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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河图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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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过后,江南的雨季开始。冷空气盘旋着冲上天空,然后化成雨滴落下来,天地间一片潮湿。
  洛书品着新酿的梨花酒,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烟雨楼的酒旗斜挑在雨中,街上满是被春雨打落的梨花、杏花。
  打着伞的青衣女子出现在长街尽头,一步三摇,两晃倾城。
  “竟然来了个女的。”洛书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继续喝他的酒。
  不多时,店小二带着青衣女子来到了楼上,“客官,有位姑娘找您。”
  “让她进来吧。”洛书懒洋洋的说。他刚喝完了一壶梨花酒,意犹未尽,“你再给我烫一壶梨花酒来。”
  “好勒,您稍等!”店小二应了一声,下楼去了。青衣女子推门进来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洛书问道:“你就是洛书?”
  这确实像个妖精,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勾人心魄,洛书似乎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是啊,”洛书笑嘻嘻的,“姑娘贵姓?”
  青衣女子傲娇的说:“本姑娘姓江。”
  洛书又道:“敢问芳名?”
  “喂!你这个人!”青衣女子,哦不,现在应该称她江姑娘。恼着地瞪着洛书,“怎么一见面就问人名字?”
  好吧,洛书很无奈:“那我不问咯。”
  江小姐看着洛书吃瘪,很是得意,“听好了,本姑娘叫江一若,上善若水的若。”
  洛书笑笑。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呢,他学着她的口气问:“那你找我又是做什么呢?”
  “咦?”江一若故作好奇地问,“你除了杀人,还接别的生意么?”
  洛书哑然失笑,果然漂亮的女孩子最容易降低人的戒心。
  “那么你要杀谁呢?”他问。
  “我要杀一个很厉害的人,”江一若说,“就是不知道你打不打的过他。”
  “好说好说。”洛书微笑道,“只要你出得起银子,武林盟主我也帮你杀。”
  江一若忍不住笑出来:“也不用你去杀武林盟主。我只要你帮我杀掉流星就够了。”
  流星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最快的后起之秀,剑术出神入化,许多老一辈的高手都败在他的剑下,绝非那些出来混两天江湖就敢自称大侠的草色可比。
  “啧,有眼光!”洛书赞了一句,流星的武功在江湖上起码能排进前十,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他有生意做就好了,“一千两,一个月之内你会看到他的剑。”
  “为什么不是人头?”江一若问。
  洛书说:“人头太重了,我懒得拿。”
  “好!”江一若说,“我出两千两,十天后我要看到他的剑。”
  “成交。”洛书说,“不过你得先付一半的定金。”
  江一若爽快的拿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嘻嘻笑道:“还好本姑娘带够了银子。”
  “十天后这里见。”洛书收起银票走出去,正好遇见送酒上来的店小二。他一把夺过小二手里的酒壶,扔给小二一块银子,“我的酒钱,剩下的赏你了。”
  洛书杀人,颇有些楚留香留书取物的意思。
  “君之性命,有客沽价百金以购之,书为衣食生计所迫,欲借项上人头一用,君素慷慨,必不致令书失信于人也。”
  洛书就住在城内一家有名的客栈里,他向来不屑于藏头露尾,于是随手打发了客栈里的店小二去送信。流星看到洛书的信,当即回书一封:“素闻足下善使剑,流星慕名久矣。明日午时一刻,于城外十里竹林恭候大驾,领教足下高招。”
  不管怎么说,洛书还是很高兴收到流星回书的,自从洛书被冠上“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之后,他一送信,对方不是想方设法的逃命,就是被吓破了胆,乖乖引颈待戮,像流星这样回书说“你不要吹牛,我们来打过一场,手底下见真章”的倒还是头一遭。
  第二天清早,心情愉悦的洛书骑着马赶往城北竹林。
  他一向很守时,无论杀人还是赴会,他总是到的比别人早。不过,这一次显然有人到的比他早,当他到达这个竹林的时候,流星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流星穿一件玄色大衣,背负长剑,两道剑眉斜插入鬓角。人如其名,透出一股杀气。
  洛书下马,取下挂在马鞍上的葫芦喝了一大口酒,看向流星:“你要不要喝一口?”
  流星摇头说:“不了。”
  洛书把葫芦挂回马鞍,拍了拍马背,马儿便走去一旁吃草了。
  洛书转过身来,空着手,“那么动手吧”。
  流星问:“你的剑呢?”
