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 若无封君愿 勿上凌烟阁

　　苏幕遮一路之上沉默不语，自经历刚才的那番景象之后，他似乎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虽然得到了天道大莲且金莲蕊也被收服，可自己的道心却有些受损，这天道大莲也开始枯萎。
　　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丑奴儿：“丑叔，你说这世上真的有来世么？”
　　丑奴儿想了一会，回答说：“少主，我听过这么一个说法，在人死后灵魂会化为星点，善者入天道银河点亮善之道路；恶者入冥界鬼城，成为鬼府之食物，来世一说或可有之。”他顿了一顿，看了看天空继续说道：“或许是这天想让该继续转世的人留在这世上，不该转世的人就成为其他的东西吧。”
　　苏幕遮听完也看了看天，眼神之中有些复杂。在那里洞府之内看见的穹苍、秦茹和魔，以及少年魏无忌和老者穹苍的神魂这一切似乎将自己引上了一条除魔卫道的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走的路嘛，苏幕遮不禁开始追问自己。
　　他突然间笑了起来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梧桐树，凤求凰，老来相思自难忘，道尽哭穷，新酒落旧绒；自离乱，始得归，寒鸦又停凤绿枝，茅屋蓬舟，春波葬王侯。”
　　“怪不得灵溪能从梦中听见这阙词，来到这个世界不得不做、必须做成了每个人的宿命，没有什么非黑即白，没有什么不黑不白，是仙怎么样，到头来还是不是血洒云宫；是人有怎么样，被仙、妖玩弄于鼓掌；是魔又怎么样，不过是乘虚而入的一股戾气。我的命运真的如穹苍一般，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便是要与魔做对抗？不！这不对，这也不应该是如此。天，你决定不了我的归去；地，挡不住我的脚步；穹苍的路也不是我苏幕遮的路。若这一路坎坷无数，那我便碎石开山，断江过海，我不信我苏幕遮会诚服于这个世道！”
　　此话一出，丑奴儿在边上震惊不已，他从未见过苏幕遮如此行径，他只知道在那法堂之后，眼前的少主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让他感觉到有些陌生。丑奴儿站到了苏幕遮的面前，看着苏幕遮说道：“少主，你怎么了？”
　　苏幕遮看着有些疑惑的丑奴儿平静地说道：“丑叔，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多了一些感慨罢了。走了，凌烟阁的那帮家伙们还等着我们呢。”
　　他二人穿过一条竹林幽静的小路之后，来到一座香堂之前，此香堂供奉的是有钱人家的灵位，因泰康王朝在宗教信仰上比较开放，无论是寺庙还是道观，只要不违反朝廷的法令，民众爱信什么信什么，也正因为此，有钱人家为了买个心安，求来世之福，愿意将自己亲近之人的灵位请入寺庙或者道观专门设置的香堂之中。
　　香堂的中央地藏菩萨法相庄严，其供桌之前摆满了莲灯，除了门口扫地的两三个僧人之外，这香堂中就还有两个专门为莲灯添油的老僧。
　　其中一位老僧见苏幕遮与丑奴儿前来，便上前询问是否是为亲人祈福，是否需要请一盏莲灯保佑家宅平安。脸上稍微有点血色的苏幕遮勉强笑了笑打了个哈哈之后便来到魏无忌所画之《灵台登仙图》面前，假装是一名访客专程为此画而来。老僧也就不多说什么，回到香堂大殿之中继续敲着木鱼念着经。
　　一溜烟，一溜烟，神仙来了迷心智，凡人亦有三重险。
　　此时来到“一溜烟”入口的二人，看见壁上仙子绰约，凡人虔诚，华光流转之间有仙人引路，壁画上的人让出了一条路。
　　苏幕遮见老僧没有注意到他二人，便一步迈进画中。此时的入口布满了迷雾，只听前方轰隆隆地想着沉重的步伐。不一会四道黄色金光照射着苏幕遮与丑奴儿，只听似古老而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人”之后，便又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插入地中。
　　说来也怪，就在这声声响之后，周边迷雾尽数散去，面前站着两座执戟石像，石像的背后停靠着一辆铜制九龙拉车，待等石像眼中的黄色光芒散去之后，那铜制马车的青铜龙便开始扭动嘶叫起来。
　　二人走上前去落座之后，只见九龙拉车出现一个护罩将其包裹起来，离地三尺缓缓向前驶去，一路之上经历冰霜、火焰、雷电、星辰，好在苏慕遮有天道大莲护体，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觉，可丑奴儿却被折腾够呛，虽然有护罩为他抵御了大部分伤害，还是让他有些脸色发白。
　　九龙拉车来到两座巨大的龙山凤山之间，只见龙凤的爪子踩着一扇闭着的铜钉朱红大门，二人下车之后，九龙拉车便消失不见。
　　朱门紧闭，不见任何要打开的迹象，苏慕遮与丑奴儿二人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的朱门即无门锁也无守门之人，推也推不动，叫也叫不开，二人心想这“一溜烟”这么神秘，一道朱门就将所有想要进入的人挡在门外？
