疯传还有烹饪学院，想必食堂的菜肴丰盛C院难比。高数老师终于结束了下午的诲人不倦，同学们恨不得脚底儿装上火箭，“嗖嗖”地夺门而出，空气外面真好。
同学们喜欢到白鹿原商业街吃晚饭，藏在C院西面的好几幢高楼间，此地儿原本没什么生机，前些年XX学院光降后，渐然有了座小镇的排场。“晚上吃啥？喝点酒。”老九总惦记着吃，怕难为了小肚腩。“那天上山瞅见开了个土菜馆。”李东随口。“就那儿，尝尝鲜！”孙晨说的尝鲜指喝酒，他祖上东北，酒量能估计。
薄暮，浅秋微风，商业街熙熙攘攘，酒馆、饭店、衣店、包子铺，应有尽有，鳞次栉比，令人诧异的是，一家丧葬用品店直愣愣地开在土菜馆的上风口，老远就听得湖南腔的骂娘，“赶紧搬走！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店！”言语泼辣，悚得叶纷纷潜地，哪敢飘逸。一时间，漫骂引出无数只眼，有的眨巴得睫毛翩翩，有的忽悠悠地打转，不错过好戏。
说来这家丧葬用品店也过甚，为了招揽生意，白天黑夜地公放哀乐阵阵，时而鸣锣打鼓，时而唢呐泛泛，搅得整条商业街鸡犬不宁、阴风靡靡。XX学院的院长几番找到当街的物业和街道办，措辞严厉地要求整饬风化，净洁学习环境，怎料人家非但怙恶不悛，反而振振有词，说开门做生意，管得着吗！
这茬儿今年猝发，怪不得班里女生不敢来这儿打尖。“得，老九，吃不成了，晦气！”李东直言不讳，蹙蹙眉。“怕啥！就在这儿吃，我还没见过鬼呢，它敢来让它吃吃拳头！”一听就是孙晨。
果不其然，土菜馆门可罗雀，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清，老九战战兢兢地贴墙而坐，外面哀乐嗡鸣，夜里更敞亮，悚得星星躲进云里。包间算上品，当眼一幅***的画像蔼然，两侧是伟人醍醐灌顶的辞赋，其中一则振聋发聩、热血沸腾——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李东素来钦敬***，曾多次拜读其旷世巨作，不由地瞧走了神。“发啥愣！点菜！”打雷。“赶快点菜，吃完离开这鬼地方！”老九耳朵都起茧子了，以致今夜睡觉都哀乐萦耳。千页豆腐、爆炒鸡胗、水煮肉片、辣子虎皮，酒少不了，“老板，一打儿啤酒！”孙晨的酒量不吹牛，眨眼的功夫，六瓶底儿朝天，仍意犹未尽。
从商业街回C院有一截险路，白昼不觉得，夜里则不然，约三百米的路径，北侧寒光伺候，南侧坟茔秃秃，皎月俏皮地有的放矢，刻意黑暗这儿不长的一段，大凡这个点儿侧足其间，要么被活人敲骨吸髓，要么给死人追魂摄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