  洛书说:“我现在不用剑了。”
  流星瞳孔聚缩。洛书以剑术闻名天下,现在他却说自己不用剑了,那么他的武功又该高到什么境界了呢?
  洛书就静静站在哪里,仿佛变成了这片竹林里的一棵竹子,扎根,生长;又好像变成了头顶的一片云,飘忽不定;又似乎变成了无处不在的空气,难寻踪迹……流星明明能看到洛书就在眼前,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洛书的存在,仿佛洛书已经完全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了。
  此时尚在辰巳之交,空气中还带着凉意,流星的额头上却淌下豆大的汗珠。
  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看上去洛书身上到处是空门,其实每一处空门都是陷阱,隐藏着无数的后手与杀招。可以想象,如果流星贸然进攻某一处,那么迎接他的必将是洛书雷霆万钧的攻势。
  一阵风吹过,竹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洛书的神思似乎也随着这阵风,飘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就是这一刻!
  一点寒光乍起,直指洛书咽喉。洛书身形微微一动,便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这一剑,同时右掌轻飘飘拍出,击向流星的左肩。此时流星旧力未尽,新力已生,长剑斜指刺向洛书的手掌。洛书化掌为指,轻轻点在剑身上,“铮!”的一声闷响,流星虎口剧震,长剑几欲脱手,他抽身急退,手中长剑兀自嗡鸣不止。
  “好剑!”洛书赞了一声,以他指力之强,这天下间极少有他点不断的剑。
  “再来!”洛书不给流星喘气的机会,身形一动便到了流星身前,双手齐出,化为漫天掌影。流星长剑疾点,准确的破掉洛书的每一道掌影,但就是碰不到洛书的手掌,洛书的掌凌宛如羚羊牲角,无迹可寻。
  人们常说武功,其实武和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刀法,剑法,拳法,掌法,指法等一切打法,都属于武的范畴;而眼力,耐力,反应力,内力,都是功的体现。虽然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功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但武技也不可小视。因为武和功是相辅相成的,倘若一个人能将武和功都修炼到高深境界,那么所发挥的功效就绝不止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
  而洛书,恰巧就是江湖上极少的能将武和功都练到极高的境界的几个人之一。
  流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洛书的掌法看上去轻飘飘地没有丝毫重量,其实柔中含刚,手掌一贴在剑上,立刻爆发出刚猛的掌力。这样强劲的掌力,流星根本不敢让它近身,若是不小心挨上一掌,恐怕不死也要重伤。
  流星并非浪得虚名,能在洛书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凭手中长剑守得滴水不漏,让洛书无隙可趁,这已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在武和功的差距逐渐显现出来,洛书的掌法越来越快,而流星已经渐渐跟不上洛书出掌的速度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流星的防御网就会被洛书破开。
  流星深知守久必失,于是剑法一变,长剑划出一道刁钻的轨迹刺向洛书的左肋,然而洛书似浑然不觉,不管不顾,只是拍出更快的一掌。
  “噗!”手掌击在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流星的剑没有刺到洛书,就在流星的剑将要刺到洛书的那一瞬间,剑尖忽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确确实实就这样发生了。
  如长江大河般的内力灌入流星体内,流星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他望着洛书,眼神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好像在说,我的剑怎么会刺偏了?然而洛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笑看着他。
  流星被洛书一掌震得心脉俱绝,不多时便魂归地府。洛书捡起流星的剑,打一个呼哨,在远处吃草的马儿便飞快的跑到他身旁,他取下马鞍上的葫芦,先喝了一大口酒,再把剩下的酒倒在流星尸体上,然后点火。尸体飞快地燃烧起来。
  又一阵风吹过,竹叶簌簌地声响像是低低地呜咽,仿佛在为这位刚刚死去的年轻剑客送行。
  当风尘仆仆的洛书在暮色回合中牵着马再一次来到烟雨楼时,恰好是他和江一若约定的第十天。
  还是原来见面的那间雅座。还是原来那两个人。江一若一袭红衣,倾倒众生。
  江一若准备了一桌子上丰盛的菜肴犒劳他,还有他最喜欢的梨花酒。
  洛书将流星的剑放在桌子上,说:“你可以找人来看看这是不是流星的剑。”然后开始喝酒。
  江一若笑嘻嘻的说:“不用看了,我相信你不会砸自己的招牌的。”
  洛书说:“你可以付尾款了。”
  “不急”,江一若笑着递过一只剑匣,“你先看看这个”。
  洛书打开剑匣,一泓秋水静静地淌在匣子里,虽然寒气逼人,但没有杀气。他看得出来,这是一把新铸的、还没有见过血的剑。
  他把剑取出来,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指食和中食夹住剑尖,把剑掰成一个圆圈,然后蓦地放掉剑尖,剑身猛然绷直,颤动不止。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剑身每一次颤动传递过来的力量,直到剑身停止颤动,他才睁开眼睛,惊叹道,“想不到当今世上还有人能够铸出这样完美的剑。”
  江一若得意的道:“这可是铸剑大师秋蝉的巅峰之作。”
  “原来是他。”洛书说着把剑放回剑匣,“剑我已经看完了,你想说什么呢?”