　　其实他俩不知道的是，人有人道，妖有妖涂，仙有仙路，这“一溜烟”会根据守门持戟之“人”而开通不同的空间路径。因为苏慕遮的天道大莲有损深藏在他灵魂之中而未被辨别出来，这才被持戟的守门石人判定为了人。
　　其实也好，若是经过仙路进入“一溜烟”，怕此时早已被一帮子想争夺天道大莲的人给盯上暗杀了。
　　苏慕遮问了问丑奴儿：“当年阿娘进入一溜烟的时候也遇见过此事嘛？”丑奴儿摇了摇头回答说：“当年翁主进入一溜烟的时候，我能力低微还不能进入，事后也没有听翁主提及这里有些什么，所以老奴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入。”
　　苏慕遮继续说道：“丑叔也不必如此，我也只想从阿娘的当年的蛛丝马迹中找找线索。”他看了看眼前的大门，手指眉心，天道大莲被他缓缓取出，飘在手心之中。
　　这时只听一个充满柔媚的声音说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做事这么浮躁，若不想死，快把天道大莲收回去。”
　　苏慕遮听完愣了一愣，将天道大莲收回体内之后四周望了望，但却没有看见人影。柔媚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傻小子，别四处张望，姑奶奶就在你面前。”
　　苏慕遮看了看眼前，只见一条黑色小蛇向他吐着信子。苏慕遮蹲下身来抱拳施礼说道：“敢问仙姑，为何阻拦我？”
　　黑色小蛇扭了扭身子，向前爬行了几步，站起身来说道：“姑奶奶要不阻拦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这时怕已被守山大神给压在了山下，况且这天道大莲是何等神物，哪里是你这般用法。”
　　苏幕遮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仙姑，你可知这门要如何才能打开？”
　　黑色小蛇眼中出现一丝邪魅，她笑了一声后继续说道：“别一口一个仙姑的叫，我感觉自己都老了几百岁，我叫沅芷，叫我沅姨就好了。这门本来自你进来就开着的，是我给关上的。”
　　苏幕遮听完有些郁闷，脸上表情几乎僵住。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黑蛇继续说道：“我知道此时你一定向骂人，我拦住你是想问了你三个问题，当年穹苍对我族有恩，你母亲也曾救过我的性命，所以苏家少年郎，莫要觉得我是没事找事。”
　　听黑蛇说完之后，见她眼中没有了那股子邪魅，苏幕遮才正色说道：“沅...姨，你问吧。”
　　黑蛇有些紧张地说道：“穹苍在你体内醒了嘛？”
　　苏幕遮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感受到，不过有股别样的气息。”
　　黑蛇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朱门，转过头来对苏幕遮继续说道：“你可知现在天下之人皆在找穹苍之魂，为夺取三宝。”
　　苏幕遮有些惊讶，在那山洞之中，魏无忌可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反问道：“沅姨，是哪三宝？”
　　黑蛇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这个本不应该告诉你的，可你已经三者得其二，假使你体内的神魂再与穹苍剑产生共鸣，三宝归一，我怕那时穹苍会借你重生，这天下可就要遭遇一场灭顶之灾。”
　　苏幕遮疑惑地说道：“沅姨说我得到的二宝可是穹苍的神魂与天道大莲，那这所谓的三宝不就是穹苍魂、天道大莲和穹苍剑。”
　　黑蛇点了点头，“你原本是穹苍神魂转世，却在无数的轮回中从而产生了自己的地魂和人魂，那凌烟阁的无尘子又为你斩去了三尸，让穹苍之魂与你完全合在了一起，加上魏无忌那老小子把他的那两份和天道大莲一起给了你，你现在看似感觉还好，一旦三份神魂与你融合成功，在与其他穹苍之魂产生共鸣，你若自己无法消除穹苍之魂对你的影响，到时候你便是穹苍的一具傀儡。”
　　苏幕遮皱了皱眉头，双手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叹了一声之后说道：“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一路行来总有种太过容易的感觉，哪怕是自认天眷的人也占据不了天下七层的运道，沅姨，你可知破解之道？”
　　黑蛇摇了摇头，“这样的法子只有拥有穹苍神魂的人知道，你也勿怪魏无忌，他也是个可怜人，所幸的是遇见了你，若是遇见其他我所不熟悉的人，这场劫难怕是会提早引发。你要知道，当年发生在云宫的一系列事情并不简单，而且现在三山三洞之中已经有人修成当年穹苍之修为，准备去夺回天宫，重新树立仙界之威。现在在你的修行路上，对你影响的不仅仅是穹苍，更有仙界干预。”
　　“还有人界，泰康王朝宋佶已经收到密保，北方草原旱摩国预计在明年开春之后便要举兵南下，而宋佶也想称此时机对整个朝廷进行改革。他亲自画了一幅《陇西卫戍图》给你父亲，意在催促你赶紧与陇西展开生死之斗，他好一箭双雕，既收服陇西八万人马，又要让以你父亲和包天恩为首的一干老臣退居养老，让朝廷统一对外，灭了旱摩国。”
　　无尘子就在黑蛇与苏幕遮说话之际，穿门而过，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苏幕遮面前。