  江一若在他面前盈盈转一圈,在低低的烛光下美得不可方物,问:“我好看吗?”
  灯下看美人,果然是人间第一美事。洛书的眼神变得迷蒙起来,眼睛里似乎起了雾,他又喝了一杯酒,说:“美极了。”
  江一若款款坐到洛书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看着他,说:“只要你愿意回到鸿雁楼,我和剑都是你的。”
  洛书笑了笑,说:“我对你和剑都很感兴趣,唯独对鸿雁楼不感兴趣。”
  没有人比洛书更了解鸿雁楼,如果说他是江湖上最令人敬畏的杀手,那么鸿雁楼就是武林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说不定你很快就会更改主意了呢?”江一若说着,含了一口酒,送上她的红唇。
  洛书不由得痴了。
  就在这一刻!
  洛书感觉膻中一麻,接着玉枕、巨阙、关元、气海四大要穴几乎同一瞬间被封。
  江一若笑盈盈地站起来,问道:“如何?”
  “精彩!”有一个人拍着手走进来,一身玄色长衣,赫然是原该死去多时的流星!
  但洛书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他竟然还笑得出来:“这么说,流星也是鸿雁楼的人?”
  “你可真聪明!”流星的脸上满是嘲讽,“可惜知道的晚了一些。”
  “也还不算晚,”洛书看向江一若,“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江一若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灿烂:“你说。”
  “你们来杀我,是你们的意思还是江连城的意思?”
  江一若道:“当然是我们的意思。”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在我酒里下毒呢?还是说,现在鸿雁楼的杀手连毒都不会用了?”这对于洛书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江一若笑道:“作为鸿雁楼的杀手,我们又怎么会连洛书的师傅是毒王徐千鹤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呢?”
  流星则觉得洛书是在拖延时间,冷笑道:“原来天下第一杀手也不过如此!”
  “呵。”洛书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搞清楚这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于是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江连城从来不在江湖上露面吗?”
  “为什么?”流星问。
  洛书轻声说:“因为他怕死!”
  “唰——”
  一道剑光亮起,宛如银河泄地。流星的头颅咕噜一声落在地上,无头的颈口鲜血狂喷,洛书轻飘后退,衣不沾血。
  江一若脸色煞白,有些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映着如脂如雪的脸,像盛开的罂粟花。
  无头的尸体喷尽血才倒下去,洛书手里的剑竟然没有一丝鲜血,他把剑放回匣子里。背起剑匣,说:“这把剑就当付剩下的报酬了。”拎起一壶酒走了出去。
  洛书走到街上,一眼望去,万家灯火。可是他知道没有一盏灯火是为他而亮,也没有一个人为他守候。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悲伤,那些让他厌烦的情绪从心脏和血液里涌出来,遍布全身。但一个杀手不应该有这些情绪的。
  满脸血污的江一若追出来,看着洛书孤单是身影,大声说:“你可以带我走吗?”
  洛书伸出手说:“好啊”
  洛书牵起江一若的手,依稀记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牵起另一个女孩的手,可是那个女孩最终死在他的怀里;还有一个人曾经告诫过他不要相信任何人,最后那个人也死在他的剑下。于是他说:“我们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也许会离开、会欺骗、会背叛,但也有一些忠实的朋友,他们将会陪伴我们度过漫长岁月,直到生命的尽头。比如剑,比如酒,又比如,寂寞。”
  江一若说:“还有我。”
  秋风萧萧。
  枯叶无声无息随风飘落,天上盘旋着寂寞的鹰。
  洛书弯弓,搭箭。
  箭去如流星。
  一只鹰落下,鹰群一阵骚乱,但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
  咻!
  又一只鹰落下,鹰群这才意识到危险,尖叫着四散而逃。洛书瞄准一只惊飞的鹰,放箭,又一只落下来。
  秋后的猎物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肥美,洛书掂量了一下射下来的三只鹰,每只大概都有四五斤左右,他把三只鹰都放到褡裢里,往山的更深处走去。
  “说不定今天会遇到獐子呢。”他想,但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洛书在山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见到。
  黄昏的阳光照在金黄的树叶上,明亮而刺眼,洛书坐在一棵树下休息,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取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酒,想,“其实这样也蛮好的。”
  突然,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响音,一只灰色的兔子从他旁边跑过,洛书从剑壶里抽出一支箭轻轻一掷,肥美的野兔中箭而倒,洛书走过去,拾起兔子放进褡裢。
  雁阵长唳着从头顶上掠过。
  南飞的雁。
  “原来今天的好运气都用在这上面了。”洛书说着,弯弓搭箭,一只雁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箭就从它的口中穿入,直透雁尾,毫无声息的坠落。
  洛书弯弓如满月,“咻!”又一只雁随声而落。
  “做人不可太贪。”洛书自言自语了一句,拾起射落的雁,原路返回。
  洛书回到山下的小镇时,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只能看到天边还剩下一两片红霞。
  洛书到村口胡屠夫家,看见烟囱里升着炊烟,喊了一声:“胡老哥!”一个浓眉大眼满嘴大胡子的汉子从眼前那所古旧的房屋里走出来,看到洛书肩上的褡裢鼓鼓的,笑道:“小老弟今天收获不错?”
  “还行,”洛书也笑,“老哥今天给我留了什么?”
  “唔,给你留了些排骨。”胡屠夫说,“刚刚卤了猪头肉,你要不要切一些回去?”
  “切一些吧。”洛书说着,从褡裢里拿出来一只鹰和一只雁,对胡屠夫笑了笑,“你也是很有口福了。”
  胡屠夫接过那两只扁毛畜生,嘿嘿笑了两声进去切肉。
  洛书提了排骨和猪头肉,又到旁边的酒坊里换了一小坛米酒,这两年他很少喝烈酒了,这大概是因为平淡的生活磨平了他的心境。
  一条大路贯穿小镇东西,他和江一若的小屋就在镇子的最西边,他们当然不需要邻居,无论是他还是江一若,都不习惯或者说不擅长与人相处。于是他们在屋子旁边种了很多竹子,又引了一条溪水从竹子间穿过,还在小屋旁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菜圃。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杏子树。他们盖房子之前它就在哪里,他们特意留着它,在下面摆了两只竹椅和一个小竹茶几。很多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就泡一壶茶,看着书,在竹椅上晒一整天太阳。
  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穿越了整个小镇,回到了他们的小屋前,可是,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屋子里飘出炊烟。
  他以为江一若生病了,于是喊了一声:“啊若!”没有人回应,他推开门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他转入厨房,淘好的米放在灶台上,,灶里没有生过火,他又转回正堂,桌子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短笺,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画了一行雁阵。
  南飞的雁。
  洛书呆呆的看着那行雁,沉默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轻声说:“江连城,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么?”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天完全黑下去,洛书燃起灯,就着卤好的猪头肉开始喝那坛米酒,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轻轻地慢慢地咽下去,等到他喝完一整坛酒,天边已经升起了一轮如钩的新月。
  洛书走到院子里,绕着篱笆一根一根的数木桩,数到第十九根时,他停了下来,拔出那根木桩,一掌劈开。
  木桩是空心的,里面嵌了一把剑。
  带鞘的剑。
  这是一把充满了灵性的剑,只要你看过它一眼,就会清楚的知道,它饮过很多人的血。
  洛书轻轻摩挲着剑柄上几乎快要并磨平的纹路,说:“老伙计,你又要见血了。”
  手里的剑似乎真的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嗡鸣起来。