　　黑蛇轻蔑地看了一眼无尘子，没好气地说道：“你个老不死的，我又不会吃了这小子，你这么着急干嘛。”
　　无尘子笑了笑，“大神实力非凡，自然不会与这小子为难，不过我凌烟阁现在需要这小子去一趟。”
　　黑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带他走吧，结界已经解除，你千万要保证他在‘一溜烟’内的安全，你是知道的。”
　　无尘子点了点头，黑蛇便消失无踪了。
　　苏幕遮走到无尘子边上问道：“仙师，这位大神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感觉这次到凌烟阁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一般。”
　　无尘子瞥了一眼苏幕遮，没好气地说道：“以你为你是世界的弃儿，殊不知你才是这天道之下的宠儿，千年难得出一个穹苍，你更是集穹苍大运之人。当某一天你开了天眼之后你会发现，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条命运的丝线与各个人相接相连，你身上的丝线显现的虽少，但却若隐若现出现许多不知连向何方的丝线，我虽然帮你斩了三尸，可你在人界的牵挂太多，或者说人界还需要你继续做一些事情。所以，孩子，你的担子不小啊！”
　　苏幕遮静默了一会突然问道无尘子：“仙师，你说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追逐名利还是求仙问道，可如若某一天你发现你所追求的道错了怎么办？”
　　无尘子看苏幕遮有些出神，轻叹了一口气后，捋了捋胡须，然后慢慢说道：“道可道，非恒道，人间百年匆匆易逝，若只论对错那也太无趣了，名利也好，求仙也罢，只要是你自己认为是对的那又何妨。老夫历凡尘百载，看得太多世事变化，你看古往今来的人界史书上，所有的争斗皆是自以为手握正义的一方为了他们心中的正确而发起的，“清流之争”、“清君侧”、“侯非侯，王非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又有哪一桩世事是完全正确的？万物生长灭亡自有其应遵循的规律，人不过是其中一环，我相信这天道之上还有其他某种控制天道的存在，否则当年鬼谷子也不可能开辟出莲洲建立否泰十三阁。三山三洞的神仙，南楚和北巫的妖，西蜀的冥府，都是规则之下的运转工具，眼前的这龙皇山和凤后山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真神所化，而今受规则约束守在此处，不正是如此嘛。苏幕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谓人中没有绝对的明君贤臣，事中没有绝对的正确与否。哪怕被天下人都说是错的，只要你遵从的是本心，错了那又如何？可如果你不做，那便永远没有对错。”
　　苏幕遮挠了挠头，调侃道：“仙师，你们门派都喜欢这么一本正经地劝人嘛？”
　　无尘子哈哈大笑，继续说道：“习惯了，习惯了，凌烟阁在其他人眼中都是‘不务正业’的，一本正经的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不过我门下弟子都是能守得住本心，守得住道的人。”
　　苏幕遮朝着无尘子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又来。”
　　无尘子刚想说什么，看见苏幕遮躲开了自己的眼神便将话咽了回去，带着苏幕遮和丑奴儿来到朱门前，“苏幕遮，若无封君愿，勿上凌烟阁。你可真的想好了，这一步踏出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苏幕遮苦笑道：“哪儿有什么回头的机会，从一开始我被安排了一条不知有多少苦难得路途。原本我想臣服，做个闲散的金陵子弟多好。可如今我明白了，无论我怎么回避，这一切都会找上我，与其被当做一个牵丝木偶，倒不如握紧自己的命运。如果说凌烟阁里没有这样的方法，那我就去秦楼楚馆，如果秦楼楚馆里还是没有，那我就登顶否泰十三阁，问问这天道，我苏幕遮的命它可敢收走，我只坚信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
　　无尘子转身面对朱门，嘴角微微一笑，右手画圆对着朱门轻轻一点，只见古朴的大门向内打开，无尘子一把拉住苏幕遮和丑奴儿说道：“抓紧了，咱们直接进入凌烟阁。”
　　朱门又慢慢合上了，黑蛇沅芷出现在了朱门前，这次她显现的是人身模样，若苏幕遮或者苏黄巡看见会立马疯狂，沅芷的模样与苏幕遮的母亲一模一样，她对着朱门说道：“我一定会保你安全的。”
　　可就在沅芷呆呆看着朱门的时候，龙皇山和凤后山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两声充满远古气息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孩子，切莫忘了我族为何会被困此处，这个孩子身上有许多危险的气息，你不要干傻事。”。
　　“是啊，古老的预言即将实现，你我二族能不能重回天界，就在你身上啊，孩子。”
　　沅芷依旧盯着朱门看，可眼中却开始泪光闪闪，她兀自念道：“若无封君愿，勿上凌烟阁。尘埃八千里，白骨无鸡鸣。”