  洛书又走到杏子树下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放了一个蚕豆大小的虫蛹和一支短笛。
  洛书回到屋里,把盒子放在桌上,拿出短笛轻轻吹起来。笛声并不悦耳,呜呜咽咽,凄凄惨惨,不绝如缕。
  虫蛹慢慢颤动起来,从里面飞出一只似蝉非蝉,似蛾非蛾的生物。
  这是一只引路蛊。无论什么气味,只要闻过一遍,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它也能找到你。
  洛书把那张短笺放在引路蛊前,用短笛吹出两个难听的音节,引路蛊绕着短笺飞了一圈,然后从门口飞了出去,洛书跟上。
  没有风,也没有云,月光撒在地上,白得像霜一样。
  引路蛊一路向镇子南边飞去,镇子里的富商,乡绅,地主大户都住在那里。
  洛书低笑了一声:“真会选好地方。”
  引路蛊在一座老宅子前停下,绕着大门飞来飞去。
  青灰色的狮子,朱漆的门。
  洛书轻轻扣门。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回应。
  洛书推开门走进去,两点寒光乍起刺向洛书背心。“锵!”剑出鞘的声音响起,两个杀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而洛书的剑早已回鞘,出鞘声和入鞘声交叠在一起,悠长不绝。
  洛书随引路蛊穿过天井来到前院。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等着他。那个年轻人身穿一件紫色长衫,剑眉星目。身上那种自信和张扬,比流星更甚。
  洛书停下脚步,年轻人站起来:“我叫河图。”
  洛书说:“我叫洛书。”
  这是宿命的相遇。洛书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哪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只是一个任人欺辱的小乞丐。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师傅——鸿雁楼楼主江连城的师弟,一代毒王徐千鹤把衣衫褴褛的他带回鸿雁楼,让他修习一卷叫《洛书》的武功,于是,他便有了洛书这个名字。
  鸿雁楼有两卷天书,一卷《洛书》,一卷《河图》。但几百年来没有人看得懂。当洛书看到那卷《洛书》时,仿佛天予神授,忽然一下子他就明白了,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在他脑海中化成一幅幅经络图,指示着每一处穴道和真气运行的路线。
  于是他就这样学会了《洛书》。
  《河图》之于河图,也是这样吧?他想。这些念头飞快的掠过洛书脑海,他拔出剑,剑身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他身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如果你现在让开,还有活命的机会。”
  河图一声长笑,剑尖斜指:“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无声息的出现在河图眼前,河图本能的侧身避过,同时手中的剑刺向剑光来的方向。但是剑光突然消失了,连同剑光一起消失的,还有洛书。
  河图举目四望,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假山,月光明朗,夜并不那么黑,但他就是找不到洛书藏身的地方。
  又一道剑光在河图身后悄悄亮起,这一次来得更快,更静,仿佛死神高高举起镰刀收割生命,天地寂静无声。河图一点知觉也没有,长剑就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河图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被杀死,他听见洛书在背后说:“抱歉,忘了告诉你,我是个刺客。”
  刺客的第一要义是什么?一击必杀!洛书是天下最顶尖的杀手和刺客,没有人比他更深谙刺客之道。所以,洛书第一剑根本不是在进攻,而是为了转移河图的注意力,以便隐遁,寻找最恰当的刺杀时机。
  洛书拔出剑,河图的尸体倒下去,他在河图的衣服上把剑擦干净,归鞘。尽管这样杀死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让他感到惋惜。但没有别的办法,河图挡在了他的面前就必须死。
  从这点上来说,他其实和江连城是同一种人,两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江连城有野心,而洛书没有。
  洛书随着引路蛊穿过前院和一道隔墙,整座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间房子还亮着灯。洛书推门而入,江连城高高坐在太师椅上,下面齐齐站了两排里衣杀手。
  江连城快五十岁了,不过她保养的很好,脸上看不到一丝岁月痕迹,没有皱纹,皮肤依然像年轻少女一样光彩照人。此刻,她的脸绷的紧紧的,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能让江连城不开心,洛书就很开心,他看着江连城笑道:“师伯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吧?”
  江连城面色一寒,回敬道:“河图的武功不弱吧?”
  洛书笑了笑,说:“河图的武功确实不错,如果他肯在苦练十年,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但现在,他还差了些火候。”
  江连城幽幽笑道:“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你真的非杀我不可吗?”言下竟大有凄婉之意,她已整整躲了十年。
  “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可怜,”洛书冷笑道,“别说十年,就算再过一百年,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用任何方式杀死你。”
  “值得吗?为了杀我,你已经杀了你的师傅,对此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感到愧疚吗?”江连城开始采取心理攻势。
  洛书不为所动:“我的本意是要杀你,而不是杀他,他是为你挡了剑,对于他来说,能为你挡剑,死得其所,并没有什么遗憾。我并不需要为此感到内疚,反倒是你,他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甚至还为你丢掉了性命。但你给过他什么?内疚的人不应该是你?”
  江连城感到非常绝望,鸿雁楼培养出了洛书这样一个天才和疯子,最终洛书却成了鸿雁楼的头号心腹大患,本来她对河图是寄予了厚望的,即便河图杀不了洛书,至少也能让洛书受伤。但洛书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解决了河图,这严重破坏了她的计划。
  不过还好,我手里还有足够的筹码,她这样想着,脸上渐渐恢复了笑容:“那么江一若呢?现在你又要搭上她?”
  “你想用她来威胁我?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洛书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我都很清楚,江一若不过是鱼饵,你觉得用她能钓到我这条大鱼,而我觉得咬了铒可以拖钓鱼的人下水,各尽其用而已。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她会有什么感情吧?”
  “是吗?”江连城微笑着拍了拍手,黑衣杀手押着江一若从偏厅走出。江一若神色木然,失魂落魄。所有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她,看看我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洛书冷然道,“我的心早就和江夏一起死了!”
  提起江夏这个名字的时候洛书面容一阵扭曲,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卖杏花的女子在朝他微笑,以及她死去时平静安详的面容。他用左手摸了摸胸口,和十年前一样痛。
  这个名字也让江连城一阵恍惚,她想起了洛书十年前那种绝望和愤怒的眼神。那一刻洛书像是要毁灭天地,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她这个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洛书的武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超过了他的师傅,甚至超过了她这个鸿雁楼楼主,只一剑而已,洛书就差点要了她的命。如果不是徐千鹤为她挡下那一剑,她早就死在了洛书剑下。现在回想起那道剑光,仍然令她感到胆寒。
  于是,她开始动摇,他真的在意江一若吗?
  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江连城就要付出生命代价,但如果赌赢了,她就掌握了洛书的唯一弱点。
  江连城举起右手,黑衣杀手的剑抵在江一若脖子上,只要她轻轻打一个手势,江一若就会被割开咽喉。她看向洛书,洛书神色平静,眼神古井无波。他真的不在意江一若?江连城决定豁出去赌一把,于是手轻轻一挥。
  江连城又看到了和当年一样的剑光,于是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黑衣杀手直挺挺的倒下去,洛书走到江一若身后,为她解开绑在手上的绳子,然后抓起她的手开始探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连城激动得语无伦次,几近癫狂,“我就知道你不可能那么绝情!”
  洛书充耳不闻,半响,他才抬起头来,皱着眉问:“你给她下了什么毒?”
  “不是毒,是蛊。”江连城开心得几乎要发疯,“噬心蛊”。
  回应江连城的是洛书长久的沉默,很长时间后洛书才抬起头说:“把解药给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杀你。”
  听到这句话,江一若的眼睛里一点一点重新燃起光彩。而江连城则冷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确实,如果对象是江连城,出尔反而什么的洛书完全不会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那你想怎么样?”
  “你每帮我杀一个人,我给你一次解药,保证噬心一年不发作,怎么样?这条件公平得很。”
  当年洛书背叛鸿雁楼的时候杀死了鸿雁楼的大批杀手,这些年来鸿雁楼一直休养生息,洛书毫无疑问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杀手,只要他想杀,大概还没有什么人是他杀不了的。江连城一直想称霸武林,却苦于实力不足,现在有洛书这个顶级的杀手为她卖命,还有谁能挡得住她?江连城沉浸在称霸江湖的美梦中。
  “呵,”洛书突然笑起来“抱歉,师伯,看来我只有送你上西天了。”
  又是一道绚烂的剑光亮起,两侧的黑衣杀手同时直挺挺地倒下去,江一若还在发呆。
  江连城还沉浸在之前的喜悦中,洛书突然变卦,她一时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既然有人能种蛊,当然也有人能解蛊。”
  “你这么肯定?就算你师傅再生也不可能做到吧!”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洛书一剑刺向江连城,剑光美得像银河泄地。
  叮!一把三棱剑准确无误地挡在剑尖前,那就是江连城的武器。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江连城的兵器三棱剑,因为她几乎不怎么动手。
  “我就说嘛,你还是有点长进的。”洛书说着又一剑。这一剑更轻,更快,更绚烂。江连城又是一刺化解掉洛书的剑势,同时反守为攻。
  如果说洛书的剑法空灵飘逸,挥洒自如,如行云流水,那么江连城的刺法便是若隐若现如云龙探爪。
  两人在着小小的客厅内辗转腾挪,以命相搏,这一个剑去如长虹贯目,那一刺宛如霹雳电光。你来我往中,不觉已拆了十余招。
  这十年来,洛书的武功固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江连城的武功也大有进益。现在洛书想杀她,至少要在百招之外。
  不过,洛书当年那一剑显然给江连城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三十招后,江连城开始显出败势。
  洛书的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斜上撩。荡开江连城的三棱刺,在她左肩上划出一个口子。
  江连城急退,洛书的剑如附骨之蛆般缠上,很快又在她的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口。
  这样下去不出十招江连城就要死在洛书剑下,她竭力挡开洛书斜刺过来的一剑,立声喊道:“等等!”
  洛书刺出去的剑停在半空中:“怎么?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他并不怕江连城趁机逃跑。
  “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但你要保证我死了以后不对鸿雁楼动手。”江连城看来是认命了,“用江一若的命换鸿雁楼那些杀手的命够了吧?”
  如果江连城用解药换她自己的命,洛书反而会怀疑解药的可信度,因为江连城心里十分清楚,洛书绝对不会和她讲什么信用。洛书前脚拿到解药,后脚就会用剑划开她的喉管。但如果只是换鸿雁楼几个杀手的命,以期将来有人能继承她的遗志一统江湖,那么解药的可信度就比较高了。像洛书这么骄傲的人,绝不会为了区区几个杀手违背诺言。
  “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给我的解药是假的,鸿雁楼将没人可以活下来。”
  江连城虽然自私,冷血,但对鸿雁楼还是很在意的。她毕生的心血,都灌注在这上面,那是她一统江湖事业的倚仗。虽然她快要死了,但如果她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江连城冷哼一声,取出一只瓷瓶扔给洛书。洛书伸手去接,就在洛书接到瓷瓶的那一刹那,寒光亮起。洛书本能的侧身闪避,同时一道更快的剑光亮起,接着是血光,随后,江连城的身体倒下去。
  虽然洛书闪避的很及时,还是受伤了。江连城集毕生功力于一击在他左肋划出一条深深口子。
  江一若连忙过来扶住洛书:“你没事吧?”
  “没事,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但江一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洛书的伤口流出了黑色的血。她连忙撕开洛书伤口附近的衣服,四周的皮肤已经黑了一大片。
  “你中毒了!”
  “不要紧的。”洛书一运功,毒血飞快的从伤口里被逼出来,皮肤上的黑色区域逐渐减小,直至消失。然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洛书对目瞪口呆的江一若笑道,“现在你知道流星为什么会死了吧?点穴对我根本没用。”
  “为什么?”
  “鸿雁楼有一套非常奇怪的武功叫做《洛书》,几百年来没有人能够练成,后来被我练成了。”洛书声音低沉而温柔,“这都是《洛书》的功效。”
  “哦”。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江一若在这一天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她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思考。而洛书则惦记着那瓶解药。
  洛书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药丸,轻轻一嗅。凭气味他就能辨别出这颗药丸所含的药材极其剂量。他可以确定这颗药丸绝不是毒药,但无法确定它到底是解药还是催命药。
  一般来说,蛊被种入人体之后就会陷入沉眠,然后在特定的时间内苏醒,或者在特定的蛊引的刺激下苏醒。也许这颗药丸就是蛊引。
  洛书将药丸放回瓶子里,苦笑道:“我也不确定它是解药还是蛊引。一半的几率是解药,一半的几率是蛊引。”
  江一若惨然一笑:“至少还有一半活命的机会。”
  “何必那么丧气呢?有人能种蛊,当然也有人能解蛊。”洛书拿出别在腰间的短笛吹起来,引路蛊落在他手背上,那是他师傅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看来我们需要走一趟苗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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